“那好, 莫小姐，我們開始吧。”
她事先的準備工作果真沒有白費，鮑婕提供的內部參考資料也的確派上了用場, 主考官們提出的那些問題如果換成是平時, 莫語嫣絕對會毫無餘地地被擊垮, 但是在如今兩手抓的前提下卻都算不上是什麼難題。讓她覺得相對於面試而言更爲頭疼的, 是坐在那幾個人中間的方景言, 他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語嫣下意識地對他眼裡略有深意的目光產生抗拒和不安。
“方總，您還有什麼需要問的嗎？”等他們都提問完畢, 其中一位應該是負責人的禮貌性地問一直不作聲的方景言。
莫語嫣原本就極其脆弱的心不由得咯噔震了一下。
只見方景言淡淡地笑了笑。
“莫小姐，我想補充三個問題。”他停頓了會, 身子往後靠了靠調整下坐姿, “你認爲是你身上的什麼特點, 使得你適合從事今天應聘選擇的這份工作？”
這什麼破問題啊，語嫣被問得措手不及也來不及多想, 就在方景言那灼人的目光壓迫中開口了：“應該……是因爲我愛做白日夢吧……可能是從小太愛看武俠小說的緣故……”
她覺得自己的回答越說到後頭越語氣衰弱，嗚嗚，她事先就應該查下黃曆，今天絕對是個諸事不宜的日子，這個什麼方總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不出其然地聽到面前幾個人共同發出的嗤笑聲, 雖然聲音不大但在莫語嫣耳裡卻是格外的驚悚, 她打了個冷顫心想這回事最好趕緊結束了吧。
方景言倒似乎沒怎麼在意, 不緊不慢地提出第二個問題：“‘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妝濃抹總相宜’這句詩如果是個廣告詞, 你覺得會是什麼產品的廣告？”
“……裝修油漆？……”她幾乎又是脫口而出，說完之後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掉, 怎麼就貪圖一時嘴快了呢！
“哦？回答得倒挺快，理由呢？”他不動聲色地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裡。
她回答了一個連自己都覺得很狗血的答案：“直覺吧……”
“女人的直覺通常都是很準的！”方景言倒是說得“真誠”，卻讓語嫣覺得他目光裡亮得出奇的東西讓她心虛無比。
“最後一個問題，請簡單評價一下你今天的服飾搭配。”
“啊？”莫語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這跟她應聘的有什麼關係啊，但是瞥到幾個主考官同樣認真無比的模樣，她只好裝作努力思考過了一陣才訥訥地說道：“其實……坦白地說，我覺得這樣穿很彆扭……”
鮑姐，原諒我吧……
方景言乾咳了一聲，分不清喜怒地問：“爲什麼，這麼說？”
“要是平時我打死也絕對不會這麼穿……人穿衣服又不是衣服穿人……穿衣服本來就是爲了裹體和保暖，首先得確保自己舒服然後纔是爲了給別人看吧。可是現在爲了讓別人覺得好看別人覺得眼睛舒服，而讓自己的身體受委屈覺得難受，這難道不是彆扭嗎？”
莫語嫣幾乎是一口氣說完這些，但她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只知道自己叨叨唸個沒完，瞄到主考官們那張張明顯沉下去的臉，她好像做錯事的小孩一樣垂下頭手指緊緊攥着衣角，真恨不得把時針往回撥給她個重頭再來的機會。莫語嫣你這個笨蛋在亂說些什麼，怎麼就不會好好說話，嘴巴長在腳上了是不，平時不是挺能忽悠人的嗎關鍵時候你咋麼就不接着忽悠了呢……
“好，可以了，謝謝你。”
這聲結束的宣告似乎意味着沒有任何補救的餘地了，她啞然地張張嘴，自覺喪氣地站起來正想往外走去，又站直了僵着的身子然後朝坐在對面的幾個人鞠了一躬，輕輕地擺好椅子後走出了面試辦公室……
沒有參與旁邊人意見討論，方景言意味深長地注視着那個離開的背影。
語嫣，是她派你來我身邊的嗎……
面試出來的莫語嫣終於深切體會到，前面那些同志從裡邊出來重見天日那刻的心情了，而且她好死不死竟然還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壓力何其大！她悲天憫人地掃了一眼還在後頭排隊等候面試的人，滿眼盡是天涯淪落人。
鮑婕蹬着那雙堪比高蹺的高跟鞋健步如飛地走過來，莫語嫣如遇大赦，無比哀怨地過去挽着她的手往外頭走。
“鮑姐，攙着我點，我就要虛脫身亡了……”莫語嫣硬是擠出兩滴眼淚，害得鮑婕跟着她的步子一顫一顫的。
“怎麼樣了啊？剛纔看你才進去沒一會我們方總也進去了。”她忍不住打探消息，雖然莫語嫣的樣子活像被押上田徑場剛跑完3000米回來的虛弱樣。
語嫣的神情活像是被霜打蔫了的狗尾巴花，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聲淚俱下地把自己在裡面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鮑婕，當然，關於方景言無意間吃了她豆腐的事必定自動打上馬賽克隱去不提。隨後，她瞥到正在聽自己講話的那個人臉上的黑線越來越多越來越粗，於是又非常自覺地把自己批鬥了一番，說自己沒大腦沒文化辜負了黨和人民對自己的殷切希望。
“莫語嫣你居然也知道什麼叫做有組織有紀律啊？”鮑婕冷冷地瞪她一眼，語嫣那顆好不容易纔勉強恢復正常跳動的心頓時又砰砰地超速度了。
“鮑姐，這能怪我嗎……都是你的那個方總，害我功虧一簣！”她不滿地嘀咕道。
“你埋怨誰呢，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鮑婕擡起手打算賞莫語嫣一頓“幹炒栗子”又礙於大庭廣衆之下有損自己的形象，只好訕訕地把手放下來，她實在也懶得跟她計較了。“唉，算了，語嫣，事已至此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能做的都做了還能怎麼樣呢，是吧。”
“其實還有一招的……”莫語嫣這時眼珠子骨碌碌地盯着鮑婕：“鮑姐，非你莫屬的……那招叫做美人計……”
…………
鮑婕那天最後那聲不顧公共形象的怒吼，在語嫣耳邊迴響了整整三天。三天後，當莫語嫣還在被窩裡和周公卿卿我我的早上十點整，她就被準時開機之後喋喋不休的“春天在哪裡”的短信音吵醒了。從亂騰騰的被窩裡磨蹭出手機打開一看，全是鮑婕的短信，都集中在基本同一個時間段實施轟炸來了，而短信的內容無一例外的全都是：急事，速回！！！
看來的確有什麼天大的急事，莫語嫣翻了個身換了個舒服點的睡姿給鮑婕打了個電話。
電話幾乎是在接通的那一刻就被人接聽了。
“莫語嫣我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你要先聽哪個？”
聽起來貌似心情還不錯，應該不會是做出氣筒的……
語嫣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說：“那就先說壞消息吧。”這是她的習慣，一向喜歡先苦後甜，覺得至少這樣好歹生活有點盼頭。
“不行，你得先聽好消息，要不然我沒法告訴你壞消息。”
莫語嫣被無語地噎了一下，明明沒得選還要問人先聽哪個，矯情的女人啊……
“那好，鮑姐就麻煩你先告訴我好消息是什麼了。”
聽到那頭的人清嗓子地咳了兩聲，然後傳來她平靜的聲音：“莫語嫣，你被錄取了。”話語停了半晌，“也就是說，你的面試通過了，從今往後，我們就能一起上下班啦！”
語嫣靠着手機杵了會兒，半信半疑地開口問道：“鮑姐你確定今天不是愚人節嗎？”
“KAO，莫語嫣我騙你幹嘛，開頭我翻到錄取名單的時候也是打死不信，還專門找了那天面試你的部門經理問了一遍。可是事實證明你就是通過了，你說你走的什麼狗SHI運啊！”
的確，簡直就太不正常了……鮑姐，難不成你真的聽我的建議施了美人計？！
“那……壞消息是什麼？”
“壞消息……哎，壞消息就是經理知道你是我的人，結果把你扔給我負責了！你說這是壞消息不，我還沒釣上金龜婿居然就攤上了你這麼個油瓶，誰還敢要我啊，我真是命運悲催！”
……這就是傳說中的壞消息嗎……果然很壞很糟糕很悲劇很不公平很世界末日很天理不容很慘絕人寰很無法形容啊……
“不過……”鮑婕突然語氣變得正經且不可琢磨，“你知道整件事最蹊蹺最詭異的是什麼不？”
莫語嫣愣愣地發怵道：“是什麼？”
鮑婕沉默了片刻，說了一句話讓語嫣猶如在轉角處邂逅了西伯利亞寒流一樣頓時凍僵在原地。
…………
新的生活總算是開始了，莫語嫣很久沒有過這樣熱火朝天的充實感。
就如事先鮑婕的那個壞消息所說的那樣，她和另一個叫做許諾的女生一起被分到了鮑婕手下，每天早上八點半和鮑婕一起準時打卡上班，中午一起在公司的食堂裡吃飯，下午六點忙活了一天之後倆人又一塊吃了晚飯坐車回學校。
公司的規模挺大，和別的廣告公司差不多主要分成三大部門：策劃部、設計部還有營銷部，每個部門底下又細分出好幾個小部門，而每個所謂的小部門的部門經理手下將近管着幾十號人，她和鮑婕同歸於策劃部。由於廣告策劃的流程不僅單純包括廣告的具體企劃，還包括了商品相應市場的研究以及媒體的選擇，所以她們部門與別的部門聯繫極爲緊密，這也就使得工作量相對也較大。但是莫語嫣卻覺得這種工作量所帶來的壓力背後，是另一種壓力的紓解。
她那些爲了這個工作所買的OL裝到後來反而派不上什麼用場了，上班報到的第一天，部門經理在部門新晉員工動員會議上就說：“我們有些同志，生性隨和愛好自由不受拘束，這對於一個做廣告的人來說是很好的。所以，不要將你們的大好青春限制在所謂的辦公室制服裡，只要不影響大家的正常工作，即便是男同志我們也不介意你學蘇格蘭人一樣穿條大裙子上班。”經理的話音還未落下，下面擁簇的掌聲就開始噼噼啪啪地響個沒完。
莫語嫣覺得這番話簡直就是說到她的心坎裡，而且像是專門爲她而量身設計的，但是畢竟誰也不敢得寸進尺，她上班時還是很規規矩矩地穿些儘量顯得較爲成熟的衣服，只不過比起以前想象到的，如今的處境已經讓她寬慰了很多。
那天下午她把市場調查報告送到部門經理的辦公室，經理在粗略翻看了一遍語嫣送來的報告後合上文件，支了支臉上的眼鏡擡頭和藹地問道：“小莫啊，這段時間在公司待得怎麼樣啊？”
莫語嫣的眼睛本來還盯着在經理那亮裎裎的頭頂，不料目標改以臉示人。她聽到問話後趕緊收回視線注視着眼前的辦公桌，訥訥地回答說：“謝謝經理關心，我感覺在這工作……額，很好真的很好！”她是在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這種問題，回去真應該向鮑姐請教一番。
“呵呵，那就好。小莫啊，說實話，我很看好你的啊，畢竟也不止是我一個人……”經理欲言又止，最後乾脆故作玄虛地笑了笑，朝莫語嫣揮揮手，“好了，報告我看過了你可以回去跟鮑婕交待了，小莫你去忙你的吧！唉，年輕真是好啊……”
莫語嫣抱着文件從辦公室退了出來，她反覆揣測着剛纔經理之前說的那句話，突然不由得聯想起那天鮑婕跟她彙報消息時，最後說的那句不可琢磨的話。
“聽我們部門經理說，你……是方總親自點名留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