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奶的家裡,和李校長的家裡一樣,清一色的節能燈。挺好的,至少她們沒有用煤油燈了,至少她們的房屋裡,比以前更亮了。
如果我的奶奶還在世的話,她肯定也會和李奶一樣,彎着腰,開開心心地朝我走過來,在我回到家裡剛剛跨過門檻的時候。
這,只是我個人的幻想。
李奶來到了我的面前,她擡起頭朝我看了看,就把她的身體轉過去了。只是在她轉過身體的時候,她和藹地對我說了一句話。
“你跟到我走嘛,我們這哈的衛生不好,你管要熟悉啊!”
我跟在了李奶的身後,像一個孩子一樣,我的身子在往前傾斜,我在努力控制着自己,一定要站正,至少在尤十姐姐和十三的面前,我要站立。
在她們的面前,我不能把我脆弱的那一面展現出來,我很想把手掌捂在我的胸口,我擔心那把鋒利的尖刀會掉下來,我害怕被她們看見。
我更擔心的是,會嚇到眼前的李奶。
“好的……好……我……我來了……”
我跟着李奶穿過了一間房屋,這間房屋的底面,並沒有被裝上木板,因爲我的鞋踩到了地上。我的腳和地面之間雖然隔着一層鞋子,但我的身體裡依然能夠感受到泥土的呼吸。
它呼吸的聲音,有些繁亂,有些緊張,有些急促。
房屋裡的燈,換成了另一盞節能燈。在房屋的四周,懸掛着很多的東西,比如懸掛在柱子山的插座,原本白色的插座,現在是暗灰色的。
在插座上,還連接着三個插頭,它們深深地鑲嵌在溝槽裡,像一大家子人似的,它們深深的眼神,是黑色的。
除了那些,在木牆上還掛着一兩件古老的衣服。衣服的顏色,有紅色的,有藍色的,還有綠色的。
那應該是李奶經常穿的衣服,都是短袖,現在還是深秋。
“老師,你是不是有地方不舒服啊?”
“我看你現在這凱樣子,有點不大對頭啊!”
我被李奶發現了,我已經控制不住了,我想蹲下去,我想坐到地上,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一會兒。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爲在我的前面,還站着一個人。
她轉過了頭,她在默默地盯着我。房屋裡的燈光很亮,李奶頭上的那些白髮,像一根根閃閃發光的銀絲,像夜空裡的星星,它們在我的視線裡,是一筆不可估量的寶藏。
“李奶……我……我沒事,我……”
“身上要是不舒服,你就和我講嘛,我曉得一個醫生,他的醫術很高,他就住在山的啊一邊。”
我還這麼年輕,居然還讓李奶扶着。我想逃脫她的幫助,但我沒有力氣,我只能跟着李奶的步伐,跨過那道門檻,然後往着廁所的方向走去。
離開了房屋,我又回到了夜空。
夜裡的聲音,是乾淨的,雖然偶爾還會聽到從李老師的家裡傳來一些雜亂的說話聲。他們說的話,都是貴州的方言,但我有些能夠聽得懂。
“沒事……沒事的……我……我只是生理期……生理期到了……”
我對李奶撒了謊,我和她第一次見面,我就對她撒了謊。我不知道李奶要帶着我去什麼地方,我只能默默地跟着她,我也不敢問。
夜裡的眼神,灰濛濛的,夜裡的聲音,靜悄悄的。如果是在都市,街上的燈紅酒綠,或許纔剛剛開始吧!
我喜歡黑夜,尤其是鄉下的夜。因爲在這裡,沒有爭吵,沒有燒烤味,沒有車的鳴笛聲,沒有喝醉的人。
“原來是囊凱啊?你的身子萬萬不能受冷啊!都這樣子了!你管還要熬夜,你看你……”
“我們年紀還小的時候,也是樣都不懂嘛!現在每天晚上都翻不過身來,老師,你還年輕啊!可不能這樣糟蹋管的身體!”
李奶好像是在教我如何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她的話,我雖然並不是很懂,但我知道大概的意思。她是爲了我好,我也知道,她年輕的時候,肯定吃了很多的苦。
然而我卻欺騙了她。
我的心裡有的時候很糾結,這樣欺騙她們,是對還是錯。我的心裡也很清楚,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我還會這樣欺騙更多的人。
如果是在春天的話,家家戶戶的菜園子裡,油菜花肯定已經張開了笑臉。在我們學校的附近,就有一片油菜花,每當它們開花的時候,我和葉子就會去拍照。
用陳叔給我們買的手機去拍照。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得到明年的油菜花,在我最後的那一個春天,那是我渴望的一個春天,也是我渴望的,最後的一個春天。
“嗯……嗯……嗯……”
我聽着李奶的訴說,我沒有說話。我的眼前,有點黑,夜空裡雖然有稀零了幾顆星星,但房屋的外面,我看不清前面的方向。
我只能在李奶的攙扶下,跟着她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往着前面走着。我縮成了一團,我想和李奶的距離貼的更近一點。
我知道,我已經開始害怕了,如果沒有李奶在前面帶路的話,我肯定會蹲在地上,一個人默默地哭泣,顫抖,流淚。
然而李奶的方向感,卻和我完全相反,她對腳下的路,十分的熟悉。在我的眼裡,前面的這條小巷子,是那麼黑,那麼地恐怖。
“我們到了,啊邊就是……廁所……”
我終於聽到了這個答案,按理來說,我會奮不顧身地往着廁所的方向跑去的,結果是,我還停留在原地,抖動着身體,保持着沉默。
我發現我抓李奶手臂的力氣,越來越大了,我知道,我開始害怕了,我也知道,我心臟處的疼痛開始加劇了。
“怕什麼嘛!奶奶會在這裡陪着你的!你大膽去就是了!”
我的畏懼,我的顫抖,我的懦弱,被李奶看到一清二楚。在這一刻,我妥協了,我沒有到廁所那邊去,我鬆了手,我蹲了下來。
我的手捂住了我的心臟,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那把鋒利的劍,我必須拔出來,即使李奶還在我的身邊站着,我也必須把它給抽出來。
“特別痛不是?”
“你看這樣……你把你的手指併攏,把它放到你啊小肚子上面,輕輕的按兩三哈,這樣的話,你就要好受點!”
還好我是一個女生,我可以拿生理期這個謊言來掩飾我的病情。只是我的謊言,卻讓李奶當真了。
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我閉上了眼睛,我在剋制着自己,我減慢了呼吸,我在竭力地調整呼吸的頻率。唯有這樣,我的疼痛,纔會減少那麼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