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後生可畏
楊慎就在蔣慶之駐地的大門外。
他全程目睹了蔣慶之麾下擊敗土兵的過程,對比了一下當年自己見過的京衛,不禁目露異彩,對徐渭說:“長威伯用兵師從於誰?”
徐渭當時矜持的道:“自學。”
楊慎:“……”
聰明如他也不敢說自己能自學成才,自負如他看着此刻的蔣慶之,心中的驕傲漸漸散了許多。
當沐紹寧跪下時,蔣慶之的謀劃都被楊慎串聯了起來。
“長威伯甫到昆明便與沐朝弼鬧翻,這是意欲把水攪混。假裝中毒身亡,是引誘沐朝弼出手,而誘惑沐氏出手,是爲了讓沐氏的名聲頂風臭十里。”
楊慎看着蔣慶之的背影,第一次用欣賞的語氣說道:“從建文時開始,朝中就一直在盯着雲南。歷代帝王與重臣都曾想過如何收回雲南治權,可不是有外敵襲擾令朝中無暇他顧,便是沐氏警覺,各種手段皆無功而返。
時至今日,沐氏在雲南根深蒂固,再無收回治權的可能。沒想到陛下竟有此謀劃……”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楊廷和,想到了嘉靖帝。
當初若是和嘉靖帝能君臣相得,那麼父親必然會青史留名,成就一代名相美譽。
但世間沒有後悔藥販賣。
楊慎眸色複雜,徐渭輕聲道:“此事……乃伯爺所爲。”
楊慎眼中迸發出了異彩,“並未通過朝中?”
徐渭搖頭。
楊慎嘆道:“老夫本以爲自己膽子便足夠大了,沒想到後生可畏。一力謀劃收歸雲南治權……後生可畏!”
他在雲南多年,自然知曉這地兒的重要性。
一旦雲南治權收歸朝中,整個西南的局勢就變了。
“緬甸有土王,一直對大明不恭,對雲南虎視眈眈。老夫遊歷雲南多年,知曉那等土王的心思,但凡能尋到機會,他們必然會蜂擁而至。而今他們屯兵邊界之處,不時挑起紛爭,便是在尋找藉口。沐朝弼爲此也頗爲頭疼,卻無可奈何,只能忍讓……”
“所以伯爺來了。”徐渭眼中有厲色,“那些土王的好日子該結束了。”
蔣慶之策馬過去。
他居高臨下看着沐紹寧,再看看那些私兵。
沐紹寧喝道:“棄刀!”
伴隨着兵器落地的聲音,六百私兵跪下。
向着那位年輕權貴低頭,以示臣服。
蔣慶之策馬回身,微笑道:“這是大明的雲南,彩雲之南!”
雲南在手,西南大局初定。緬甸那邊聞訊後會如何?
他很是期待!
“伯爺!”
數騎趕到。
“顯章侯已經堵住了沐朝弼。”
“好。”蔣慶之笑道:“杜賀在京師憋久了,一朝得了用武之地,迅疾如電啊!幹得好!”
徐渭看着楊慎,以楊慎在當今士林和儒家的地位,若是這位老才子願意站在蔣慶之這邊,不,只需爲蔣慶之說一番好話,對儒家內部的分化都會起到巨大的作用。
所以他丟棄了毒舌,用那種蠱惑的口吻說道:“伯爺不只是在謀劃雲南。升痷公可知緬甸過去便是大海?”
楊慎點頭,“老夫知曉,也曾想去看看,可惜未能成行。”
“升痷公可知大海對面是何處?天竺!”徐渭說道:“大明只需在緬甸那頭駐紮一支船隊,此後西南的物產便能源源不斷通過陸路抵達海邊,再通過船隻販賣至海外各處……”
楊慎何等敏銳,他呼吸一緊,“朝中難道還準備開放海禁嗎?”
“這都不是事。”徐渭爲自己的東主把牛皮都吹破了,“西南交通不便,可卻物產豐富。一旦打通貿易通道,升痷公想想……”
“西南將會變爲第二個江南。”楊慎在雲南和四川多年,再清楚西南的情況不過了,“西南一旦富庶,便與江南遙遙相對,朝中便可制衡江南。大明這盤棋……就活了!”
徐渭微笑道:“這只是伯爺的一點小小構想。當初徐某也曾覺着這是癡人妄想,可如今……雲南到手!”
楊慎撫須,“後生可畏!”
這是他今夜第三次用這個詞來讚美蔣慶之。
蔣慶之卻帶着兩百騎再度出發了。
……
“都督,楊啓確定被擒。”江順面色慘淡的說着外面的情況,“麾下土兵不是被斬殺,便是跪地請降。如今城中漸漸安靜,可見蔣慶之已經控制住了局面。”
“不,還有我的心腹!”沐朝弼就像是一頭困獸在焦躁不安的來回踱步,“他們應當察覺到不妥之處,該出擊了。”
“蔣慶之此刻已然成爲疲兵,只要城中官兵出擊,他必敗無疑!!”鄧輝揮舞着拳頭爲衆人打氣。
……
城中軍營此刻有些亂,將領們正在爭執。
“按照都督吩咐,咱們該等待軍令。”
“可約定的時辰到了,都督那邊卻無人前來,可見是出了意外。”
“那要不……出兵?”
“若是私自出兵,弄不好便會被斥之爲圖謀不軌,都督能弄死咱們!”
“那就……試試,先派人去看看。”
“也好。”
數十騎奉命去哨探,衆將在大堂內焦慮不安的等待着。
沒多久,就聽到了腳步聲。
“怎地回來了?”
來的是奉命去哨探的騎兵將領。
“營外有人自稱長威伯蔣慶之,擋住了咱們的去路。”
衆人:“……”
“去看看。”爲首的指揮僉事李安儼說道,他眼中多了利芒,殺氣騰騰的看着衆將,“蔣慶之來了,可見大事不妙。你等別想着能逃過一劫,集結人馬,出擊!”
這時營門那邊傳來了喧譁。
“去看看。”
衆人衝了出去,只見營門那邊人影幢幢。
接着有慘叫聲傳來。
三百騎簇擁着蔣慶之衝進了大營。
“他竟敢來,圍住他!”
李安儼大喜。
一隊隊軍士衝了過去。
蔣慶之勒住馬兒,冷冷道:“沐朝弼謀反,如今被本伯令人圍在國公府中。本伯來此是想問問你等,是想跟着沐朝弼一條道走到黑,等着被抄家滅族,還是及時懸崖勒馬……”
李安儼喊道:“別聽他吹噓,都督手中有精銳在,豈是那麼好圍住的?”
那些軍士開始躁動。
蔣慶之冷笑,“老胡!”
“咱來了。”胡雄策馬過來,“咱胡雄,雲南守備太監。今夜沐朝弼與土司楊啓聯手作亂,如今楊啓兵敗被擒,沐朝弼躲在國公府中苟延殘喘……”
蔣慶之舉起手,“帶上來。”
孫重樓就如同是提着雞鴨般的把楊啓提了過來。
火光中,孫重樓揪住楊啓的頭髮用力一提。
齜牙咧嘴的楊啓看着前方的軍士,喊道:“殺了蔣慶之纔有生路,殺了他!”
孫重樓劈手一巴掌,打的楊啓噴了一口夾雜着十餘顆牙齒的血。
蔣慶之手按刀柄,“本伯不想攻打國公府,只是爲了給當年的沐王爺留個體面。若是你等以爲這是倚仗……”
他拔出長刀,雙腿輕輕一夾馬腹。
盧氏送的寶馬緩緩前行,它彷彿知曉今夜的重要性,步履優雅。
“誰想抄家滅族?”
蔣慶之喝問。
“誰想遺臭萬年!”
“誰想爲沐朝弼那個逆賊殉葬?是伱嗎?”
蔣慶之刀指前方的軍士。
這年頭誰特麼沒事兒爲人殉葬……軍士手一鬆,跪下,“小人不敢。”
“那麼,是你?”
長刀所指,衆人紛紛跪下。
蔣慶之能出現在這裡,實際上便擊潰了官兵的軍心。
沐氏統御雲南多年,但大明乃是正朔,這個念頭依舊在雲南軍民心中堅固無比。
“或是你!”蔣慶之長刀緩緩指向了李安儼。
李安儼回頭喊道:“殺了他,殺了他!”
馬蹄聲突然急促,李安儼還沒來及回頭,就覺得視線變了。
他看到了收刀的蔣慶之,看到那些紛紛跪下的麾下。
也看到了都督府方向的火光……
……
杜賀在吃乾糧,一邊吃一邊和自己帶來的心腹家丁吹噓當年祖上的豐功偉績。
“伯爺來了。”
聽到喊聲,杜賀馬上蹦起來,“哪呢?”
蔣慶之被騎兵簇擁着策馬而來,火光中,看着格外威嚴。
“見過伯爺!”
衆人行禮。
國公府中,聽到聲音的衆人面色慘然。
“蔣慶之來了,國公呢?”張幹問道。
“國公去了後院。”有人說道。
“都什麼時候了!”張幹嘆道。
“國公府大門堅實,那些精銳都願爲都督效死,至少能抵禦蔣慶之一個時辰。”江順說道:“這一個時辰足夠李安儼做出判斷出兵。”
這是唯一的機會。
“轟!”
大門那裡突然傳來了爆炸聲,接着喊殺聲衝進了大堂。
“大門被攻破了。”有人尖叫道。
張幹苦笑,“一敗塗地啊!”
當蔣慶之到了大堂外時,衆人蝟集於此,蔣慶之笑道:“是要爲沐朝弼效死?如此,本伯成全你等,來人……”
噗通!
江順跪下。
“小人願降!”
“伯爺,小人早就看出了沐朝弼有野心,小人一直想檢舉揭發此人,可卻不敢啊!小人怕他報復……”
“小人知曉沐朝弼在哪,伯爺,沐朝弼扣住了先黔國公的生母,如今就在後院。”
當一個勢力運勢跌落到了極點後,什麼醜事兒都能發生。
“張先生自盡了。”有人在大堂內喊道。
這是爲沐朝弼殉死的第一人。
蔣慶之負手看着這些文武官員,突然問道:“朝中若是得知雲南現狀會如何?”
杜賀說道:“怕是要炸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