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2章 黑暗牢獄
大理寺的地牢幽深而寒冷。
文微闌獨坐牢房，凝視着前方。
欄杆之外是一條漆黑狹長的走廊，兩邊都是牢房，裡面的人或躺或坐，看起來都已經了無生氣。
而盡頭，是無盡的黑暗，像是氤氳着什麼。
遠處不時傳來低沉的呻吟與痛呼。
但她並沒有因爲這種聲音而感到不適。
畢竟作爲典獄長，這些聲音也是司空見慣了。
而且很多時候，正是她製造了這些聲音。
她只是靜靜地等，似乎在等黑暗深處的另一道意志迴應她的注視。
慢慢地，那些聲音裡多了些什麼。
咕噥、痛苦、呢喃、夢囈……
那些聲音時而像人，時而又像某種不可名狀的存在，似是正從深淵中爬上來的黑暗意志，正在等待光明的拯救……
走廊盡頭的幽深變得更深了。
文微闌幾乎要看不清楚，但心裡頭反倒是漸漸安定下來。
終於，一道身影從陰影中浮現。
一雙明亮的眼睛穿透黑暗，定定望着她。
“你來了。”
“我來了。”
隔欄相望，文微闌和柳笙眼中都有淺淡的笑意。
“監獄詭出現在大理寺深獄，會不會太惹眼？”
“就一會兒，不妨事的。”文微闌搖搖頭，“而且，我有內應。”
說罷，她罕見地彎了彎眼，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
柳笙知道她指的是林書影。
選仕考後，林書影師姐最終還是順從父輩的安排，進入大理寺。
大理寺卿林園似乎很着急，想給女兒迅速定下一個在朝中的位置，根本不顧避嫌與否。
但是看文思源也是如此。
似乎在這一屆選仕考中，這些世家大族都比以往還要着急，手段更是直白無比。
而林書影在這裡，自然可以留文微闌一線便利，短暫解除禁制，讓她得以打開監獄詭，與遠在唐國極北的柳笙見上一面。
“你已經回到長城了？”
柳笙點頭，“快了，但一旦進入長城境內，恐怕就不能這樣與你見面了。”
“我明白，規則之力。”文微闌輕聲道。
隨即尾音落入一段悠長的沉默中。
良久，柳笙忍不住皺眉問道：“你現在這樣……”
她說不下去。
眼前文微闌一身素衣，坐在冰冷幽暗的牢中，烏黑的長髮垂落，襯得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
這個模樣，終是讓她心中不忍。
文微闌卻彷彿看穿了她的情緒，怔愣一瞬，隨即笑了。
“或許，無論是哪一位文微闌，總要坐一次牢吧。這大概就是你說過的那什麼……粒子糾纏？”
“量子糾纏。”柳笙輕聲糾正。
“哦，是量子。”
但柳笙皺了皺眉。
她沒心情跟文微闌開玩笑。
“這也是我一開始不想找你的原因。只是我沒想到謝晏，還是找上了你……”柳笙嘆道。
文微闌聞言，秀眉微蹙。
“我原本也想問你，”她緩緩擡眼，眼神清亮卻透着一股執拗，“爲什麼你寧可大老遠去找謝晏，也不找我幫忙？”
柳笙張了張嘴，蒼白無力地解釋道：“我只是剛好遇到謝晏……”
文微闌卻打斷話頭直言：“謝晏之所以來找我，是因爲我——是我們這羣人中，最接近陛下的人。”
語氣雖淡，卻透着驕傲。
但同時，柳笙也能聽出裡面有淡淡的不忿。
“可謝家……離陛下也不遠。”柳笙喃喃道。
“但你應當知道，謝家未必這麼好說話。”文微闌盯着她，語氣罕見地鋒銳，“要不然謝晏爲什麼繞一圈來找我？你清楚我就在內閣，卻寧願捨近求遠，去尋他？”
那一刻，柳笙沉默了。
“是因爲……這件事和瀟湘閣有關，所以你……”文微闌的聲音沉了下去。
她的目光依舊鎖定柳笙，只是……
裡面是隱隱的受傷。 “當然不是！”柳笙連忙道。
“我只是……”她頓了頓，“不想看到你現在這樣。”
文微闌一怔，看着她眼中不加掩飾的擔憂，忽而展顏一笑。
“放心，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陛下關我，不過是給我一個教訓、一個警示，提醒我，我只是個小小校書郎，而青雲閣，歸根結底，還是陛下的。”
“無論如何，陛下還是需要我。”
“關鍵還是青雲閣？”柳笙問道。
“沒錯。”
文微闌脣角帶笑，目光卻泛着冷意。
“我爹孃以爲，安排一個可出入內閣的校書郎之位，就能讓我搭上這條船，無論是一條什麼樣的船……殊不知，青雲閣纔是足以撼動唐國中樞存在，這纔是我的護身符。”
“現在，陛下已經知道大將軍失聯，凌尚書不知所蹤，你也……早就不在了。再加上我鋃鐺入獄，此刻青雲閣無人執掌，只有翠翠這麼一個小丫頭守着。”
柳笙恍然：“所以，製造出一個極好的時機，奪取青雲閣。”
“是啊。”文微闌點頭，神色平靜，“他們一定會試，但也一定會敗。”
柳笙心頭一沉，意識到風暴已然迫近。
“當然，在我入獄之前，我已經把所有飛車都派出去了……”文微闌接着說道，“希望能夠幫到你。”
“你啊……”柳笙搖頭苦笑，“就這麼大膽，怪不得陛下要罰你。”
文微闌眼中也浮現一絲苦意。
“大不大膽，做也做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無辜百姓就此犧牲……”
她輕輕一嘆：“陛下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神佑巡禮即將結束，他肯定不想在此時鬧出更多事端，一定會盡量避免擴大影響，所以纔要懲罰我的多嘴多舌，以儆效尤。”
“但是那天晚上，聽到這件事情的人很多，雖有不少人會擔心陛下的態度什麼都不敢做，但有膽子做些事情的人，肯定不在少數。”
“所以……”她轉頭看向柳笙，語氣柔了下來，“你別擔心我，還是專心迎接你那場註定要來的戰鬥吧。”
柳笙有些驚訝：“你知道？”
“如何能不知道？我很清楚神佑巡禮的時間和軌跡，而北境正好發生這樣的事情，還有山川位移，聯想起來就知道，肯定有什麼事情要在北境發生了。”
文微闌向來聰慧，柳笙也從來不懷疑這一點，也就沒有否認。
“你要小心。”文微闌低聲囑咐一句，又補充道，“還有，照顧好亞利爾那小子，我擔心他報仇心切……”
“放心，我會盯好他的。”柳笙點頭。
“他知不知道我……”
“不知道，我沒跟他說。”
“嗯，那就好，免得他擔心。”
最終，兩人敘話完畢。
既然知道彼此無恙，道了一聲“珍重”便分別了。
文微闌看着柳笙的身影一點點隱入黑暗，慢慢消失在這狹長的隧道中。
詭異的咆哮和鐵鏈搖晃的聲音漸漸輕了遠了，而耳邊的痛苦呻吟聲和求饒聲從含糊不清、重重迭迭，到漸漸單一，有了人味。
監獄詭被收起來了。
現實緩緩回籠。
文微闌擡眼，看見林書影走近，輕手放下一碗清澈寡淡的米粥，又小心翼翼地從袖子裡拿出一隻雞腿放在上面。
她沒說一句話，放下便轉身離去。
文微闌端起那碗米粥，也不嫌手上油膩，拿起雞腿便吃，一根骨頭吮得乾乾淨淨，最後將一碗清水似的米粥喝得底朝天。
得好好吃飯，不能在這裡倒下了。
否則如何贏下下一場戰役？
而此時，另一邊。
柳笙還沒徹底退出監獄詭。
她也在準備着自己的勝利前提。
她走向幽暗深處。
在前方兩間隔開的牢籠中，左邊是藍髮女子，右邊是紙人似的怪人，皆縮在監牢一角。
身上倒是乾淨整潔，唯有驚懼閃躲的眼神和瑟瑟發抖的身子可以看出，應當是飽受折磨。
柳笙默默站着，也不說話。
只是等着對方開口。
兩人終於見到柳笙的身影，像嗅到血味的犬狼般撲上前來，鐵鏈撞擊欄杆發出咣噹的響聲。
“求求您！放了我吧！我願爲您效命！”
“我也是！我什麼都說！聖殿那邊的神藏者名單，我都知道！”
柳笙勾了勾脣，眼底無悲無喜。
準備收下這醞釀已久的成熟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