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校尉的身子,踉踉蹌蹌地朝着都督府奔去。
街上一片混亂。
血色四處飛濺,還有詭氣、靈氣縱橫,以他的情況,要奔到目的地並不容易。
幸虧他雖然沒有了腦袋但還僅剩一絲理智,先是把身上的盔甲和軍服脫了,再來就是見勢不妙,馬上臥倒在地上裝死。
畢竟他已經具備現成的條件。
唯一的難處,是這張長在喉頭的臉。
都督的意識早已離去,只留下一顆不完全的頭顱寄宿在他頸項之中,然而裂開的眼縫裡長出的眼珠未曾發育好,模糊的血肉讓他幾乎看不清前路。
但胡校尉只能將就着用。
誰讓自己的頭顱,早已在混亂中遺失了呢?
他掙扎着奔跑,本就斷裂的膝骨原本因都督大人降臨的力量勉強癒合,如今再度隱隱作痛,發出脆弱的咔咔響聲。
勉強咬牙支撐,在這似是而非的街道中,努力辨認方向,終於看到了那座門匾上寫着“都督”二字的府邸。
都督大人!
一想到宅子裡的那個人,他心頭莫名定了定。
只要都督大人出來控制住局面就好。
雖然他僅剩的腦子已經想不明白爲什麼都督大人爲什麼會從他喉頭長出個腦袋,但是他相信,一切一定是有原因的。
只要都督大人親自與他解釋就好。
就在此時,膝蓋再也支撐不住。
“咔嚓”一聲徹底斷裂,他撲倒在雪融而成的泥濘中。
“不……我不能倒在這裡!”
希望近在咫尺,他絕不能放棄。
雙手血肉模糊,胡校尉一寸寸扒着地面,向前爬行。
終於,他攀上臺階。
卻發現大門洞開,府內一片狼藉,空無一人。
“那些貪生怕死的奴才,早就跑光了!”
怒意涌上心頭。
平日裡巴結獻媚還想着跟他爭寵的低賤僕從,如今一個也不見蹤影。
算了,跑了也就跑了。
只要都督大人還在就好。
反正都督大人,也只需要他。
都督大人的院子可是由大人們親自設下最爲牢固的禁制,誰都無法打擾!
想到這裡,胡校尉繼續艱難爬動,雖然手被青石板磨破,膝蓋的傷處血肉模糊,但他滿心期待見到那個讓他全身心依賴的男人,這些疼痛似乎也不算什麼。
才爬了幾步,忽然看到天空中電閃雷鳴,宅邸上空更是瀰漫着一種磅礴的氣息。
從深處傳來的強烈的威壓,令胡校尉幾乎要匍匐在地,心底裡發出無上敬仰。
“都督……都督大人,正在晉級!”
“都督大人!要晉級神藏了!”
胡校尉幾乎要感動涕零,只是他的臉沒有淚腺,流不出淚來,只能跪在地上不住大聲喊叫。
“從此都督大人就是神藏境!有資格和諸位大人一起平起平坐,那些看不起都督大人的……說什麼都督大人只是替大人們辦事的……我呸!”
“我,就是替都督大人辦事的人!從今往後,我和他們並無差別!”
回想起方纔那些嘲笑、冷眼與拳腳,他胸中燃起熊熊怒火。
“等着吧……等着吧……”
他不斷口中重複念着,指頭血肉模糊,慢慢爬向院門。
終於,等他爬到的時候,電閃雷鳴停歇。
烏雲散去,神異的霞光籠罩在院子上空,宛如仙境,雲霧繚繞,似在指引院中之人化凡登仙,一步成神。
血肉模糊的手指扒住門檻,胡校尉屏住呼吸,心跳如雷,期待着那道高大威嚴的身影出現。
院門緩緩開啓,威壓隨之瀉出。
他激動得渾身顫抖不已。然而,血色的視野中,緩步走出的,卻並非他熟悉的那道巍峨身影。
他頓時僵在雪地中。
似乎……是一個女子,手裡還提着什麼圓圓的東西。
模糊的血肉眼睛艱難地睜大,努力辨認來人。
下一瞬,他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凍結了。
“是你,是你……”
“羅,沐……”
最後一個字尚未說出口,那女子已將手中的物體隨手擲下。
一顆腦袋。
滾到胡校尉腳邊。
那雙胡校尉曾無數次用目光描摹的眼睛,總是滄桑又充滿愛意地看着自己,此刻只剩下空洞無神。
他昔日只能仰望的臉,此刻卻躺在雪地上,仰望着他。
“都督大人!都督大人!”
胡校尉顫抖着抱起那顆頭顱,哭聲悲切而嘶啞。
羅沐羽在旁看着,靜靜地沒有說話。
“是你!是你!”胡校尉怒吼,血肉的臉因憤怒而扭曲,“你奪走了都督大人晉升的機緣,還殺死了他!”
羅沐羽目光裡盡是憐憫,“我沒有奪走他晉升的機會,他是爲了救你,晉升被迫中止。”
胡校尉登時愣住了。
“也是因爲救你,受了重傷,殃及本體。”
說着,她似乎很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所以你趁虛而入,殺死了都督大人!”電光火石間,他終於反應過來,血肉臉變得猙獰至極,“一切都是你們計劃好的!你和那個姓凌的女人,早就想好了這一切!”
“也只能說,這是他的命吧。”羅沐羽露出一絲淺笑,“或許要怪,只能怪你太過於粗心,什麼都沒意識到,害死了都督大人……”
“不——!”
胡校尉一聲怒吼,撕裂漸漸停歇的風雪。
羅沐羽卻不爲所動,繼續說道:“多謝你,也多謝都督大人。手起刀落的那一刻,我終於意念通達,本就只差一線的桎梏豁然開朗,讓我今日得以成就神藏。”
“你奪走了都督大人的神藏境!你這個小偷,小偷……”
然而,羅沐羽沒有給予多一寸眼神。
從抱着頭顱蜷縮的胡校尉身邊走過。
“爲什麼不殺了我!爲什麼……不殺我!”
胡校尉的詢問,沒有回答。
似乎根本不屑於回答。
胡校尉目送她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漫天梨花中。
他低低地哭泣。
世間只剩下他與都督大人。
不,都督大人……也不在了。
這麼一想,孤寂的悲痛涌上心頭。
讓他忽然生出一個衝動。
果然,他還是有理智的!
居然能想出這樣的法子!
得意之中,胡校尉擡手,緩緩將手中那顆頭顱,安放在自己的脖頸斷口。
雖然接口參差不齊,卻恰好填補了缺失的部分。
“真好……我們還是在一起。”
壓在頭顱下含糊的聲音,最終被和煦的微風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