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凡是被瑟瑟冷風凍醒過來的。
他醒來時火堆已經滅了,丫丫蜷成一團縮在棉襖中。
陸凡呵了呵凍僵的手指,起身拾些細柴將火堆燃起來,才感覺到身子暖和一些。
天矇矇亮,透過房頂的破洞尚能看見稀疏的幾顆星星。
“咕嚕——咕嚕——”陸凡肚子空空,飢餓難耐的滋味難熬得緊,要想法找些吃的了,包子是留給丫丫吃的,天氣很涼,包子還放得住,不過今天陸凡不打算將丫丫一個人留下,他怕昨天那幾個乞丐會來報復。
待天色大亮,丫丫從棉襖中伸出小腦袋,迷迷糊糊地,懶懶的模樣,陸凡拿過一個包子放在火堆上烤,餘下的放進自己的給丫丫編的小草筐裡。
“丫丫,去洗洗臉。”陸凡說道。
“哦。”丫丫起身轉到破廟的後面,那裡有一口水井,陸凡在木桶中打好了井水。
待小女孩回來時,包子已經烤得香脆,小小的廟內瀰漫着一股誘人的焦香味。
“好香啊!”丫丫吸吸鼻子笑嘻嘻地說道。
“還不過來吃!”陸凡笑道。
“嗯!”丫丫接過包子,小心地將它掰成兩半,把其中的一半遞給了陸凡,“哥哥你也吃!我個子小,吃半個就夠了。”
“我不餓,你吃吧。”
“騙人!你明明肚子叫了,它說‘咕嚕嚕,咕嚕嚕,我餓啦,我餓啦!’”
“哪有……”陸凡辯解着。
丫丫看陸凡不肯吃包子,便嘟着小嘴說道:“哥哥不吃,丫丫也不吃。反正哥哥個子大,餓得慢。丫丫個子小,餓得快。就餓死丫丫吧!”
陸凡看她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接過她手中的半個包子,咬了一口然後說道:“看,我吃了!”
丫丫也笑了起來,美滋滋地吃起手中的包子。
吃過包子後,丫丫又撒起嬌來,搖着陸凡的胳膊要去看集會,陸凡這纔想起來,今天是十月初九——百聖節。
所謂百聖節,用老百姓的話來講就是鬼節。
相傳這一天地府會打開鬼門,連通陰陽兩界,讓從地府出來的鬼魂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了卻執念後入輪迴轉世投胎,而大凡百姓,最感興趣的是這神鬼之說,最懼怕的也是鬼神之事。
於是便有人在這一天傍晚搭棚支鋪,施捨一些米麪,支起幾口鍋熬些熱湯給窮困之人,積累些功德,求先祖保佑莫讓那些過路的孤魂野鬼纏上自己。
開始時不過三三兩兩人,後來越來越多的人聚集起來,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個集市。
再後來性質也變了,變成了由官府牽頭,地方富紳組織參與,從民辦轉爲官辦了,不過對百姓來講,不管是民辦還是官辦,只要不要錢就好。
去年陸凡曾對丫丫提了一嘴,沒想到丫丫上了心,將這個日子牢牢記在心裡。
如果說百聖節誰最高興,那自然是像陸凡這樣的乞兒了,又有吃有又有拿,還不遭人白眼。
想到這裡,他笑着點點頭,丫丫見他點頭同意了,樂得蹦了起來,她背起小筐拉着陸凡的手便要向外走。
陸凡拉住她,說道:“集會是要傍晚纔開始的。”
丫丫立時撅起嘴:“還要等好久啊!”小腦瓜無精打采地耷拉下來。
好不容易捱到日頭西斜,急不可耐的丫丫背上她那那個小柳條筐拽着路凡跑出了破廟,此時的街上人羣漸漸匯聚起來,大多都朝着城西的西市口涌去。
西市口也叫西街口,是殃城秋後處決犯人的地方,不過這個地方可是一點也不冷清,反而街道兩側林立許多飯館酒肆,每到殃城大獄要行刑處決犯人的時候,這裡更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百聖節集會的舉辦地點便是定在了西市口。
此刻,西市口外已是擠滿了人,後面還有人源源不斷地加入進來,陸凡和丫丫也擠在裡面。
陸凡手拉着丫丫,像兩條小泥鰍一般在人羣中鑽來鑽去,丫丫更是樂得呵呵直笑,她平日裡大多待在破廟裡面,哪裡見到過這麼一副熱鬧場面,眼中興奮難掩,看到什麼都是新奇。
當日落的餘暉散盡,西市口兩側的店鋪外懸掛的氣死風燈也一盞接着一盞地亮了起來,夜色中如同兩條明亮的長龍。
把守在西市口外的四個官府差役收起水火棍不再阻攔,外面的人羣一擁而進。
街市中,熙攘的人羣擠在一起,流連每一處可以飽腹的攤鋪,臉上滿是喜悅與滿足,雖然這幸福有些短暫,但來得着實不易。
不一會兒的功夫,丫丫背後的小柳筐裡面便裝滿了裹着食物的油紙包——老陳家的油炸知了猴,扁擔李的糯米糰子,盧記的麻葉饊子,五味居的果子蜜餞……丫丫的小臉紅撲撲的,滿是興奮的神情,小小的手緊緊拉住陸凡,口中不住地催促着要到下一個攤子。
陸凡跟在丫丫的身後,臉上雖然也是笑意連連,心中卻生出一股虛幻之感,這一切似幻非真,令他忍不住有些恐懼,可恐懼的緣由,他也說不出。
在西市口的中心,有一棟三層高的小樓,是一家酒肆,名爲德勝樓。
此刻德勝樓的三層雅居中,坐着幾個人。這幾人卻並非混坐,而是主次分明,分席而坐。
一名瘦弱似竹竿的年輕男子滿臉倨傲地坐在正中,他身穿一水兒的黑衣,面色蒼白,枯如雞爪的手指一下一下地點在身前的矮桌上。
在這人的左手方向,由前至後排了四張矮桌,矮桌後坐了四名高大魁梧的壯漢,這四人面容奇特,長相粗獷。四人坐在那裡也不說話,對桌上的酒菜更是動都不動一下,刀子般鋒利的眼神掃向對面,彪悍的氣息瀰漫在酒肆三層當中。
在那年輕男子右手下方同樣坐了三個人,這三個人卻臉上堆笑,滿臉謙卑。但倘若殃城中有人看到這幾人的話,肯定會大吃一驚!這三人正是殃城的城守大人,主簿大人以及守備大人。
殃城權力圈中一、二、三把手此刻正圍着一個年輕男子討好,甚至有些低聲下氣。
“鍾大將軍乃我大啓屏藩,北疆鐵壁,也多虧有鍾大將軍坐鎮長州,我殃城纔有如此繁榮氣象。”主簿大人說道。
“是極!是極!唐大人所言極是,有鍾大將軍在北疆,可令宵小不敢窺視!鍾大將軍勞苦功高,我等敬鍾大將軍一杯!”城守大人舉起酒盞對着年輕男子說道。
年輕男子瞥了瞥他,語氣甚是平淡地說道:“楊大人,我素不飲酒。”
城守大人聞言尷尬地“啊”了一聲,面有尷尬,舉着酒盞的手姍姍收回。年輕男子哼了一聲,手指重重點了一下桌面,說道:“楊大人,咱們廢話也就不多說了。本將還有軍務要事在身,現在只想問一句,本將要的東西你準備好了沒有?”
這句話一說出來,屋中立時靜了下來。
城守瞅瞅主簿,主簿咧了咧嘴,露出一個笑比哭還難看的表情,城守又瞧瞧守備,卻見那傢伙正盯着桌上的酒盞,好像能將那酒盞看出花來,暗罵一句廢物,不得不賠笑着對年輕男子說道:“殃城地偏人少,將軍所要之物又極其稀罕。這個……這個……”
年輕男子見城守“這個……這個……”吭哧半天,卻不說出一個所以然來,面上勃然變色,怒罵道:“真是廢物!你還能幹什麼!”城守的臉色登時變成醬紫色,胸中憋悶的一口氣好懸沒有提上來。
還未待城守有所反應,那邊年輕男子已經甩袖離開席面,怒氣衝衝地下樓去了。
跟在他後面其中一個壯漢,停住腳步扭頭衝着他呲了呲牙,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城守大人背後登時冷汗淋漓。
屋中一時間極爲安靜,主簿和守備兩個人小心地看了眼臉色發黑的城守大人,又各自別過頭,大氣也不敢多出一聲。
運了好一陣氣,城守楊大人扭過頭對着身邊的二人惡聲道:“你二人真是廢物至極!連一個小小的事情都辦不好,還連累了我!說!你們還有什麼辦法!”
主簿咧咧嘴,眼珠嘰裡咕嚕地轉了幾轉,心道:那位主兒要辦的事情可不是什麼小事情!走漏了風聲可是要殺頭掉腦袋的啊!
不過上官發了話,他也不好推脫,揣着一肚子的壞水就開始琢磨起來。
守備大人“啪——”地一拍桌子,嚇得城守和主簿兩人一激靈,還未待城守發火,他扯開嗓子便吼了起來:“大人,咱老方是個大老粗,大字不識一個,論出主意想辦法也比不過唐大人,不過大人若是發了話,咱老方肯定沒得說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一番聽得主簿直咧後牙槽,誰說這個大老粗什麼也不懂,這一手比猴都精了。拍胸脯表忠心,看着挺像一回事,可實際上屁大用處也沒有啊!
城守大人“嗯”了一聲,又衝着主簿“嗯”了一聲。
這兩聲聽在唐主簿耳中極爲刺耳。
那第一聲“嗯”是對方守備表示滿意,誰叫人家能拍,會拍,拍得舒坦,第二聲就是對自己不滿意了,那聲“嗯”也是警告,你看方守備那個大老粗都表示了,怎麼你唐主簿就不會向上官靠攏,急上官之所急,想上官之所想?哦,是想等着我這城守下去了,你頂上來是不是?你老唐是有異心啊!
唐主簿急啊,這眼珠嘰裡咕嚕地越轉越快,擡頭順着窗子向外看,一眼看到外面街面上那番熱面景象,頓時想出一條陰損的辦法。
低聲對着城守大人說了一番,城守大人皺眉思索了一會兒,面容嚴肅地拍了拍唐主簿的肩膀,緩緩說道:“老唐啊,你辦事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