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爺子覺得哪裡不對勁。
決定親自前往邊境看看。
這主意一出口,連向來千依百順的兒子都反對。
“爹,說不定是敵方誘敵深入的計謀呢?”
“放屁!這城牆都沒了,大門也敞着,還誘什麼敵深入?是我們誘敵深入纔是!”
“是是是……”
“趕緊跟我一起出發!”文老爺子催促。
文思源直搖頭。
“爹,我害怕……”
他縮着肩膀,明明身上堆着雪白的腱子肉,語氣卻比貓兒還軟。
文老爺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光長個子了,膽子哪兒去了?當年孤軍直入漠北的勇氣,怎麼現下一點兒也看不到了!”
“爹,我什麼時候孤軍直入漠北?”
文思源一臉迷茫。
文老爺子皺了皺眉,隨後擺了擺手:“算了,你膽兒沒了,這記憶力也差了,總之,你給我滾過來!”
“可是……”
不等他說完,文老爺子手中多出一柄聖光璀璨的長劍。
熠熠生輝,幾乎能把文思源眼睛亮瞎。
他揉了揉眼睛,驚道:
“爹!這,這,這是聖劍!”
文老爺子傲然點頭:“沒錯。”
“從哪兒來的?”
文老爺子皺了皺眉,似乎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隨即甩袖,“行了,別問那麼多,趕緊跟我走!”
有了聖劍,文思源底氣頓生,小步快跑跟了上去。
父子倆徑直來到那崩裂的長城邊緣。
聖劍高舉,只能照亮兩人的面孔。
但再往外,就是無盡的黑暗。
兩人小心翼翼地走出邊境,試探性地踏入虛空。
奇怪,原本以爲這虛空深不見底,卻沒想到腳下若有實處,能憑空而立。
黑暗無聲,無風無息,兩人漫無目的地一路走着,但什麼都沒有看到,更是沒有看到什麼敵人。
滿腹疑惑,但如今只能繼續走下去。
還好神國人不覺得疲憊也不覺得餓。
唯一令人痛苦的,就是這無法分辨方向又什麼都沒有的黑暗虛空。
“爹,我們走的是對的嗎?”
“爹,我們正在去哪兒,您知道嗎?”
“爹,這不對勁吧?”
“爹……”
“爹爹爹!你就不會自己判斷嗎!要是這麼懷疑就別跟着來!”
文思源滿腹委屈,“我也不想來啊……”
“那你就滾回去!”
“我找不到路了……”
確實,回頭去看,就是茫茫虛空。
更詭異的是,看久一些,甚至能感覺到有某種存在在黑暗中窺視,而且似乎還不止一個,讓人心裡頭毛毛的。
“那就閉嘴!”文老爺子沒好氣道。
他心裡頭也煩躁,也恐慌,但不想暴露在這愈發愚蠢的兒子面前。
文思源只能訥訥跟上。
就在他們快被無盡黑暗逼瘋之際,文思源突然又驚叫出聲:
“爹!”
“不是說了讓你閉嘴嗎?”
“不不,爹,前面有東西!”
循着文思源指向前方的手看去,果然遠處隱約有一片光影浮現,像是一座城池的輪廓。
他眯眼看了一會兒,旋即一巴掌敲在文思源腦袋上:“小點聲!傻小子,那可是敵營!”
文思源捂着腦袋很是委屈。心中卻更加迷糊,爲什麼爹總是嫌他笨?
他陷在情緒中走不出來。
但文老爺子沒理他,只是凝神看向那片“城池”。
那裡建築風格奇異,皆是直插雲霄的黑色高樓,橫平豎直,密如叢林,彷彿一隻匍匐虛空的巨獸。
“這就是長城在抵禦的敵人麼……”他暗自嘀咕道,“可長城既已崩塌,爲何他們遲遲不進攻?”
“爹,要不然……我們去把這事兒告訴他們,讓他們來進攻?”文思源猶猶豫豫地開口。
文老爺子猛地回頭看他,目光陡然深沉,像一潭雪中冰泉。
文思源嚇得直縮脖子:“爹……我是不是又說錯了……”
誰知文老爺子卻猛地大笑起來。
笑聲甚是爽朗,顯然很是高興。
“兒子,你的腦子回來了!”他一邊笑,一邊重重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真是機智,不愧是我的兒子!”
文思源這才緩緩綻出一個笑容,有些羞澀,有些雀躍。
他已經習慣了讓爹失望,同時也不希望繼續讓爹失望。
這一輩子,他最害怕的,就是接過爹遞來的酒,看到爹沉默的眼……
於是他悄悄擦了把眼淚,繼續默默跟上父親的腳步。
文老爺子帶着文思源一步步接近這奇異的都市,心中愈發激昂,想着自己的計劃終於很快就要實現了。
“哼,阮眠……你在北境風光夠久了,該輪到我出場了!”
“哼,還要我叫‘娘’?滾!看看是誰該叫誰‘娘’,不,叫‘爹’!”
他一邊低聲胡亂咒罵,一邊靠近那片詭異城池。
但是奇怪的是,明明遠看漆黑如墨,可走得越近,卻越發亮堂。
從黑,到深灰,再到淺灰……
最後,當他們真的踏足其上的時候。
竟是一片聖潔的雪白。
而且走近了,房屋高度越來越矮,最後到了眼前,這還哪裡有什麼高樓?
一切跟他們神國的樓房相差無幾,大街小巷也幾乎沒有差別,甚至有幾分眼熟。
這裡的人也是一片雪白。
見到文老爺子和文思源,也是很有禮貌地打招呼。
還有人認出他們來,喚道:
“文丞相,文駙馬,這麼早出門遛彎兒呀?”
然而文老爺子和文思源沒有迴應。
他們都有幾分糊塗了。
心念一動,就到了熟悉的大街,見到了熟悉的宅邸大門,門口掛着兩個燈籠,白底白字,正是寫着“文府”二字。
“怎麼回事?”文老爺子暗自心驚。
進了門,一個個雪白的鳥籠在雪白庭院中晃盪,白色小魚兒在水裡恣意遊蕩。
文老爺子怔住了,一屁股坐在自己逗鳥的躺椅上,仰頭望着雪白天光,半晌沒說話。
熟悉的白色鸚鵡還在籠裡叫着:
“老文,起牀!老文,起牀!”
這時候,也不需要自家老爹說什麼,文思源自然也能夠明白。
於是,着急忙慌地跑回自家府中。
院中,長公主李曦正倚在開滿白花兒的藤架下乘涼,見到他便搖扇招呼:
“你,快來,給我按一按肩膀,那日幫你們挖牆,可把我給累壞了。”
文思源怔怔地走過去。
看着她雪白的面孔,聽着熟悉的嬌蠻語調,忽然打了個寒顫。
“你是真的……你竟然是真的……”
“文思源,你在說什麼渾話?”李曦皺眉,“我當然是真的,怎麼不是真的?”
文思源心中一凜,擡起頭來四處張望。
卻沒有見到那道身影。
顫聲問:“張,張蘭呢?”
“什麼張蘭?”李曦又皺眉,“怎麼?你還有別的女人?我跟你說了,跟我成親,那些鶯鶯燕燕就不能有!你不會是把我的話當成耳邊風吧!”
她聲音越來越尖。
然而文思源卻已腳步蹣跚地轉身走開,只留她在藤架下喋喋不休。
當真實出現在腦海中,虛假就無法欺騙眼睛。
文思源終於想起來:
是啊,自己根本沒有帶張蘭來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