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身子可還舒服?”丫頭圓兒睜着眼睛關心的詢問。李昭和把玩手中的錦囊,懶懶的回答:“很好,就是熱了些。”圓兒笑呵呵的說:“那就好。那二位姑娘從上船就一直暈眩嘔吐,現在纔算剛好了些呢。”
“哦?”李昭和感興趣的擡頭,眼睛亮亮的:“她們兩個暈船?”“是啊,可憐兩天都沒有吃飯了。幸好趙將軍有帶御醫來,給她們開了些湯藥,幾乎整天都在昏睡。”
李昭和一聽,心裡那個喜啊。臉上揚起一抹笑容,“暈的好啊。嘿嘿嘿……”圓兒見她不僅不關心同伴,還笑的陰側側的,禁不住打了個冷顫,這姑娘,真是性格……嗯,古怪啊。莫非這就是爭寵的前兆?
李昭和擺擺手,讓她出去了。解開錦囊,倒在手中,一封短書,和一塊玉。通體碧綠的圓形玉佩,用金蠶絲打成了鏈子,下面還墜了幾粒小小的白珍珠,十分漂亮,正適合女子佩戴。這玉就靜靜的在手中躺了小片刻,便已覺得全身清涼無比,確是好東西。略一猶豫,她便將玉掛在了頸上。纖指打開短書,俊雅的字體猶如明塵雲的人一般,柔和謙遜:姑娘若要記起前塵往事,須尋七葉草,此藥唯有離國可尋。姑娘孤身一人,萬望保重,塵雲定護江公子周全,以懺悔之前設計姑娘不恥行徑。
走到甲板上,海風迎面吹來,揚起長髮和白衣,說不出的舒爽。她低低一笑,這樣好的景色可憐那兩個女子暈船呢!走到船欄邊,將手中短信隨手丟入海中,揹着雙手靜立望天。
海水藍的發黑,偶爾有白雲飄過投下的陰影,一晃不見。天空很藍,似乎也很低,白雲一片接一片的,被風一吹,飛的迅速。
“姑娘可是覺得無聊了?”年輕的聲音,李昭和並未回頭,淡淡的說:“無妨,有些路總要走的。”趙飛冉只覺這話聽來說不出的滄桑,似乎有些悲涼,再看面前白衣長髮飛揚的女子,這等天姿國色,將來卻要葬送在深宮之中,一生再無幸福可言,不由的起了憐意。不想李昭和卻突然回頭,對上他癡癡的目光和深深的憐惜,心頭一撞,有些納悶,又有些不悅。真當自己如此需要人可憐嗎?隨便某人都能同情她?她李昭和再不濟,一身武功獨步天下,想走卻是誰都攔不住的!
冷哼一聲,斜瞥了他一眼,趙飛冉只覺一股冷意頓時散了全身,連忙將頭低下,再不敢看她一眼。李昭和依舊轉過身看着天空,看着泛起波紋的海水,忽然想起小時候師兄帶着她下海摸魚。那時候師兄對她千依百順,無盡寵愛,而她卻已成習慣,從來沒有去猜測師兄對她還有別的心思。現在忽然離開師兄,那些自己享受過的保護和溺愛全部浮上心頭:師兄給她做鞦韆,師兄教她練劍,師兄爲她學煮菜,師兄爲她捉兔,師兄帶她上山射鷹,師兄張羅她全部的衣食住行,關心她的喜怒哀樂,師兄對她從未有過疾言厲色,總是溫和耐心……
原來,自己曾經擁有過這麼多,曾經有一個這麼好的男人守護着自己,而自己卻全部當作成習慣和自然,任由那些心意跟着時間溜走了……她那默默無聞的師兄啊,從此海天一方,各有再見之期?她心裡覺得好酸,好難受,都怪這離國的人,非要帶着畫像來娶她!哼,她心頭升起一股無名怒火,恨恨的握起拳頭無法發泄。自己不爽,怎麼能讓別人舒服!她忽然轉頭狠狠的盯着趙飛冉,一字一頓說:“要這船上所有的人下海,每人捉一條魚上來!”
“什……什麼?”趙飛冉驚訝的張大了嘴,李昭和似笑非笑:“怎麼,不行嗎?姑娘我心情好,感謝大家一路上的保護,想請大家吃頓魚,一個人又捉不來這麼多,只好讓衆位下去自己捉了。”
趙飛冉只覺一滴冷汗從後腦勺滑下,面容有些扭曲的低聲道:“是。”轉身看向圍住大船上上下下的侍衛,大聲道:“全體兵士聽令!”“在!”衆兵士立刻大聲一呼,立正站好。趙飛冉滿意的看着他們的表現,嚴肅的說:“按順序,全體下海捉魚!”
“…………”
船上靜默了半晌,趙飛冉看着他們張嘴驚愕的樣子,不由嚥了嚥唾沫,又大聲道:“下船捉魚!”
“聽令……”衆人一同應聲,便開始寬衣解帶,按順序一小隊一小隊的跳海下去。李昭和斜坐在船欄邊上,看着水裡船邊這麼多男人浮浮沉沉的摸魚,心情不由的大好起來。果然,快樂是要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而趙飛冉卻一臉的苦色,這姑娘讓自己白擔心了,該爲自己祈福的應該是離國後宮所有的妃子們纔是啊……
海上魚湯飄香,整條船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吃魚。可憐那兩個暈船的女子,剛想吃點東西,卻看到滿桌的魚,那魚腥味聞到胃裡,又開始嘔吐不已……
“不好吃!”將最後一碗水煮魚片推開,看了看滿桌的魚,竟然連師兄手藝的十分之一也不到,也配叫御廚!她一臉的不悅:“這桌上六種魚肉做法,竟然沒有一盤是我能吃的。”趙飛冉臉色不太好看,“也許是姑娘吃不慣離國的菜色吧。到了宮裡便好了,那裡各國大廚都有。”李昭和挑了挑眉,手指輕敲桌面:“那你的意思是要我今晚捱餓了?”趙飛冉笑道:“給姑娘做些別的菜吧。”
李昭和柳眉一豎:“我偏要吃魚!”“這……?是,屬下這就讓廚子去重做。”趙飛冉心裡暗歎,她怎麼不暈船呢,那兩個姑娘多好伺候啊。
李昭和好像聽到他想法一樣,忽然開口:“是不是嫌我難伺候了?”趙飛冉臉一變,呵呵乾笑,他本是武將,哪裡會哄女孩子開心,喃喃的說:“不,不會。是屬下該做的。”李昭和站起身,走向甲板。夜空很美,星星一閃一閃的,像師兄的眼睛一樣亮。想起小時候師父下山時,兩人經常捉了魚在樹林裡烤着吃,弄着一臉髒灰,卻覺得十分香美。臉上揚起一抹淡笑,忽然一屁股坐在船板上,衝着趙飛冉道:“收拾些乾柴過來,找兩條肥胖的魚洗乾淨了。我要烤魚吃。”
趙飛冉一臉的無奈,也不說話了,揮了揮手立刻有人抱了柴火過來,還爲她架好了支架。又有人端了魚過來,李昭和忽然纖手一揚,抽了趙飛冉的佩劍出來。衆人一聲驚呼,待反應過來,卻看到,她一臉笑意的將魚穿入劍中放在了架子上。
趙飛冉額上青筋暴露,雙手握拳,聲音有些激動:“姑娘要烤魚,屬下自然會找物件兒。姑娘爲何要用屬下的佩劍?”李昭和哦了一聲,看了看手中長劍:“是把好劍。”趙飛冉聽她誇劍好,臉色緩和一些:“是大王賜於屬下的。”
“嗯好,”李昭和點點頭,“如此寶劍烤出的魚必定香美!”
“……”侍衛們沉默,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紛紛轉身離去,各自回崗。
趙飛冉深呼吸,再吐氣,終於忍耐不住,一臉的義憤,激動的低聲叫嚷:“你可以不尊重我,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劍!”
“這把劍如何?”李昭和從腰間掏出短劍扔給他。趙飛冉下意識接過,是柄手掌長的短劍,上嵌一枚珍珠,十分小巧,抽出劍鞘,一股寒氣逼人,不由讚道好劍。“那便賠給你了。”李昭和忙着給魚身上灑鹽,頭也不擡的說。
趙飛冉忽然覺得手中的劍異常的沉重,這是把好劍,可是怎麼能和大王的賞賜相比?那劍代表的可是他的光榮啊,天下將士誰看到那把劍不都是一臉的羨慕?怎麼能說賠就賠得起?
他臉色越來越差,將短劍雙手捧起,剛要張口,忽聽李昭和低聲一嘆:“你把劍還我吧,我又不想送你了。”
“……”
“姑娘!”趙飛冉突然一聲大喝:“若是姑娘對屬下有什麼不滿請姑娘直講,士可殺不可辱!”李昭和擡眼看他一臉的怒容,小嘴一扁,委屈的看着他,似乎要哭出來一般,吶吶的小聲說:“你好凶……你嚇着我了……”。
她這幅反應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趙飛冉也不曾想到她竟然會是一幅委屈的表情。按他的思路,她應該會大怒,或是冷哼纔對啊。這……這姑娘不按套路出牌啊……這咋辦啊?低頭看着李昭和淚光盈盈的,馬上要哭出來,不由的手慌腳亂,“姑,姑娘,是屬下魯莽,嚇壞了姑娘。唉呀?姑娘你別哭啊……哎?你別哭,那劍我不要了還不行嗎?”
李昭和卻是不依,紅脣一張,嗚嗚的大哭起來,這一哭,船上的人都傻眼了……這大王倒底是娶了什麼樣的怪人啊……
趙飛冉見她越哭聲越大,急的一頭冷汗,頭也不知往哪放,一個勁的低聲道:“你別哭……別哭啊……唉呀你這麼哭,別人會以爲我欺負你了。”他有些心虛的看向周圍的侍衛。那些侍衛們本都是好奇的伸着脖子偷瞧,見他轉頭過來,紛紛收回脖子,做出一幅“我沒看見,我不知道”的表情。趙飛冉急的臉紅脖子粗,不住的搓着手:“姑娘,你到底要怎麼樣纔不哭啊?”
李昭和用手背擦擦眼淚,扁着嘴,吸了吸鼻子說:“那你唱個歌給我聽。”
“……”
良久,趙飛冉將短劍扔回李昭和的手上,轉身大步離去,“姑娘還是接着哭吧……”
離國的氣候果然冷了很多,雖然是夏天,卻和春天一樣涼爽。趙飛冉一連幾天都躲着李昭和,只要看到她的面,就如老鼠一樣,迅速的側身轉開。每次看到腰裡的長劍,他都有種擡不起頭的感覺,他對不起聖上啊,對不起他的列祖列宗,他沒有守護自己的榮譽之劍啊。他惹不起那位妖女,那他總有躲避的權利吧。
船上的日子簡直是度日如年,每天晚上他都幾乎是對着星星含淚祈盼,讓時間之鐘轉的快些吧,他想念他的祖國,想念他的軍隊,想念他的生活,他發誓,從此後,他再也不作迎親大使!
當船靠近岸邊,甲板投放好之後,趙飛冉有種再世爲人的感覺。他終於回家了,終於擺脫了……大步踏往岸邊,眼含熱淚的和宮裡迎親隊伍做了交接,過分的熱情和期盼讓韓公公有些受寵若驚。最後鄭重的拍了拍韓公公的肩,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趙飛冉帶着他的隊伍退到一邊。
韓公公被他那最後深情的一眼看的心頭髮抖。他是十來歲時才入宮做太監,因爲長的俊俏,頗受主子提拔,年僅二十歲便已做了大內副總管。這些年來,有不少宮女願意和他對食,甚至也有其他的大臣公公意圖染指於他,可是沒想到,他的桃花也太旺了吧,這位年輕的趙將軍怎麼也會對他有意?他一世清白不容玷污,
從此以後,韓公公再無和趙飛冉打過照面,每次都是提前逃竄,以防落入奸人之手。可憐的趙飛冉卻不知自己的一個眼神,從此給一個柔弱的太監留下了恐怖的陰影。
王嬌和張瑤穿上了嫁衣,披上喜帕被丫頭扶着上了岸。李昭和卻是站在船板上不動,頭上喜帕被風吹着一起一起的,晃的離國子民眼睛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圓兒走上前去要扶她,卻被她揮手推開了。趙飛冉一個白眼,心裡有些發緊,這女人又在打什麼主意?還好,還好,他已經做完交接了,沒他什麼事了。不由的有些憐惜的望了韓公公一眼,韓公公忽覺有人盯他,回頭正迎上趙飛冉那多情似水的眼眸,登時嚇的渾身一得瑟,臉變的霎白!
那邊李昭和卻說話了:“因多日行船,身體不適,頭暈目眩無法行走。懇請趙將軍將昭和背下船吧。”“什麼!”趙飛冉握緊了拳頭,她整的滿船人雞飛狗跳,哭爹喊孃的,整一個母夜叉,哪有身體不適?偏偏今日下船前就頭暈目眩了?自己藏了這麼遠就怕被她看到,沒想到她這臨進宮之前還非要給他留下永恆的記憶……
有些咬牙切齒的低聲回答:“男女授受不親,請恕屬下無法遵命。姑娘可稍做休息,屬下命人擡軟轎接姑娘下船。”李昭和無視他話裡隱忍的怒氣,有些哀怨的說:“昭和初到離國,怎好讓大王在宮中久等?唉,將軍所言極是,既然男女有別,那麼請這位公公來背昭和一下吧。”
“什麼……”韓公公全身都僵了,先是自己被點到名有點驚訝,後來便是一肚子怒火上涌。男女有別趙飛冉不能背,然後讓他來背,不是點名說自己不是男人嗎?自己確實不是男人了不錯,那也不能衆人面前揭自己的傷疤啊……他做太監容易嘛?被人罵來罵去的,不當男人看,如今連自尊竟然也不給他了?一張俏臉被氣的通紅,嘴脣咬的發白,最終還是強忍怒氣,陪笑道:“既然姑娘身體不適,韓品自當效勞。”說着將手中拂塵別在腰間,幾步越過甲板,上了船頭。
他給李昭和俯身行禮,擡頭起身,輕風微微吹起喜帕,恰巧看到那紅佈下一張絕美的女子臉。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嘴角有些惡作劇的笑意。美豔之至的臉上有着調皮,又夾雜着邪惡,讓他再也無法移開眼線。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似乎覺得眼前的人便已站立了一千年,便爲等着自己前來。這種朦朦朧朧的意想忽然讓他覺得能揹她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淡淡的香氣拂過鼻端,柔軟的身體俯上了自己的背,韓品輕輕的站起,生怕自己走的不夠穩,一步一步紮實地走至轎邊。直到佳人上轎放了簾子,才覺得有如做了一場美夢,夢中桃花遍飛,留下一手餘香……
一顆心迷迷乎乎的跟在李昭和的轎子旁,直到進宮面聖纔好似一場夢醒。離王將她們三個安排在驛館休息,明日進宮面聖策封。
王嬌和張瑤在船上受盡了折騰,此刻下了船還有些暈眩感,感覺腳下的路跟海水一樣起起伏伏的。猛吃猛喝了一頓,都累累的爬上牀,一覺睡下再也不願醒來。
李昭和卻是自在的泡了個熱水澡,斜躺在椅子裡邊吃葡萄邊梳着頭髮。離國綠化做的很好,到處是樹藤或是青菜架。路邊百姓的牆頭幾乎都種了葡萄,碧玉晶瑩的一串串的掛在架上,讓人口水直流。
摘下一顆葡萄放入口中,幸福的半眯起了眼睛。忽然面前光線一暗,她輕擡視線,是兩個年輕的公子,一個身着墨綠長袍,頭束紫金髮冠,面色如玉,嘴脣紅潤,但雙眼卻無神采,似乎是沉迷酒色所致。他看到李昭和雙眼便是猛的一亮,毫不掩飾驚豔和佔有之心。
李昭和沒有理他,看到旁邊那個黑色錦袍的男子,臉色卻是一變。那黑衣男子笑的高深莫測:“姑娘,我們又見面了。一別數月,姑娘過的還好?”李昭和又塞了顆葡萄,漫不經心的說:“原來是你。畫像是出自你手吧?”
白楓善暗歎一聲聰明,爽朗承認:“姑娘天人之姿,在下念念不忘。所以描繪下來掛在書房內。只是不巧……”他有意的閉口不言,似有些後悔,似有些自責。那墨綠長袍的男子卻突然搶着開口:“只是姑娘畫像被父王看到了,心生愛意,便向月國提出求娶之意。”說着有些可惜的望着她,沒想到父王一把年紀還有此等豔福,讓他真是心癢啊。
李昭和徑自吃葡萄,也不看他們一眼。二人自己坐下,也撿了葡萄來吃。良久,李昭和才冷冷一笑:“恐怕,那不巧其實是有心人刻意爲之吧?”說着眼睛冷冷的瞥了白楓善一眼。後者臉色微變,卻又笑了起來:“不管有意無意,姑娘來到了離國也算是天意。”
“太子和王爺今日前來有什麼事?”墨綠長袍男子驚疑一聲:“你如何得知我是太子?”李昭和翻了翻白眼,這麼白癡的問題,他身爲太子的怎麼問的出來!
“此爲宮庭驛館,二位進出自如,無人敢攔,何況又知道昭和的身份,除了太子和王爺,昭和想不出會是別人。”太子似乎有些滿意自己的身份,臉上有些得色,“姑娘慧智蘭心,又是此等天香國色,父王真是福份非淺啊。”他這話說的極爲輕薄,眼睛直直盯着昭和的臉,滿是不甘和貪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