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胎神之心（三十三）
這件事情就由丹錦和月牙挨家挨戶去說。
柳笙繼續在氈房裡捶打着沒人看得懂的小鐵片。
氈房外偶爾還是會有喧鬧的聲音傳入，但是都無法影響氈房裡的柳笙。
而且當那些人想要湊近氈房的時候，卻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也就明白了。
衆人頓時明白——這就是靈胎的力量！
而且這樣厲害的靈胎，簡直聞所未聞。
相比起來，曾經以爲有靈胎之姿的寶生簡直就是一個普通得不得了的小孩兒。
寶生一直等不到祖父和阿父回家，又看着所有人都去朝拜那個氈房，心裡頭愈發憤懣不平。
他跑回屋子深處，撲在那滿是草藥香氣的懷抱中，哭喊道：“這些人忘恩負義，都忘了誰纔是村長！”
那懷抱的主人輕聲說道：“寶生啊寶生，你難道想不到嗎？”
“誰能給大家帶來更好的生活，誰就是村長，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難道不明白？”
“祖母……”寶生訥訥一聲。
“而且你祖父和你阿父做的那些事情，你難道不懂？”
這原本溫暖的懷抱，對於寶生來說有些冷了。
他退開，低下頭，沉默不語。
“我……”
話未說完，一隻手溫柔地摸在他的頭上。
“他們也算是爲了你，才和那位上師混在一處，你也不能怨他們，只能怪時運不濟，最終還是輸了……”
“祖母，那……我們該怎麼辦？”
寶生擡起頭，眼裡透着不安。
“我已經去信給我家裡，過幾天便會來接你。到了那兒，就需要看你的表現了，若是能得到家主的認可，你就能上雪山。”
“寶生，你曾得上師的親自指點，料想在家族中，應當也是出類拔萃的，此事對於你來說並不難。”
“真的嗎！祖母！”寶生激動起來。
“當然，祖母難道還會騙你？”
寶生這纔想起，祖母曾經是一個大家族的小姐，只是一直以來，總是縮在屋子裡，纏綿病榻，不曾顯露過什麼，所以寶生也忘了祖母竟然有這等能量。
“別忘了，人家還救了你。”
祖母這句話狠狠敲在寶生的心上，他頓時卸下怒氣充起的腰板。
“所以你還是別去招惹人家了。人家要在這裡做個土皇帝，便由得她去吧。等你上了雪山，就是雲泥之別，凡間的事，你就忘了吧。”
寶生心裡的那股怒火終究被頭上那隻冰冷的手掌撫了下去，只剩下無助與迷茫的酸澀。
……
迷失不知道多少日的朱九清，終於走出了迷霧來到柏村的地界。
他還覺得有些迷茫，卻恍然看見眼前卻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田野，漫山遍野都是久違的綠意，斑斕的小花四處盛開，彷彿寒夜被一夜春風吹散。
遠遠地就能聞到食物的香氣，似乎有土豆、白菜、蘿蔔，甚至有羊肉、牛肉濃厚的脂香……
急切地吸了吸鼻子，細細分辨着，朱九清忍不住嚥了一口口水。
連日來，他只能用乾巴巴的糌粑和風乾肉勉強充飢。
但即便如此，乾糧也已耗盡不知多久，此時一想起這豐富的食材，空乏的胃部像是被火焰燒灼一樣。
他扶着空癟的肚子，走快了幾步。
剛走到村口，就見幾個女子凜然而立，一雙雙銳利的目光鎖定在他身上。
“你來做什麼？”一個女子首先兇巴巴地說道。
朱九清愣住了。
他的目光掃過這羣女子，發現她們身上帶着刀劍，儼然是護衛的模樣。
總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是他在別的地方沒見過的現象。
再往村內望去，他更加驚訝。
街巷間，女子們穿梭忙碌，臉上洋溢着輕鬆的笑意，而男人的身影卻全然不見。
裊裊炊煙升起，四處瀰漫着溫暖的食物香氣。大家從屋裡走出，手裡捧着各色食物，朝着村中心走去，像是在籌備什麼盛大的集會。
朱九清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餓了產生的幻覺。
“不會說話？”一個女子奇道。
“怪可憐見的……”另一個女子嘀咕道。
一聲聲憐憫尚未落下，朱九清眼前一黑，終於支撐不住，徹底暈了過去。
……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一間昏暗的屋子裡醒來。
濃郁的食物香氣縈繞鼻端，屋外傳來的歡聲笑語，交雜着悠揚的歌聲和奏樂聲。
朱九清怔怔地躺了一會兒，才恍惚想起好久沒有聽過這種熱鬧了。
有多久沒有聽過，他想不起來了。
心中升起好奇，他撐起乏力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扶着門框緩緩走了出去。
熱烈的陽光灑落，讓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他不顧烈日刺眼，一點點朝着喧囂處望去。
光影映在村中，照亮了一張張歡快的笑臉，而村中心的空地上，已然擺滿了一張張木桌，炊煙升騰，一口口大鍋裡咕嘟着香氣四溢的食物。
女子們從鍋中舀起滾燙的燉菜，流水似的送到每個人的桌上。
朱九清愣住了，這一切都太過夢幻，像是誤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時，一名女子看到他，驚訝地大聲說道：“誒，你不就是那個今日進村還暈倒在門口的男人嗎？”
朱九清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位大娘熱情地拉到桌前：“快坐下來，吃點東西吧。”
一隻乾淨的碗“咣”一聲被放在他面前。
緊接着，一勺燉得酥爛的牛肉土豆被盛入碗中，熱氣氤氳，肉香濃烈，一層金黃的油花浮在湯麪上，幾乎勾魂攝魄。
朱九清等不及了，伸手抓起一塊牛肉就塞進嘴裡。
濃郁的肉香瞬間在口中炸開，燙得他差點叫出聲，但他捨不得吐出來，只能紅着雙眼鼓着腮幫子大口咀嚼。
旁邊的女子們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又遞給他一個剛烤好的餅子，熱烘烘地塞進他手裡。
朱九清狼吞虎嚥，腮幫子都被塞得滿滿的，幾乎吃不過來。
忽然，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各位——”
“今天，咱們柏村辦了頭一回豐收宴，能有這麼一桌好飯好菜，能聚在一起吃上這一頓，實在不容易。”
朱九清猛然擡頭，循聲望去。
人羣中央，一個身穿素衣的少女站在長桌前，手中舉着一碗酒。
她的容貌嬌俏，甚至說得上是罕見的美貌。
對於這樣見之難忘的容貌，朱九清似乎未曾見過，但那雙眼睛，卻讓他心頭一震。
他認得這雙眼睛！
原來就是那個落雪鎮見到引他來此的小姑娘！
他直起身子，抻着脖子，嘗試找尋這位姑娘背後的老師，卻只看到真正居中坐在首位的，是一個看上去不過幾個月大的小女娃。
正疑惑間，只聽少女繼續說道：
“過去的日子，大家也都知道，一切都苦得很，過得一天比一天難。可這回不一樣了，咱們田裡有了收成，羊圈裡也沒空着，能吃飽飯，能坐在這兒，一塊兒熱鬧。”
“大人說了，這不是最後一次，以後咱們還要有更多這樣的日子，年年好收成，頓頓不缺糧。”
“所以今天這一碗酒，敬天地，敬大人，也敬咱們自己，願往後再不捱餓，願柏村越來越好！”
少女舉起酒碗，語氣肅然。
“敬大人。”
“敬大人！”
周圍衆人齊聲附和，一個個酒碗高高舉起。
青稞酒的香氣瀰漫開來。
朱九清的手邊也被放了一個酒碗，旁邊的女子戳了戳他，小聲說道：“舉起來啊！”
“噢噢！”
朱九清連忙舉起。
眼神下意識地追隨着所有人敬酒的方向。
竟然是那個小女娃！
他心頭陡然一震。
小女娃面對數百人的敬仰舉杯，卻端坐其上，神色自若地點了點頭，隨後緩緩擡起手中的小碗。
難道這就是那位大人？
也就是他苦苦尋覓的那位老師？
朱九清覺得自己彷彿在做夢。
或許是太餓了，產生了幻覺？
而就在此時，那小小的孩童忽然擡起眼，目光穿過衆人，直直地落在他身上。
那一眼，朱九清只覺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