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內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中蘊含着巨大的信息量和對前因後果的恍然。
“這樣想,還的確有道理。”
沈穆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沙盤邊緣輕輕敲擊着,發出叩叩的輕響。他若有所思的點頭:“真相應該就是這樣。”
貝斯圖爾的論斷如重錘般敲在廳內每個人的心上。
大廳裡瀰漫着一種凝重。
但並非絕望。
而是戰士被強敵環繞、被危局催逼出的肅殺與決斷。
沈穆的目光掃過沙盤上象徵新日瓦丁的木製小城,再投向東方那標記着黑雲與骸骨城堡的危險區域,以及小隆河對岸那片代表暗紅之爪試探的陰影。
艾雷恩的分析和雷薩里特的補充,如同擦淨了迷霧的透鏡,將殘酷的現實清晰地投射出來——他們固守的這片土地,已然成爲風暴之眼,兩個兇戾的靈界勢力正因黑箭塔王朝的垮塌而爭相吞噬擴張,新日瓦丁正是擋在它們擴張路徑上的硬石頭。
“雷薩里特說的‘大傢伙’,或許真捅了個大窟窿。”沈穆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大廳內粗重的呼吸:“但窟窿已經捅了,風暴也已經來了,我們就不能退縮。”
他擡起頭,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沉靜,那是一種千鈞重擔壓肩也絕不彎曲的穩定:“結論很清楚,幽光王朝的骷髏要塞是心腹之患,暗紅的爪牙是迫在眉睫的騷擾,兩者都是我們要面對的敵人,區別只在誰主誰次,誰先誰後,當然,別忘了,還有黑箭塔第七王朝的骸骨弓箭手。”
他轉向三位將領,語氣斬釘截鐵:“艾雷恩,雷薩里特,你們繼續加強新日瓦丁防務,都仔細點認真點。新兵訓練不能停,補充城防的兵員必須儘快形成戰鬥力!”
“是,大人!”兩人齊聲領命。
“貝斯圖爾。”沈穆的目光落在這個草原悍將身上:“新日瓦丁是前線堡壘,更是東面的眼睛和盾牌。我不管幽光的骨頭是不是在築巢,暗紅的爪子有多癢,我要新日瓦丁穩如盤石!斥候撒得再遠些,警戒放得再密些!庫吉特響馬的彎刀和弓箭,就是新日瓦丁外十里荒野的死亡線!有任何風吹草動,尤其是小隆河方向的異動,立刻傳訊!”
“大人放心!”貝斯圖爾胸膛一挺,眼中燃起好戰的火焰:“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絕不讓那些鬼東西踏過我的防線!”
命令已下,將領們也各有差遣離去,但沈穆心中的緊迫感並未消失。
他終究放不下心。
遣散了旁人,他獨自一人走上了新日瓦丁那由粗糙岩石壘砌而成的城牆。
暮色更深,晚風帶着荒漠特有的乾冷拂過城頭。
沈穆站在垛口後,目光投向東方深沉黑暗的腹地。
那裡,有白骨鑄就的要塞,有吞噬天光的黑雲。
他的目光彷彿越過了距離的限制,無形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針,藉助系統的視野,細細審視着身下這堵城市最初的防禦體系。
石牆,高度不過六米,厚度堪堪容納兩三人並行。
防禦塔與哨點稀疏,遠程火力點之間存在明顯的死角。
這在初期對付零散骷髏尚可,但面對即將到來的、擁有高速機動和集羣衝擊能力的敵人——無論是幽光的黑霧騎兵,還是暗紅的雜種怪物——這堵牆都顯得過於單薄了。
“不夠!遠遠不夠!”
一個念頭在心中燃燒,沈穆閉上眼,意識沉入那片玄奧的、由無數信仰絲線交織成的金色海洋。
德赫瑞姆的藍星人類、麾下戰士的信念……這些日子積攢的龐大信仰之力在此刻轟鳴激盪!
他不再滿足於緩慢的、工程意義上的加固。他要的是立竿見影的守護!
“系統,展開城市防禦模塊!消耗信仰之力,目標:新日瓦丁主城牆及附屬防禦塔!”
無形的指令伴隨着磅礴的信仰力量洶涌而出,如同無形的巨手探入現實的基石。
嗡——
大地深處傳來一陣低沉的、如同巨獸甦醒般的悶響。
整座新日瓦丁,在這一刻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不是劇烈的搖晃,而是某種深層結構被強力重組的沉穩脈動。
站在城牆上的沈穆,是最直觀的見證者。
他腳下的岩石城牆,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着驚人的蛻變——
原本粗糙坑窪的石材表面,彷彿被無形的雕刻師打磨,變得光滑而緊密。
岩石的接縫處泛起淡淡的毫光,新的、更加巨大厚實的青灰色石料如同擁有生命般,從牆體內部和底部“生長”而出!
城牆的高度節節拔升,伴隨着令人牙酸的岩石擠壓、摩擦的轟隆聲,從原先的六米多,迅速攀升至十米!
一種俯瞰四野的巍然氣勢油然而生。
與此同時,牆體的厚度也在瘋狂擴張,層層累疊,達到了驚人的五米寬!
堅固得如同山體的一部分。
牆頂的走道也隨之拓寬,足以讓四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並行。
不止是主牆體。
沿着這如同巨龍脊背般拔地而起的新城牆,一座座全新的、更加高聳堅固的塔樓如同雨後春筍般凸起。
原本稀疏的塔樓變得密集,彼此距離被縮短。
每一座塔樓都棱角分明,體積更大,射孔更多,位置也經過精心計算,彼此間形成了完美的交叉火力覆蓋網。
城牆拐角處和關鍵節點上,還額外增建了數座結構更緊湊的方形哨塔,如同鑲嵌在巨龍身上的銳利骨刺,隨時可以投射致命的打擊。
這翻天覆地的變化快得超乎想象,猶如神蹟降臨。
瀰漫的煙塵尚未落下,一座嶄新、宏偉、猶如磐石山脈般的加強石制城牆已然屹立在昏黃的暮色中!
高聳、厚重、塔樓林立、火力交織!
那冰冷的岩石質感,無聲地宣告着鋼鐵般的防禦意志。
城內的居民自然也感受到了動靜,許多人驚疑不定地走出房門,但當他們擡頭望向瞬間變樣、彷彿傳說中巨人壁壘般的城牆時,驚呼很快化作了激動和敬畏的歡呼。
這神蹟般的景象,讓他們對那位神秘而強大的領主沈穆的信仰,更加深了一層。加固完成,信仰之力的金光在沈穆意識深處緩緩平息。
他緩緩睜開眼,滿意地掃視着自己意志的造物。
這座城此刻纔算真正擁有了在前線風暴中屹立不倒的資格。
“這樣就很好了。”他最後看了一眼東方,然後轉身,沉穩地走下城樓。
不過就當沈穆回到領主大廳,繼續處理相關的事務時,門外響起了守衛的通傳:“大人,貝斯圖爾將軍派人通報,那些被解救的藍星人陳平及其矮人追隨者,已被巡邏隊發現並帶到了城外。”
沈穆放下手中的羊皮卷:“帶他們進來吧。”
不久,風塵僕僕但眼神中明顯帶着興奮與劫後餘生的疲憊的陳平一行人,在響馬的帶領下走進了大廳。
連同那七名矮人戰士,他們的身影被城堡大廳內燃燒的火炬拉得老長。
陳平按捺着激動,恭敬地向沈穆行禮,然後忍不住擡起頭,小心翼翼地環顧着這座熟悉而又似乎有些陌生的大廳。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大着膽子,帶着幾分不可思議的疑惑開口道:“領主大人……這……恕小人冒昧,但小人總覺得……這新日瓦丁城……似乎……和之前遠遠望來時不太一樣了?感覺……好像……更高大了?也更……堅固了?是錯覺嗎?許是當時嚇着了,沒看清?”
他身後的矮人們也交頭接耳,低聲用矮人語嘀咕着,他們身爲靈界生靈,對物質世界的變化感覺更加敏銳,那厚實的城牆和棱角分明的塔樓,絕不是最初的簡陋模樣。
沈穆端起一杯水,神色平靜如常,彷彿陳平說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淡淡地點點頭:“或許你長途跋涉,受驚過度了,難免會眼花。這裡確實是新日瓦丁,又有什麼變化呢?”
他將目光轉向候在一旁的侍從,語氣不容置疑:“他們一路上辛苦了。立刻安排車輛,將他們及所有幸存者,安全護送至德赫瑞姆。貝斯圖爾的人會護送車隊。到了德赫瑞姆,自有人安頓你們。”
聽到“德赫瑞姆”,想到貝斯圖爾將軍描述的那個擁有食物、水源和安全的偉大城市,陳平心中那點微不足道的疑惑立刻被巨大的喜悅和感激衝散了,他連連鞠躬:“多謝領主大人!多謝領主大人恩典!”
沈穆點頭,並沒有過多關注。
救這些藍星人類也只是自己的一個善念而已。
畢竟他本身也算是藍星人類。
看着陳平一行人千恩萬謝地隨侍從退下,領主大廳厚重的橡木門緩緩閉合,隔絕了外面的嘈雜。
廳內只剩下壁爐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和沈穆自己。
沈穆並未立刻處理桌案上的文件,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暮色。
新日瓦丁城內星星點點的燈火逐漸亮起,映照着遠處加固後如同山脊般宏偉的城牆輪廓。
這座城,是他的堡壘,是他的基業,是他在這末日掙扎的支點。
然而,視線似乎穿透了石牆,投向了更遙遠、更廣袤的破碎之地。
那裡曾是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繁華世界,是“藍星”。
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在他心中悄然滋長。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冰冷的石椅扶手上摩挲。
這副身軀的靈魂,終究源於那個被摧毀的蔚藍星球。
即便如今高高在上,手握生殺,穿越者的烙印仍深埋心底。
目睹這顆孕育了璀璨文明的行星被靈界規則和死靈之力如此摧殘、踐踏,化作滿目瘡痍的荒漠、遊蕩着骸骨與怪物的死地,縱然是沈穆的心志,也不禁掠過一絲深沉的唏噓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藍星……”他低語,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裡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那是一個回不去的故鄉,一個崩塌的過往。
他能做的,不過是在這片廢土之上,利用規則與力量,構建起一個延續的據點。
“唏噓罷了。”沈穆眼神中的那點溫度迅速冷卻、凝實,化作鋼鐵般的意志:“這種唏噓也改變不了什麼,個體的憐憫,在世界的傾覆與重塑面前,毫無意義。”
是的,憐憫是奢侈品。
尤其是在這片生死存亡的廢土上。
真正促使他接納、保護這些藍星遺民的關鍵,並非無謂的感傷,而是實打實的利益——信仰之力!
這些失去了家園、惶惶如喪家之犬的倖存者,當他們將生存的希望、未來的期盼、甚至恐懼和敬畏都投注到“領主沈穆”這個名字上時,便能匯聚成一股可觀的力量,轉化爲他意識深處那璀璨的金色海洋。
他們是基石,是工具,是點亮他力量、支撐他前行的柴薪。
有用的工具,自然要保護好。
沈穆的目光重新落回桌案上的地圖,將心頭那點無謂的感慨徹底碾碎。
新日瓦丁已加固,防線已部署,東方的骸骨要塞和潛在的暗紅之爪威脅纔是不容忽視的現實。
仁慈的念頭一閃而過,便被冰冷的實用主義所替代。
他拿起一份糧食報告開始審閱。
與此同時,在新日瓦丁城外的集結點,陳平一行人坐上了兩輛結實寬大的貨運馬車。
拉車的健馬打着響鼻,在車伕的口令下緩緩邁步。
車輪碾過被新日瓦丁衆人踩踏堅實的土路,發出“吱呀”的聲響。
陳平坐在堆疊的麻袋和行囊之間,感覺渾身骨頭都散了架,卻又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感。
“多久沒坐過‘車’了……”他低聲感嘆,雙手扶着車板邊緣,身子隨着馬車輕微的顛簸搖晃着。
眼前是熟悉的荒漠景象飛速後退,但趕路的方式卻恍如隔世。
末日降臨後,汽車成了廢鐵,長途跋涉全靠兩條腿,每一步都伴隨着飢渴、恐懼與骸骨的低語。
這簡陋的馬車,雖然硬木板硌得屁股疼,卻象徵着秩序、庇護和西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