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凡的去留便在幾位大人物隻言片語中定了下來。
默默地來,默默地去,這半日所見恍惚若夢,而現在是夢該醒了的時候。
離開了同塵殿,陸凡一直低着頭,看上去很是消沉,在前面領路的穆離停下腳步,回過頭看着他,說道:“陸師弟,落月峰雖然比不得劍指峰,卻也是創派祖師當年的隱修之地,祖師便是在那裡得悟天道,明白至理,纔有咱們青丘山之後的輝煌,常言道紅塵煉心,難道修行之中就不需要了嗎?你要明白,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陸凡聞言精神振奮,目露感激,向着穆離一躬到底,說道:“多謝穆師兄教誨。”
穆離擺擺手,說道:“哪有什麼教誨,不過幾句心裡話,以後的路要靠你自己,我只能送你到宮門口,之後你自去接引臺,在那裡可傳送至落月峰。”
“謝謝穆師兄。”
宮門外,陸凡拜別穆離,獨自一人去了落月峰。
穆離站在門口,負手而立。
“嘖嘖嘖,沒有想到啊,一向寡言少語的穆師兄竟然也學會安慰人啦,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穆離扭頭看了一眼走來的何壁,沒有說話。
何壁走到穆離身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我現在是越來越看不懂上面的做法,一個孩子哪裡待不了,爲何非要送到落月峰那裡,你說,這是爲什麼?”他扭頭盯着穆離,目光灼灼。
穆離看着雲海,聲音淡淡:“沒什麼明白不明白,既然宮主這麼決定就肯定有這麼決定的道理,何師弟,你想多了。”
“是是是,是我想多了。”何壁敷衍着,嘟囔着:“那個瘋子恐怕也是這麼想的。”
“你又說錯了,洛清秋不是瘋子,而是偏執。”
何壁嗤笑一聲:“還不是一樣?”
穆離說道:“不,不一樣,有時候偏執比瘋子更可怕。”
——————————————————————————————
從接引臺上走下,陸凡便有一種置身林海的感覺。
雲嵐繚繞,滿目蒼翠,這是落月峰送給路凡的第一個印象。
腳下的石板裂痕交縱,縫隙之間野草叢生,一條石板路蜿蜒向前沒入重巒疊嶂。
古老,陳舊,還有遺忘,不知道爲什麼,路凡的心裡面會這麼想着。
沿路而行,四周一片靜謐,鞋底與石板的碰觸聲此時此刻竟會感到刺耳。
大約走了一里地,遠山依舊矗立,路凡擡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默默向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穿過層層林木,走到了石板路的盡頭,出現在路凡眼前的是一片廣袤無垠的田地,生長着數不盡地靈植仙草,一股濃郁混雜的藥香味撲鼻而來。
正在路凡發呆時,大老遠處一個圓鼓鼓的東西彈地而來,將地面震得顫抖,到了近處纔看得真切,竟然是一個無比巨大的胖子。
這個胖子可太胖了,臉上橫肉肆意生長,將五官都擠到一地兒去了;雙眼似睡非睡,似睜非睜,近了看勉強看出一條縫隙;鼻子將將露出個尖兒,呈蒜頭狀;一張四方大口完美詮釋了他身材的起源;脖子胸脯肚子連成一體,肚子上的肥肉耷拉下來都能蓋到腳面上;上下渾圓的身材,短手短腳,陽光照射下,頭臉皮膚上浮現出油膩膩的光澤。
那個胖子還沒到近前,陸凡已經感到一股熱浪滾滾而來。
來人別看是個胖子,可卻是個靈活的胖子,剛纔在遠處看不出來,近了些才發現,一竄一縱間至少有三丈遠。
胖子“彭——”地一下砸在離路凡十幾步遠的地面上,塵土飛揚過後,露出坑中巨大的身形。
“咳——咳——呸!那個啥玩楞,你誰啊,哪嘎達來的,到落月峰上幹哈呀?”胖子努力睜着眼睛,瞅着陸凡問道。
陸凡咧咧嘴,說道“我叫陸凡,從劍指峰上來……我……”
“哈!劍指峰?哎呦媽呀,原來是上方的師兄大駕光臨哪!”陸凡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胖子搶了過去,“我就說今天早上這林子裡的雀(qiao三聲)兒咋一個勁叫喚呢,原來是早就知道師兄你來呀,來來來,師兄,這裡怪熱的,到前面我屋裡喝口水歇歇乏,哎呀師兄,你是不知道呀,我是老早就想去劍指峰了,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給盼來了,師兄你這回來是不是爲了考察的,看看誰符合要求就帶誰走,我說師兄你也別看了,這落月峰的弟子當中,我張千金的修爲說第二就沒人敢是說第一,我看師兄你也別再考察了,直接帶我走得了。”
這胖子一把攥住陸凡的手,生怕陸凡轉身就走,口中的話語如同滔滔江水一般連綿不絕。
陸凡被一個人這麼攥着手很不適應,想要將手抽出來卻發現這根本是一件徒勞的事,無奈地被這個巨大無比的胖子拉着走。
他看了看張千金粗壯的胳膊,與自己的比了比,含在嘴裡的話又咽回肚子裡面,還是等等再說吧。
穿過田野,一間茅草小屋出現在田埂邊上。
張胖子拉着陸凡三步兩步到了茅草屋前,擡起一腳將虛掩的門板踹倒一邊,隨後裂開大嘴笑呵呵說道:“嘿嘿,師兄,裡面請,裡面請。”
屋子裡面擺設簡單,牆角一張竹牀,靠窗一張方桌,桌子上面擺了一個褐色陶罐,罐口上面扣了一隻海碗。
“嘿嘿,師兄,坐,坐。”張胖子搓着手陪着笑將陸凡按坐在竹牀上,他自己站在陸凡面前呵呵直笑。
看着面前張千金這副滿懷期待的樣子,陸凡一時間還真是不好開口,張胖子卻領會錯了,忙到桌子旁倒了碗水端了過來,口中說着:“師兄啊,喝點水,潤潤喉。”說罷一臉殷切地看着陸凡。
陸凡心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耽擱久了誤會就更深了,他從竹牀上站起來,看着張千金然後施禮說道:“呃,我叫陸凡,確是從劍指峰而來,可並非是來考察的,而是剛入門被分配到了落月峰。”
張胖子笑呵呵點頭應和,臉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是是是,師兄說得對啊!哎——哎?你說啥玩楞?”
“我說我是剛入門被分配到落月峰的。”陸凡重複一遍說道。
只見張胖子先是手指顫動,而後臉上肥肉跟着顫動,緊接着渾身上下但凡能夠動的地方都開始顫動,“你……你……你說你不是來考察的?”
“嗯,不是。”
“你說你是剛入門的?”
“對,剛入門。”
“你說你被分配到了落月峰?”
張胖子的聲調一聲比一聲高,流露着即將壓抑不住的憤怒。
待陸凡再次點點頭後,這種憤怒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眼睛的縫隙由橫平變成豎直,喘氣越來越粗重,似風吼一般。
他伸出手指指點着陸凡,哆嗦着說道:“你……你……”
陸凡忙說道:“這個……師弟啊……”
“師兄,是師兄,你這個剛入門的山門弟子,要稱呼我師兄!”張胖子漲紅着臉怒吼道。
好麼,叫我師兄的是你,現在讓我叫你師兄的也是你!陸凡心中這麼想着,口中卻說道:“是,是,師兄,師弟我初入山門,什麼也不懂,還望師兄勿怪。”
哼!張胖子現在怎麼看眼前這個小子都覺得不順眼,得虧仰仗着他最近修煉又有突破,心性有了長進,不然削不死他,這麼想着心裡就舒服多了。
走了兩步,一屁股坐在竹牀上面,將竹牀壓得吱吱作響,咕嘟咕嘟將手中海碗裡的水喝個乾淨,擡手將碗對陸凡一揚,哼道:“那個誰,去給我倒碗水去。”
陸凡接過碗,走到方桌那裡端起陶罐向碗裡面倒滿了水,剛一轉身,又聽見張胖子叫喚:“唉呀媽呀,我這肩膀老酸老酸了,那個誰啊,你過來給師兄捏捏肩膀。”
陸凡說道:“師兄,水還喝不喝了?”
張胖子吼道:“廢話,不喝水你要渴死我啊!撒冷點拿過來!”
陸凡將海碗遞給張胖子,他接過碗擡手仰脖將水喝個乾淨,用衣服袖子一抹嘴,眼皮也不擡地哼道:“捏捏!”
陸凡無奈,心中唸叨着好漢不吃眼前虧,給張胖子捏起肩膀來。
張胖子舒了口氣,隨口說道:“小子啊,落月峰雖然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但並非什麼簡簡單單的地方,這個你以後就清楚了。”他看了一眼陸凡,接着說道:“哎,我記得紫府宮的入門試兩個月之前就已經結束了,怎麼你……”說着狐疑地看了路凡一眼,隨即搖了搖頭:“怎麼看你也不像是那種天賦異稟的人啊,你小子是走了誰的後門進的落月峰吧,這樣的人在落月峰也有不少,不要以爲背後有人給你撐腰就誰也不放在眼裡了,你腦袋裡要清楚什麼人能得罪什麼人不能得罪,知道嗎?”
“哎哎,對,就是這裡,用點勁兒!”張胖子點了點自己的肩膀,然後看見陸凡悶聲不搭語的,又不舒坦了,說道:“我說你小子剛到落月峰,是歸哪一科管啊?”
“哪一科?”
見到陸凡不明白,張千金立時有了好爲人師的欲&望,說道:“落月峰共有七大科:種植,剪裁,煉藥,飼養,建築,冶煉,還有制符。”
陸凡聽得皺起眉頭:“怎麼都是些普通人乾的活,咱們不是玄門,修得的不是不是仙途嗎?”
張胖子哼道:“說你沒見識都是在誇你呢,你懂啥玩楞?別看不起這些,要知道平凡之中見真知,青丘山的功法基礎就是蘊含在這些不起眼的勞作當中,所謂修行,正是要身體力行的感悟體會。”
陸凡沒想到張胖子會這麼一本正經的說出這話來,正色道:“受教了。”
張胖子擺擺手,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嘆氣說道:“師兄我啊,在這裡種了十年的地,可是呢,還沒有摸到築基的門檻。入室弟子居劍指,山門弟子居落月,這是青丘山的規矩,可是我是做夢都想去劍指峰,哪怕是上去看一眼也中啊!”
陸凡沒有想到,他曾經去過的劍指峰,對張千斤而言已經成爲一個執念。
張胖子又問道:“你這小子還沒有說被分配到哪一科呢,要是在栽種這一科,師兄我還能照顧你一二。”
陸凡搖搖頭說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告訴我去找一個叫做洛清秋的人。”
“誰?”張胖子努力地睜大眼睛問道。
“洛清秋。”
“原來是他啊!”聽到這個名字,張胖子竟然流露出一種極其複雜的神色。
陸凡忙問:“師兄,這洛清秋是什麼人?”張胖子剛纔瞬間流露出來的神色他看得清清楚楚,在劍指峰上那幾位也是對洛清秋這個名字諱莫如深,這其中有什麼隱情,他不光好奇地很,而且以後要在這個人手底下生活,不清楚這個人的底細,他實在難以放心。
“洛清秋這個人啊……”張胖子咂吧一下嘴,然後對着陸凡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