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侍衛興沖沖地提着那罈子美酒,尋了一處清涼的地方去喝酒了。對他們來說,人生最幸福的事,莫過於尋一處清靜之地,品一杯美酒,可以和朋友暢所欲言。
蘇秦躺在鬱鬱蔥蔥的樹林中,那頭如銀的白髮隨意散落了一地,猶如落在綠地上的一抔皚皚白雪。他緩緩睜開眼睛,那雙深邃的眸子裡,閃爍着詭異的光芒,嘴角泛起了一縷異樣的笑容。
他站了起來,走到了那扇破舊的紅木門前。不知道什麼時候,掌心裡卻多了一把鑰匙。那把鑰匙,鏽跡斑斑,掛在木門上的那把鎖,也和它相呼應着,同樣的鏽跡斑斑。
大門被徐徐打開了,只覺得一股陰涼的氣息迎面襲來。這裡長年沒有人打掃,青石鋪成的路面上,散落了一地的垃圾。
蘇秦緩緩走了進去,並掩上了門。
緩緩走在這凹凸不平的小路上,他的目光變得憂鬱起來,猶如夜空中那輪憂傷的月亮,散發着冰冷悽迷的光芒。
這時,卻傳來了一陣女子的嬉笑聲。想必,那羣神志不清的嬪妃們又在胡鬧了。那細碎的笑聲,猶如落在地上的玻璃,聽起來既清脆,又有些刺耳。
他信步走在那青石小徑上,一陣如訴如泣的歌聲,隨着那陣陣的微風,嫋嫋傳了過來。
“是她?”一聽到那如訴如泣的歌聲,蘇秦不由的渾身一顫,臉色更加難看了,“不可能,她已經死了!不過,這應該是她以前身邊的宮女唱的吧。這女人的歌聲,雖然飽含着滄桑和悽楚,不過聽起來,卻和她有着七分的神似。”
蘇秦想要找的人就是她,他想知道,他心目中的那個桃花女,臨終的時候,可否留下什麼遺言,可否還記得,那個桃花爛漫的春天,那個在桃花樹下靜靜等她的白衣少年。
踏着那如訴如泣的歌聲,蘇秦來到了一株美麗的合歡樹前。片片潔白的花瓣隨着微風輕輕飛舞着,如同一隻只斷魂的蝴蝶,落在了樹下那白髮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微微低着頭,如銀的白髮遮住了她大半臉龐,並看不清楚她的面容。一件寬寬鬆鬆的白袍,鬆鬆垮垮地罩在了她那削瘦的身體上,這越發顯得她骨瘦如柴了。她的背微微有些駝,無情的歲月早已經將她的背給摧垮,讓昔日的健康和青春一去不復返。
蘇秦看着那瘦弱的背影,心中突然間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他甚至在想,幸虧她死了,死在了最漂亮的時候。如果有一天,她也變得像以前這女人一樣,白髮如銀,背也駝了,那該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情啊!在這個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比紅顏到白髮更爲無情的了。
“大姐。”他想了想,故意用燕國的方言和那白髮女子打招呼。
那白髮女子一聽到蘇秦的聲音,不禁渾身一顫。
她緩緩轉過身來,那雙乾涸的眸子裡,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這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容妃。她喜歡在這合歡樹下唱歌,不喜歡和那些精神失常的嬪妃們一起瘋鬧。看着眼前這個白髮如銀的男人,她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那瘦弱的身體突然間重重地顫抖了幾下。她不由的往後退了幾步,身體倚在了那株合歡樹上,這才勉強沒有跌倒在地。
眼前的男人,依稀有着當年她夢中人的痕跡。可是,他的頭髮是白的,他的臉上有着太多的皺紋,他的目光也沒有了昔日的靈氣,和她夢中的他,相差甚遠。可是,不管歲月將他醃漬的如何千滋百味,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眼前的白髮人,就是她夢中的那個他!
他老了,真的老了,不再是昔日那個玉樹臨風的少年了。無情的歲月,在他那張英俊的臉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那迎風飛舞着的白雪,分明在訴說着這些年來他的無奈和痛苦。不過,容妃並不知道,她的容顏,更是被歲月摧殘的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看着容妃那複雜的目光,蘇秦微微施了一禮:“敢問大姐,可否是燕國人?”
“他不認得我了,不認得了!”容妃的心碎了一地,滿臉都是失望,心中絕望地想,“看來,他早已經將我給忘記了!”
想到這裡,容妃那渾濁的眸子裡,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其實,這真的不能怪蘇秦。此時的容妃,何曾有過去的半分影子!蘇秦只不過是頭髮白了而己,而她呢?她的臉早已經脫了形,身材也走了樣兒,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沙啞了。別說是蘇秦了,就算是她自己,看到鏡中那張恐怖的臉,也不敢相信,那真的是自己。
看着容妃臉上那渾濁的淚水,蘇秦誤以爲,這女人是聽到了鄉音,纔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燕國亡了,這冷宮之中的老宮女,聽到久違的鄉音,情緒有些失控是在所難免的。
“敢問大姐,可是從燕國而來?”蘇秦畢恭畢敬地說,“在下是寶鏡公主的故友,不知大姐可否認得公主?”
容妃聽了,身體重重一顫,嘴角浮現出了一縷苦澀的笑容。
“大姐,他居然叫我大姐!”她心中絕望地想,“一別多年,想不到如今重逢,他卻叫我大姐!”
她苦笑着,用力地搖搖頭,一臉悽愴。
“大姐果真不認識寶鏡公主?”蘇秦並不相信,眼前這個女人會不認識他心愛的女人,這個女人的歌聲裡,明顯有着燕國的口音。既然是燕國人,就沒有理由不認得寶鏡公主。
容妃淚如雨下,她的身體,順着那棵合歡樹緩緩跌落,重重地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公主歸天時,大姐可見過她最後一面?”蘇秦連忙蹲了下來,緊張地問,“公主到底是得了什麼病纔沒的?她的身體一直很好,怎麼會短短几年間就香消玉殞了呢?”
他非常急切地問,因爲他不能在這裡逗留太長時間。雖然那壇酒已經被他動了手腳,那兩個侍衛喝下後,估計不到天黑是不會醒過來的。可是,他不想在這裡逗留太長時間,免得被人發現。
容妃聽了,不禁冷笑了起來。
“死就死了,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她冷笑着說,“這個後宮死的人又何嘗她一個呢……”
容妃在來冷宮的同時,齊王已經爲她準備了一場隆重的葬禮。容妃死了,訃告早已經送到了燕國。並沒有人知道,那座奢華的陵墓是空的,她來到了冷宮,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整日和一羣神志不清的失寵嬪妃爲伍。
“你認識她對不對?”蘇秦見狀,緊緊握着她那瘦的如同枯木般的雙臂,目光無比緊張,“她是燕國公主,你沒有理由不認識她的?快告訴我,她到底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