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領主們總是在黑暗中會面。
即便是夜蝠議會,也同樣如此。
至於爲什麼會這樣?
“因爲當年第一批督造夜幕號的午夜領主都是在泰拉的地下監獄裡長大的,他們壓根不知道還有電燈這麼個東西:所以當火星把艦船藍圖送來的時候,他們直接把整個電路系統都給勾掉了。”
“火星就沒什麼表示麼?”
“當然有:他們在船上安了很多壁爐。”
“壁爐?什麼壁爐?我怎麼沒有印象。”
“還記得剛加入軍團的時候,組織上分配給你們的單人宿舍麼?”
“……”
每當有新人加入的時候,羣鴉王子都要再講一次這個並不好笑的冷笑話。
他堅持了六十年:甚至更久。
當然,這並不值得驕傲,畢竟軍團的權力結構總體來說還是比較穩定的,尤其是像夜蝠議會這種核心圈子,動輒二三十年都不會有人員輪替:所以,賽維塔並不是總有機會抒發那讓他頗爲自豪的,標準的諾斯特拉莫式的幽默感。
這相當於一種謬論,原體康拉德也許對於軍團中的任何一種問題都毫不在意,但唯獨與個人道德有關的針尖麥芒,都是值得午夜幽魂親自出手的:太多有名有姓的論證早已讓午夜領主們爛熟於心了,沒人會懷疑康拉德在這個問題上的潔癖心理,以及堪比莊森般的行動力。
所以,這就導致了一種後果。
那些有可能道德敗壞到在某個時間段被踢出夜蝠議會的人,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加入到這個偉大的組織中,他們甚至很難在第八軍團生存下去,所以,至少對有午夜幽魂精挑細選的【高領主】們來說,最常見的減員方式就是:戰死。
而這就形成了另一種謬論。
考慮到第八軍團每過幾年就會向臭名昭著的食屍鬼羣星發動遠征,如果你是一個能在戰場上輕易戰死的人,那你根本就活不到能成爲連長的時候,更不用說以優秀連長的身份入選夜蝠議會了:也就是說,能夠加入到康拉德的圓桌議堂中,本身就說明你是戰場上的生存老手。
而得出的結果就是:你更不容易戰死。
自然也不會因爲戰死被踢出夜蝠議會。
這兩種悖論直接導致羣鴉王子在整整六十年的時間裡面對的都是些老面孔。
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也正說明了夜蝠議會的確能代表第八軍團:因爲他們擁有午夜領主最需要的兩種素質。
品德,和實力。
但很可惜的是,在這兩個問題上,諾斯特拉莫的血裔都不太佔優勢。
連賽維塔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若是想當一名午夜領主的話,諾斯特拉莫人倒是的確不太夠格兒:至少他們沒有什麼明顯的競爭優勢。
若是放在以前的話,羣鴉王子倒也不太會在意這種問題,畢竟衆所周知,一個正直的諾斯特拉莫人的標準,就是鄙夷來自於諾斯特拉莫上的一切:對於這顆永夜之星的任何眷戀都屬於一種道德上的敗壞,能夠證明你是個潛在的人渣。
至少在午夜幽魂重返他的王國前,情況的確是這樣的。
而當【午夜歸陽】後,當第八軍團以審判者之姿血洗了原體的世界後,他們要面對的問題就變成了另一種情況。
也許是本身的性格使然,也許是他的那位教育者的教導結果,又或者只是原體本人單純的不太喜歡他的老家:康拉德並沒有像大多數兄弟那樣,將自己的家園世界指定爲軍團唯一的徵兵地點,而是從一開始就走上了有教無類的光明大道。
要知道,大部分的基因原體可是在帝皇於烏蘭諾分封諸子後,才試探性地開始擴張他們的徵兵世界:康拉德比他的大部分兄弟要領先了整整五十年。
當暗黑天使軍團還是泰拉裔與卡利班裔唱着對臺戲,影月蒼狼軍團幾乎就是克蘇尼亞裔大行其道,而極限戰士軍團差不多已經成爲了五百世界的私軍的時候:午夜領主的情況卻更偏向於阿瓦隆一些,有着獨特的多元感和成熟感。
大批的泰拉裔老兵依舊牢牢掌握着軍團的話語權,而在他們之下,諾斯拉莫人卻連二把手的位置都坐的不太穩當:由於康拉德向來奉行廣撒網的政策,午夜領主新兵的來源可謂魚龍混雜,成功的衝散了諾斯特拉莫人的話語權比重。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比如說現在:單從諾斯特拉莫上徵召的兵員遠遠比不上整個阿瓦隆能夠提供的力量。
繼破曉勇士後,破曉領主似乎也不是什麼非常遙不可及的話題了。
雖然截止到目前爲止,諾斯特拉莫和泰拉依舊還能壟斷軍團的高層權力,至少夜蝠議會中全是他們的人,但考慮到中層和基層那讓人絕望的數量差距,阿瓦隆人的登臺掌權似乎只是時間問題。
再經歷一到兩場大戰,或者再來幾次食屍鬼羣星的遠征:阿瓦隆裔的連長數量就要多到讓人無法忽視。
到最後,情況危及到了諾斯特拉莫人甚至不得不找來賽維塔幫他們扛大旗。
而羣鴉王子也沒什麼辦法,如果禁止使用與殺戮有關的手段的話,他唯一擅長的事情就是講笑話了:至少讓軍團留下點兒諾斯特拉莫式的幽默感,這是永夜之星爲數不多能拿出手的東西。
至於說什麼纔是諾斯特拉莫的幽默感?
“每當我想起賽維塔是原體親手提拔的時候,我都會感慨。”
“軍團中最沒用的東西,居然發現了軍團中最有用的東西。”
說這句話的是奧菲昂連長,一個出生地與羣鴉王子只相差了半個巢都的人。
一直以來,他都以……頑固的勇敢行爲而著稱。
“哼……”
而面對這種典型的誇讚,羣鴉王子總是會用一種特別的微笑方式來回應,賽維塔會將自己的愉悅感藏在漆黑的眼眸裡,而他屍體般的臉上縫着扭曲的嘴角:一連長正是用這種笑容來歡迎夜蝠議會的第七位,同時也是最新的一位成員。
“儘早習慣這一切,塔洛斯。”
他向這位可憐的藥劑師點了點頭,同時也在上下打量着對方。
在不經意間,這個叫塔洛斯的諾斯特拉莫人其實打破了一個記錄,他是第一個明明沒有成爲連長,卻能夠入選唯有連長才能勝任的夜蝠議會成員的傢伙:當然,主要原因是塔洛斯所在的第十連連長叫馬卡里昂,他拒絕了賽維塔的徵召,轉而推出了自己手下最爛的那個藥劑師。
“……我儘量。”
塔洛斯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我相信這不會比在戰場上收集到足夠的基因種子更困難。”
“我也這麼認爲。”
賽維塔笑了一下,隨後便將他引進了房間最中央的圓桌。
“所以,我們爲什麼不開燈?”
塔洛斯還在好奇這個問題。
“這是傳統,自創立以來的傳統。”
“黑暗總是個麻煩,但現在不是了。”
“那麼真實的原因呢?”
賽維塔停頓了一下。
“原體喜歡在黑暗中偷窺我們開會。”
“……”
當他被引到唯一空閒的座位上時,塔洛斯突然覺得,成爲夜蝠議會的議員似乎也不是那麼的美好。
但就像賽維塔說的一樣,黑暗對於午夜領主來說從來都不是麻煩,他能夠清楚的看到在座每個人的臉:夜蝠議會通常由八名成員組成,包括原體康拉德和他親自挑選出來的七位連長,如今,代表着午夜幽魂本人的王座已經空缺,而賽維塔則是如同故事中的國王之手般端坐在上面。
他將動力戟插在了地面上。
“我想我用不着開場介紹了。”
坐在圓桌的位置上,因爲他能夠輕易的俯視他的兄弟們,包括圓桌中央的那個戰術顯示器,上面標註着漂浮在虛空中的第八軍團旗艦以及整支艦隊:作爲需要日常維護食屍鬼防線的守備軍團,午夜領主們其實很少有能夠團聚的機會。
“塔洛斯。”
羣鴉王子指着坐在自己對面的新人。
“馬卡里昂應該跟你們說過的。”
“所以,他人呢?”
奧菲揚率先提問道。
“馬卡里昂面對兩個選擇。”
賽維塔的身體向後癱着,隨手便將那把動力長戟依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要麼成爲夜蝠議會的一員,又或者追隨原體參加食屍鬼遠征。”
“你知道哪項對他來說更具有吸引力。”
“啊,這就不意外了。”
“只要能追隨午夜幽魂,馬卡里昂隨時都可以把自己的腦袋割下來。”
奧菲昂連長點了點頭,同時也向塔洛斯露出了一個還算友好的笑容。
“所以,他派人來頂鍋了?”
“就是這個道理。”
賽維塔的目光看向了塔洛斯,但手指指的卻是奧菲昂。
“奧菲昂,第三十九連的連長:一個傻到會在撤退中主動殿後的人。”
“你應該慶幸你不是他的兵。”
“當【莽夫】的並沒什麼不好。”
奧菲昂嘲笑着自己的外號。
“當然,馬卡里昂在這點上比我強:誰會不羨慕戰爭哲人的稱號呢?”
賽維塔沒有迴應,而是指向下一個人。
“費爾–扎洛斯特。”
“智庫的總負責人,你們兩個應該已經很熟悉了。”
“沒錯。”
塔洛斯向扎洛斯特微微彎腰鞠躬。作爲一個同樣被腦海中的預言幻想所不斷困擾的人,在過去的日子裡,他沒少受扎洛斯特的幫助和恩惠:而智庫館長同樣回以他一個笑容。
“我原本以爲還要再等二三十年,才能在這個位置上看見你,塔洛斯。”
“我也是這麼想的。”
賽維塔歪着腦袋,手指偏了偏,指向自己旁邊的位置。
“下一個,安瑞克–巴巴託斯。”
“和扎洛斯特一樣是泰拉人,也是軍團中出了名的老頑固。”
“就因爲我反對給這裡安電燈?”
巴巴託斯笑罵了回去。
“不,主要不是因爲這個。”
賽維塔頗爲嚴肅地搖了搖頭。
“主要是因爲你一直阻止我在議會室的旁邊安一個小廚房和茶水間。”
“因爲這是開會的地方!”
“但破曉者們就會這麼幹。”
“你是午夜領主,不是破曉領主。”
“有什麼區別嗎?最新這批新兵中有至少四成都是阿瓦隆人。”
賽維塔不滿的挑起了眉。
“而且,你從來沒有阻止過康拉德在開會的時候偷吃他的蛋撻。”
“說的好像我阻止的了一樣。”
巴巴託斯不滿地縮了回去:但同時他也沒忘記向塔洛斯點點頭。
“歡迎你,新人。”
“不得不說,你的確讓人印象深刻。”
這句話讓塔洛斯有些好奇。
“您指哪方面?”
“不是每個新人都會放棄參加由原體親自領導的遠征的機會。”
“我覺得這不算是遠征。”
奧菲昂搖了搖頭。
“他把我們,整個夜蝠議會都留下了,把大半個軍團也留下了,把主力艦隊和大量的凡人輔助軍都留下來了,就連重型裝備都沒帶走多少,到頭來:我們的原體只是從軍團中挑走了一些……最能跑的人?”
“逃命也是種本事,奧菲昂。”
“我不否認這一點:但他帶着幾萬個長腿選手進入食屍鬼羣星有什麼意義嗎?”
“原體自有他的考量,聽命就是。”
“你總是這麼說,沈。”
賽維塔瞥了眼發聲的人,他並沒有特意介紹這個傢伙:因爲用不着。
整個軍團沒人不認識這個戰鬥力不怎麼樣卻偏偏能身居高位的幸運兒。
所以,羣鴉王子乾脆直接將他的手指指向了房間中最後一個位置。
“瓦–賈漢。”
他指向了一張冷靜的臉。
“這個人不重要,你知道有他就行了。”
“去你媽的,賽維塔。”
一句字正腔圓的諾斯特拉莫髒話在整個會議廳裡引爆了鬨堂大笑。
即便是在夜幕號上,塔洛斯也很久沒有聽到過如此暢快的笑聲了:他難以想象這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夜蝠議會。
他原以爲這會是一個夾雜着血腥與複雜鬥爭的地方。
不過現在看來: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目前要說的就這些。”
賽維塔的頭偏向了另一邊。
“考慮到你是新人,我們也不指望你能立刻發揮什麼難以想象的作用,你要做的主要工作就是旁聽和學習,看看這羣聰明的畜生平日裡是怎麼犯蠢的,以後儘可能別跟他們犯下一樣的蠢事兒:至於具體的規則,想必不用我多說了。”
“我想,就算是犯錯,你也不至於犯錯到白臉兒這種地步。”
“白臉?”
塔洛斯對這個詞有些陌生。
“這算什麼?”
“一種高於【紅手】的懲罰方式。”
“吶,就在那。”
羣鴉王子指了指一側牆壁。
塔洛斯循聲看去:他看見了一幅畫框裝裱着一張被活生生剝下來的蒼白麪孔。
“這傢伙叫【白臉】克羅許。”
奧菲昂啐了一口。
“泰拉人,曾經也在夜蝠議會的人員參考名單上:不過後來犯事了。”
(白臉克羅許,就是原著裡率軍圍攻索薩燈塔的午夜領主軍官,同時也是軍團中少有的鄙夷賽維塔的人:冷知識,臭名昭著的紋面伯爵在拔劍之前,其實對原體和賽維塔也都是尊敬的。)
“因爲原體發現他在歷任上司戰死的過程中扮演了有些不太光彩的角色:並且因此而平步青雲。”
“你知道的,這種事情在以前的第八軍團屬於一種灰色地帶的行爲。”
巴巴託斯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
“但原體帶來了清晰的法律。”
“而他彰顯法律的方式,就是當着所有人的面,親手剝掉了克羅許的臉皮。”
“以後你若犯了嚴重的罪,這張蒼白的人皮面具就要貼在你的臉上了:像紅手一樣。”
“……”
塔洛斯用一種摻雜了敬畏與嚮往的目光注視着這張古老的人皮面具,彷彿透過它能夠感受到午夜幽魂的威光:對於這位出身並不高貴的藥劑師來說,平日裡很少有能夠親眼看到原體的機會。
不過在另一方面,塔洛斯同樣是諾斯特拉莫人,而且和賽維塔一樣,都是成長於康拉德稱王年代的年輕一代人,他們經歷過午夜幽魂在諾斯特拉莫上的崛起,他短暫的離開和他於午夜歸陽中的迴歸,還有永夜之星的徹底改變。
在他們眼裡,康拉德這個名字,就象徵着一切。
這也是塔洛斯會毫不猶豫的接受夜蝠議會邀請的原因,儘管考慮到他現在的實力、地位和身份來說,成爲夜蝠議會的議員多少有些衆矢之的了,但只要能在以後的日子裡陪伴原體更長的時間,無論什麼樣的代價都是可以接受的。
塔洛斯是如此堅信的。
而賽維塔也是如此觀察的。
同爲諾斯特拉莫人,同爲康拉德最狂熱的追隨者和信徒,羣鴉王子實在是太瞭解眼前這個傢伙了。
於是,他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安靜。
“行了,歡迎致辭,到此爲止。”
“該談正事兒了,先生們。”
賽維塔的目光偏向了一側。
“今天的第一個議題是什麼?沈?”
“讓我看看。”
沈翻開了他的筆記本。
“嗯……”
“原體在出發前下達了命令。”
“我們需要向遠東邊疆派遣一位足夠重要的代表以及代表團。”
“……很好。”
“你們誰願意走一趟,先生們?”
雖然羣鴉王子的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一句非常禮貌的疑問句,但塔洛斯看得清楚。
當賽維塔說話的時候。
他的目光正直言不諱的緊盯着自己。
“……”
很好。
成爲夜蝠議會成員的第一個考驗,這不就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