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陳某的仇人是李昭和,不是你花夜月!”陳思遠生了氣,一揮袖子站了起來。花夜月長嘆一聲:“你們這是血海深仇啊,你殺了她都完了,這多不解恨啊!她殺的可是你最心愛的女子,讓你如此痛苦,你難道不想讓她也嚐嚐這種滋味?”
陳思遠眉頭一揚:“那你說怎麼辦?”花夜月端起杯子,喝了口熱水,含情脈脈的看向李昭和,無比深情的說:“我是她的夫君,是她一生的依靠。如果我死了,她便守了寡,我那未出生的孩兒便沒了爹,那還不讓她痛不欲生?你看,陳掌門,相比較而言,是不是殺了我,更能一解仇恨?”陳思遠瞅了瞅花夜月那雙大眼睛,有些遲疑,話雖說不錯,可是他聽着怎麼有種上當的感覺呢?
花夜月又在那邊不住聲:“掌門公子不要在猶豫了,機不可失,你快殺了我吧。殺了我讓她痛苦吧。”
李昭和憋的肚子疼,聽他這話盡是想笑。碧荷和黃芍看了一眼,又是想笑,又是擔心,面上表情更加複雜了。
陳思遠被他越說越蒙,又覺得被算計了,又覺得他的話還挺對,也不知道該不該答應。花夜月站起來走到他面前,將他胳膊一拉,“走吧,走吧,大丈夫當斷則斷,你不能欺負一個大肚子的女人啊,打架是男人的事,女人是要被呵護的,尤其是我的和兒如此美貌,我這夫君怎能讓別人打她?還是男子。對吧,換成是你,也不能容忍男人打你媳婦吧?看在同是男人的份上,咱們就來個了斷,拿出個掌門的樣子來,走走,快走吧,去找個乾淨優雅的地方,說不定我要死在那裡啦。”說着回頭無比含情的看着李昭和:“夫人,我走啦,你要好好照顧咱們的娃兒,如果我再也不回來,你就改嫁吧。我花夜月,一輩子就愛你一個,永遠都不會變心的。夫人,你保重,爲夫的去也!”說着一揮袖瀟灑的拉着陳思遠走了。三個紅衣服的女人傻呆呆的看着二人越走越遠,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李昭和看了看放晴的天空,還有那個粉紅的背影,心裡有些酸,雖然他話說的無比輕鬆灰諧,可是卻也是實話,也許,他真的回不來了。
三個人都不說話,靜靜的看着外面。陳思遠和花夜月走後,天山的弟子們也跟着走了,院外除了暖暖的陽光就只有枝頭上鳴叫的鳥兒。幾人什麼也不做,就那樣的呆呆看着院外,看着蘺芭柵欄,看着那扇黑木門,等了又等,等了再等,等到李昭和的藥力過去,身子能動了,又等到夕陽西下,天已昏暗,那門外依陽什麼也沒有。院外的屍體還是那裡放站,血已染紅了溼窪窪的土地,終於黃芍和碧荷相繼站了起來,走到院外將屍體處理了,李昭和倚在牀上等了一會兒,便又陷入了夢鄉。
“姑娘,姑娘!”碧荷一臉淚痕的推搡着她,李昭和睜開眼睛,皺眉:“怎麼了?”黃芍抹了抹紅腫的眼睛,語不成聲的說:“公子,公子他被陳思遠一劍刺入心脈,去了!”“怎麼可能!他不是鳳凰谷的少谷主嗎,怎麼會死?”碧荷哇哇大哭:“陳掌門武功奇高,公子不是他的對手。公子臨走前說,要姑娘好好保重自己,他在下面也會守在姑娘身邊的。嗚嗚,……”“都怪你,都怪你!”黃芍忽的撲上來掐住她的脖子,面孔猙獰,“要不是爲了你,谷主也不會死!你這個妖精,你這個害人精!”李昭和喉間被壓的痛苦無比,臉漲成了紅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雙腿不住的踢打:“放開!”
“放開!”李昭和大叫一聲,忽的睜開眼睛。碧荷和黃芍齊齊奔來:“姑娘,你怎麼了,你做惡夢了?”李昭和大喘着氣,看到她們兩個便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下身子。剛纔她夢到花夜月死了,這兩個人想掐死她,雖然是作夢,可是現在看到她們心裡還是不舒服。
李昭和看了看外面,黑漆漆的“什麼時候了?”
黃芍道:“還半個時辰天就亮了。”李昭和點點頭,又躺下閉上眼睛,卻再也睡不着。一整夜了,花夜月還沒有回來,恐怕真的已經是凶多吉少了。李昭和心裡酸酸的,有點痛。這個少谷主,難道真的要因她而死嗎?爲什麼要這麼傻,明知道她已爲人婦,況且還懷有身孕,爲什麼不能放開她,偏要自找苦惱?
“姑娘,你起不起?”黃芍低聲詢問,李昭和裝作沒有聽見,不回答。
又過了許久,天亮了,忽然一聲大笑,三人同時唰的站起,向外奔去,只見花夜月粉衫飄飛,喜不自勝的跑進來:“娘子,娘子,剛出鍋的,還冒着熱氣的,梅花糕啊,梅花糕!”三人一呆,花夜月已奔到李昭和麪前,將荷葉包着的梅花糕舉到她面前,還冒着熱氣,笑眯眯的說:“我可是等了半個時辰,趕的第一鍋啊,娘子,嚐嚐?”李昭和臉色一沉,又是氣,又是怒,又有些放心,哼了一聲,冷冷道:“我們三人等你一晚上,擔心受怕的,你比武怎麼不死在外面?說,去哪鬼混了!”
花夜月苦着一張臉,看了看手裡的梅花糕,聞
了聞,捏了一塊放入口中,嚥了下去:“娘子,還熱熱的,好香啊,你吃一塊吧。”
李昭和本來已經坐下了,又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他面前,睜大了眼睛:“咦,真的啊,還是熱的。”說着將點心搶了過來,捏起一塊,一口便咬掉一半,“嗯,不錯,是不是李瑞家的?”“是啊,是啊,名牌啊!”花夜月眼巴巴的看着她手裡的梅花糕,擡着手想伺機搶一塊,無奈李昭和端來拿去的,不給她一絲機會。幾口便都下了肚,將荷葉一扔,擦了擦嘴:“不錯,不錯,明天你再去買幾塊來,我還沒有吃夠呢。”
花夜月看着她滿足的笑臉,寵溺的笑了笑,左手下意識的捂在左腹,“我要去睡覺啦,碧荷,給你爺來鋪牀。”
碧荷嗯了一聲跟着他進了屋,“啊!”忽然碧荷一聲驚叫,李昭和和黃芍立刻奔過去,卻聽碧荷的聲音響起:“啊呀,公子你絆到奴婢啦!”李昭和和黃芍看了一眼,停下腳步,該幹嘛幹嘛去了。
屋內,碧荷將花夜月扶到牀上,解開他的外衫,看着他已染成紅色的白衣,眼淚嘩嘩的直落,“公子,你傷的這麼重,怎麼還買糕點去啊?”
花夜月虛弱的一笑,霎白的臉有淡淡的失落:“雖然她嘴硬,可是我出了事,她一定也會擔心的。”“所以公子你拖着重傷的身子也要弄點花樣讓姑娘開心?”花夜月淡淡的笑了笑,“不要告訴她,快把我的傷口包紮了吧。”
“啊!李姑娘!”外面黃芍又驚叫了一聲,花夜月想也沒想,騰的跳下牀飛奔出去,卻見李昭和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嘴角流出一絲黑血,人軟軟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怎麼回事!”花夜月一聲怒吼,將李昭和抱起來放在牀上,黃芍嚅嚅的開口:“奴婢也不知道啊,姑娘走着走着就倒了。”碧荷用巾子將李昭和臉上的血擦淨,皺眉說:“公子,奴婢看着好像是魅香丸的毒性。”
“啊,公子,你流了好多血!”黃芍大呼一聲手指指着花夜月的左腹。碧荷也看過去,見他粉衫也已被染紅,心疼的很,低聲勸道:“公子,先將傷口包紮了吧。”
花夜月手指搭在李昭和的脈搏上,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二人:“誰下的毒!”二人同時搖頭,臉色都極爲蒼白,“公子,奴婢們可不敢啊。姑娘是公子心尖上的人,奴婢死也不敢啊。”
花夜月冷哼一聲,“那她怎麼會中此毒?魅香丸是本谷所有,你們沒下,難道還有外人知道此毒?”
碧荷秀眉一揚,下意識摸向腰裡,空空如也,忽然一跺腳:“婢子想起來了。剛纔在林子裡,李姑娘曾向我打聽過此藥。後來她站起來時,歪了一下,是婢子扶的她,想來,那時,李姑娘將魅香丸偷去了。”
聲音越說越小,看着花夜月越來越冷的臉,頭也低了下去。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給自己下毒?”花夜月的聲音如冰一樣的寒冷,沒有一點感情。
黃芍接口道:“奴婢們不是那個意思。或許娘娘是不小心自己沾染了,所以中毒。”
花夜月轉頭看她一眼,沒有說話,眼睛直直的盯着李昭和蒼白的面容。黃芍和碧荷呆呆的站在他身後,看着他瘦削的背影,似乎那麼的悲傷那麼的孤寂。他站了半晌都沒有任何聲音,忽然長長一嘆:“你們先出去吧。”壓抑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似乎極力抑制着很多不能言語的情緒。
二人互看一眼,雖然不放心,但也不敢違抗,慢慢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
花夜月輕輕的坐在牀邊,盯着李昭和美麗的臉龐,情不自禁擡起手輕撫她的臉頰:“爲了他,你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嗎?你就這麼確定我會救你?哈哈哈,…”他忽然笑了起來,聲音啞啞的,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淚,“我這樣對你,護你,守着你,你都沒有一絲感動?你對我……太殘忍,……太殘忍,你怎麼捨得?怎麼捨得啊?……昭和”
淚水一滴滴的滑落,滴在她蒼白的臉上,順着臉龐滾落在頭髮裡,打溼了幾縷黑髮。
將一粒清香的藥丸塞到她的脣裡,將她扶坐起來。一扯一動間,腹間血如泉涌,他卻渾然不覺。雙手抵住李昭和後背,陣陣暖流輸入她的身體,融入奇經八脈。
李昭和輕咳一聲,睜開了雙眼,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又看了看地面和牀單上鮮紅的血滴。低沉的聲音響起:“你受傷了?”花夜月沒有說話。
“受傷了爲什麼要瞞着我?買了梅花糕就是不想讓我擔心嗎?”李昭和的聲音軟軟的,花夜月的心瞬間疼了起來。
“你會擔心嗎?”有些自嘲,有些悲苦:“你寧可給自己下毒,也要學會鳳凰谷的內功心法,你,……自然不會管我的心情如何,難道也不管肚內的孩子了嗎?你也知道此毒會遺傳的,爲何還要冒這風險?”花夜月的聲音越來越低,沙啞的聲音讓李昭和的心酸了起來。
眼睛
漸漸迷濛,李昭和想到了白月清,他長劍架在頸上,擋在宮門外,只是爲她擋住千軍萬馬。他雙腿不良,生死一線間,爬上山頂,只爲告訴她不要入寒水潭。他將雙腿劃下數刀,只爲保持清醒,趕去阻止她毒害自己的師兄,他爲了她,付出的那樣多,那樣深,豈是一條命可以相抵的?
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溫柔,深情,眼裡全是濃的化不開的情意:“爲了他,值得。”花夜月的雙手一頓,身子微顫,他從來沒有聽過如此溫柔的聲音,柔的全是情,卻不是爲了他。
花夜月將她的筋脈順序打開,不住的按摩揉捏:“我爲了你,離開了鳳凰谷一年不歸,違背了祖訓,死後不能葬在祖墳邊。爲了你,將暗中追殺你的人全部解決,得罪了朝廷。爲了你,棄重病的叔父不顧,屢次召喚不歸。爲了你,違反了鳳凰谷不得插手江湖事非的規定,重傷了陳思遠。爲了你,將鳳凰谷內功心法泄露,將你自己給自己下的毒解開,還要告訴你,怎麼去救你的情郎,我的情敵……”
有什麼熱熱的液體滴到了李昭和的後背上,那液體是那樣的燙,讓她全身都是發顫。眼淚忍不住滑落,心裡又酸又疼,千言萬語卻只能說出一句:“對不起,…”
花夜月的哭聲壓抑:“我不想聽,我不想聽這三個字。爲什麼,爲什麼要對不起我?爲什麼不能喜歡我?爲什麼要這樣傷害我?你給自己下毒,爲了另一個男人,你怎麼這樣狠心的對待我?怎麼狠心啊?昭和,昭和……是不是我哪裡不好,讓你不喜歡?你說出來,我會去改,我可以爲了你改變自己的,你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機會都不可以嗎?你,好不公平啊,一絲機會也沒有給過我,一點希望也沒有留給我,沒有啊……”
李昭和的心陣陣的抽痛,淚水怎麼也止不住,長長的睫毛全是水霧,顫抖的嘴脣只是在說對不起。
花夜月的哭聲低了下去,忽的雙手猛的一拍,將李昭和腹內黑血全都拍了出去,良久都不出聲。李昭和擦了擦眼淚和血污,轉過身去。只見花夜月臉色蒼白,一雙眼睛還有未滴落的淚水掛在眼角,就那麼深深的看着她,那雙眼睛深邃幽暗,裡面竟似天裂地陷,會聚着五湖四海的不甘後悔,八荒六合的傷痛悲哀。
李昭和的心猛的一疼,五臟都在抽搐,整個人痙攣顫抖地縮成一團,坐臥在牀上,淚水再次溢出眼角,“你讓我怎麼辦?讓我怎麼辦?月清對我情深意重,他是我孩子的爹,他爲了我一次一次的犧牲自己,我怎能負他?花公子,你恨我吧,我此生只愛他一人,再也容不得別人。”
花夜月的雙眼中慢慢蕩起了漩渦,旋轉澎湃着的都是悲傷,牽扯得人逃不開,痛到極處,心被絞得粉碎眼淚像決堤的洪水,奔騰着涌出,卻流不完心內的悲傷。一絲絲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嘴角流出,他的眼神漸漸變的淡漠,忽然仰頭大笑起來,下了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外面傳來黃芍和碧荷的驚呼聲,還有越來越低的笑聲,漸漸都化爲平靜……
李昭和癡癡的看着關閉的門,良久良久,視線轉回牀塌,那雪白的被褥早已被血染成了紅色,那血液甚至還有餘溫,她伸手觸摸,沾染了一手血紅……
一天,兩天,三天……不知道過了幾天,花夜月都沒有醒來,她每天都會靜靜的站在他的門口看一會兒,卻沒有勇氣走進去。黃芍和碧荷對她相當的冷漠,甚至是怒目相向,她不在乎,也不會去在意。直到花夜月醒來時,她也沒有進去過那道門,因爲,碧荷曾冷冷的看着她,說,少谷主不想見她。不見,便不見吧,也許再也不見,便不會有更深的傷害。
夜很深,很涼。李昭和閉着雙目躺在牀上,沒有醒,也沒有睡着。門被輕輕的推開了,一股冷風吹了進來,一個人輕輕的走到牀邊,靜靜的看了她許久,許久。久到李昭和以爲是在夢裡,久到她以爲此生到了盡頭。
冰涼的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龐,溫柔愛憐的輕撫,眉毛,鼻子,嘴脣,那麼的深情,那麼的不捨,……
“昭和,”低沉的聲音響起,有氣無力,重傷初愈後的沙啞。“我走了。此世終極一生,我再也不會出谷。此後,鳳凰谷的弟子們會絕跡江湖,不會再出谷厲練。叔父和我都是一樣,長在鳳凰谷,心卻丟在了谷外,一生再無笑顏。我不要谷中以後的弟子再受此痛楚,既然是與世無爭,便這樣隔絕世外吧。”花夜月的聲音低了下手,冰涼的手收了回去,他又靜靜站了一會兒,決然的轉身離去,“昭和,此生你我已無緣,我縱使肝腸寸斷也難換來紅顏一顧。保重!”
低沉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被關閉的房門隔絕兩端,漸無聲息,再無瓜葛……
李昭和的眼睛緩緩的睜開,她擁着被子坐起,纖細的手捏起枕邊的一張白絲帕,展開,上面細細畫着的是鳳凰谷內功心法,剛毅俊秀的字體隱隱有幾處水滴,溼了墨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