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鵬!”
蔣慶之抱著兒子,方纔外面不知誰放了一顆大爆竹,聲音太大,嚇哭了大鵬。
“哇!”
孩子張開嘴嚎哭,蔣慶之笑吟吟的道:“等你大些,我便帶著你去放爆竹可好?”
李恬坐在一旁,和黃煙兒一起清理禮單,“夫君,年底了,該送的禮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夫君看看今年可要增減?”
“年關年關,這人情往來是個麻煩事兒。”蔣慶之前世年輕時覺得過年的人情往來很有趣,主要是有壓歲錢可拿。那些人來拜年都會送不少東西,以吃的爲主,這對於一個貪吃的少年來說,便是一年中最值得期待的節日。
“這送禮也讓人頭疼,送多了吧!別人不好回禮。送少了會得罪人。甚至還得看人來送禮,得揣摩此人的喜好……”
李恬嘆息,把禮單往桌子上一擱,“罷了,就這樣,誰不滿意就讓他不滿意。”
“這就對了。”蔣慶之抱著孩子踱步,“盡力而爲就好,無需去猜測別人的喜好。”
“這不是怕得罪人嗎?”李恬反手捶腰,“夫君如今位高權重,人情往來的人家也是非富即貴,這些人最是講究這些。我倒是想起一事,今年有人竟然包下了京師最出名的張家點心鋪,一塊點心也不外流……”
“包了作甚?”蔣慶之覺得兒子笑的很無邪,想到自己整日滿腦子都是算計,不禁遙想了一番十年二十年後。
能護得妻兒無憂,這纔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兒。
所以,倭國……必須滅!
“說是包下來自家送禮,別人家想都別想。”李恬恨恨的道:“如今京師張家點心有價無市,物以稀爲貴,誰家接到那家人送的張家點心的年禮,便覺得有面子……”
“這手段用在送禮上,大材小用了。”
蔣慶之莞爾,覺得有些後世鬥富的味兒。
可沒想到的是,這事兒卻突然一變……
第二日,蔣慶之準備進宮。雖說和道爺在倭國事務上有了默契,但該走的程序還得走。
“今日怕是會有人彈劾你。”早飯後,夏言剔著牙,慢悠悠的說。
“如我這等手握大權的臣子,不被彈劾才奇怪。”蔣慶之把最後一口肉包子塞進嘴裡,“吃包子,定然要大口吃,大口吞嚥,那種滿足感……”
“你前世定然是饕餮。”夏言莞爾,“不被彈劾的重臣,不是大奸便是大惡。”,老頭兒想到了自己當年。
“當年老夫也算是橫行一時,少有人敢彈劾老夫,此刻想來,大謬。”
“您啊!別老是想著過往。過去的皆是虛幻,未來還未來,您還是活在當下的好。”
“活在當下?這話倒是有理。”
蔣慶之呵呵一笑,心想我竟然能教夏言做人,傳出去誰信?
“慶之。”
老紈絝來了,大清早看著有些氣急敗壞的模樣,“氣死哥哥我了。”
“啥事?別著急,來人,弄了清火的茶水來。”蔣慶之吩咐道。
“這事兒……”朱希忠剛從直廬出來,“我也是纔將得知。昨日大郎有半日假,便急匆匆出了軍營,四處採買……”
“等等,他採買作甚?”蔣慶之蹙眉,想到了軍中行賄的事兒。
軍中和官場實則都是一個尿性,每逢年節,下屬向上官送禮手筆也不小。
以往蔣慶之是睜隻眼閉隻眼,不是不管,而是在等待時機。
“說是給哥哥我和你嫂子,還有你這個二叔買些東西,也算是孝敬。”
還好,若是朱時泰也加入了送禮大軍,蔣慶之就不得不提早動手了。
“國公。”僕役送來茶水,老紈絝接過,不顧滾燙就來了一口,讓蔣慶之不禁想到了他的喉管。
這個時代的人大多有個本事,那便是能耐高溫。剛沏的茶少說八十度上下吧?他們就有本事一口接著一口的喝下去。
彷彿咽喉和腸胃都是鐵打的。
“你嫂子和弟妹都喜張家點心……”
這事兒蔣慶之倒是知曉,每隔一陣子,府中負責採買的人便會去張家點心鋪買幾盒子點心,蔣慶之偶爾吃幾塊,大部分都進了妻子的口中。
“大郎去了張家點心鋪,得知被人包了,便詢問可否讓些點心給他。”
成國公府的小當家開口,就算是嚴家也得給個面子吧?
“誰知那家人不但拒絕,還口出不遜……”
朱希忠喝了口茶水,“大郎怒了,便動了手。”
“可吃虧了?”
蔣慶之的第一反應讓老紈絝一怔,“你怎地和你嫂子一般,不問對錯,先問大郎是否吃了虧。”
蔣慶之淡淡的道:“我家的娃,要打我自家打。誰特麼的亂伸手……此事我來。你且去忙。”
“大郎捱了幾拳,早上急匆匆回了軍營,還說什麼……此事等他下次出來再說。哥哥我昨夜輪值,還得回去。你嫂子是個婦人,不好和那家人糾纏。”
“都說了我來,來人,弄些吃的。”
老紈絝帶著兩個肉夾饃急匆匆回去了。
張家點心鋪位於城西,邊上有不少貴人聚居,堪稱是高檔住宅區中的高檔商圈。
大清早,張家點心鋪就開了門。
沒多久,一個年輕公子哥在幾個隨從的簇擁下來了。
掌櫃張玉出來,“見過王公子。”
年輕人叫做王守,他下馬問:“昨日我走後,朱時泰可曾來找麻煩?”
張玉搖頭,苦笑道:“那畢竟是小國公,小人惹不起不是。”王守摸摸烏青的眼眶,眼中有冷意,“此事我自然一力承當。”
那就好……張玉懾於對方的權勢,陪笑道:“王公乃大儒,天下讀書人敬仰的存在……”
“莫說這個。”王守擺擺手,淡淡的道。
張玉陪著說了幾句話,隨即告退。
身後有隨從過來,說:“小郎君,那畢竟是成國公的獨子,捱了打,說不得成國公會爲了他出頭。”
王守冷笑,“蔣慶之先拿嚴嵩等人開刀,嚴嵩等人敢怒不敢言,只得申報田地人口了事。按理隨後便是那些重臣。士林早有公論,皆說下一步便是我等人家。果然……可他蔣慶之竟第一個拿我家開刀……”
“那些田地……”隨從也爲之心痛,“嚴嵩等人都申報了,家中怕是也只好低頭。”
“憑何低頭?”王守說:“這事兒總得有個人爲大夥兒出頭,別人不敢,我來!”
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正是熱血沸騰的時候,昨日王守和人一起喝酒,席間提及此事,有人一番攛掇,讓王守怒不可遏,說回頭就去新安巷去堵蔣慶之。
張家點心鋪正是被他的舅父給包下的,王守來點心鋪準備拿些點心回家,恰好遇到了採買禮物的朱時泰。想到朱時泰乃是蔣慶之弟子和侄兒,王守借著酒意就嚴詞怒斥,雙方爭執,隨後大打出手。
朱時泰出營後是一人,王守卻帶著幾個隨從,一陣混戰後,王守這邊被朱時泰打倒大半,王守自家想打太平拳,被朱時泰一拳封眼。
朱時泰何時這般厲害了……王守有些疑惑。
他的祖父王青此刻正在冷笑。
“這麼說,你等昨日就沒勸住二郎?”
一個鼻青臉腫的僕役跪著說:“是,小人們……勸過,小郎君喝了酒,勸不住……”
“誰說二郎喝了酒?”王青擺擺手,僕役趕緊起身告退。
等僕役走後,王青的兒子,也是王守的父親王申說:“爹,二郎打的是成國公的獨子,這事兒怕是不好收場。要不,我去一趟國公府?”
王青搖頭,“戶部有人暗自告知老夫,清查京師士林第一刀,便是衝著咱們來的。蔣慶之依舊是用了先難後易的手段。”
有人說蔣慶之此次的手段是殺猴儆雞,先拿大佬來開刀。
“他把老夫當做是猴嗎?”王青冷笑道:“王氏祖輩傳下來的田地,憑何就得繳稅?他蔣慶之好大的臉面。”
王申說:“爹,那些權貴都申報了。”
“權貴爲何申報?”王青淡淡的道:“權貴靠誰來富貴?”
“陛下。咦!”王申一怔,“咱們可不是靠他!”
“對,咱們靠的可不是宮中的那位。”王青輕聲道:“知曉老夫爲何不責罰二郎嗎?”
王申擡頭,“爹的意思是……”
“一旦老夫低頭了,此後,王氏在士林中就成了叛徒!”歷來從容淡定的王青,此刻竟面目猙獰,“他蔣慶之先拿老夫開刀,老夫避無可避。低頭,名聲掃地。那麼,唯有一條路……”
“爹!”王申起身,“那我便去和那些故交商議一番。”
“他們會樂於看到王氏頂在最前面。那些人習慣了順風時搖旗吶喊,逆風時明哲保身……不過,此事畢竟關係各家利益,他們不會坐視。”
王申出發了,王青負手站在庭院內,撫摸著祖輩種下的大樹樹幹,冷笑道:“老夫的孫兒得罪了你的侄兒,你便挾私報復……”
蔣慶之此刻準備進宮,孫不同正好去打探消息回來。
“那王守乃是大儒王青的孫兒,王青家在戶部下一步清查的名冊第一位。”
“原來如此。”蔣慶之明白了,這是泄憤。
“伯爺,可要動手?”莫展問。
蔣慶之搖頭,“要以理服人。”。隨即他吩咐道:“去一趟戶部,告知呂嵩,該動手了。”
就在蔣慶之進宮的同時,戶部官吏到了王家。
“還請王公通融,把家中田地人口一一申報。”
戶部官吏很客氣。
呯!
門猛地關上了。
裡面傳來了門子的聲音,“我家老太爺……病了,不能見客。另外,我家小郎君得罪了長威伯……”
蔣慶之這是在報復!
這樣心胸狹隘的一個人,能執掌新政?
這是京師士林的反擊。
而在南方。
華亭。
徐閣老的家鄉。
幾個戶部官吏在徐家也吃了閉門羹。
“少爺不在家,咱們也拿不到名錄不是。”
釘子很軟,卻是第三次了。
整個新政就如同是一頭狂奔的野馬,突然被人拉住了。
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