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挑了帷帳進去,德妃果然已經醒了,這會兒正半靠在牀頭,被畫柳伺候着穿衣裳。見我進來了,畫柳忙向我俯身行禮,被我擺了擺手支出去了。上前牽起德妃未系完的衣帶,我垂着眼皮手指交纏,一邊忙活一邊輕聲道:“娘娘睡了一宿,可覺得精神好了些?”
“方纔聽畫竹說,怡珍來過了,怎麼不叫我醒來?”由着我幫她穿衣,德妃聲音略啞的問。說話的功夫,厚厚的幾層衣裳已經穿好,我索性伸手扶了德妃下牀,一邊纏着她往帷帳外頭走,一邊答:“怡貴人趕着去赴太后的邀,怕多說了耽誤時辰,坐了坐便走了。”
畫柳端了兌好的溫水放進盆架裡,垂首站在一邊,見我扶着德妃出了帷帳,立刻走上前來攙了德妃,熟練地將浸了水的棉布放進德妃手中,接着便轉到德妃身後,替她攏住頭髮。我沒被正經伺候過,不大熟悉如何伺候宮妃洗漱,於是便向後退開半步,在旁瞧着。
這邊德妃收拾得差不多了,畫竹剛好端了清粥小菜進來,擺好碗筷,我也陪着德妃一起坐下,隨意吃了些。“畫梅呢?”停了筷子,我回身問立在一旁的畫竹。“回郡主,畫梅在伙房煎藥,一會兒就回來了,郡主可是有什麼吩咐?”
搖搖頭:“就是隨便問問,行了,將碗碟撤下去吧。”深色淡淡的,我將筷子擱下,身旁的德妃正拿絹子擦着嘴角,沒有出言。待畫竹畫柳端着碗碟出去了,我微微笑道:“娘娘要不要出去走走?今兒太陽照得很好,院子裡暖了許多,迎春花兒都開了,漂亮得緊。”
德妃聽了順勢往窗子的方向一瞧,見幾扇窗都緊緊閉着,抿了抿嘴道:“鎮日困在屋子裡,太陽是個什麼模樣我都快忘了,走罷,陪我出去透透氣。屋裡這藥味薰得我頭疼。”我笑着扶起德妃,放慢了步子陪她往外走。
推開房門,才踏出了一步,德妃便扶了額搖頭:“許久沒出屋了,猛一見太陽,真是晃眼得很”。我擡頭望了望穿透薄雲並不甚刺眼的陽光,心中不由一沉。強笑着,我道:“娘娘若是覺得晃眼,月兒去拿把傘給娘娘遮遮?”
“不必了,我哪兒有那麼嬌氣!習慣就好了。走吧,咱去瞧瞧迎春花開的好不好。”說着,鬆了我的手率先朝前去了,我忙追了上去,重新攙住她,“還是挽着娘娘親密些”,送上甜甜的笑,我道。
陽光又勻又暖地鋪了一院,沐着*光,德妃嘴角噙笑,蒼白的膚色似乎也紅潤了一些。“月丫頭喜歡什麼色兒的迎春花?”院裡迎春花開得很熱鬧,各色兒的都有,一眼望過去亂花迷眼的,很有些喧鬧。
“桃色的吧……”我望了望牆角一株開得不甚旺盛的桃色迎春花,“桃色的瞧着暖和”補了一句。“是啊,眼看着開了春,風還是涼滲滲的,別的色兒瞧着花哨瞧着熱鬧,桃色的卻帶了絲暖意。”德妃笑了笑,輕嘆一句,往前走了。
“那娘娘喜歡什麼色兒的呢?”緊隨其後,我輕聲問。回身望了我一眼,德妃嘴角勾出一個淺淺的笑,沒有作答,徑直走到一樹純白的迎春花下。擡起右手來,廣袖垂地,纖白的玉指一勾,便壓下一簇花枝來,正擱在鼻端。
淺白的花瓣和如玉的容顏相互交映,淡色的脣在花朵的遮掩下若隱若現,如瀑的黑髮輕垂腰際,在風中不時漫卷,襯得那一襲白裙愈發輕薄欲飛。
眼前一切就像畫上的場景一般,美得那麼不真切,美得……讓我失神。
“娘娘,該服藥了”不知何時,畫梅突然出現,打破了原本靜謐美好的畫面。德妃兩指一鬆,被她壓致面前的花枝便重新彈了回去,又微微顫了顫才靜下。收回手來掩進袖中,沒有回身,“拿過來罷”,畫梅忙捧了藥送到德妃手邊,不一會兒,德妃便將空碗遞還給了她。“娘娘還是回房歇着吧,屋外頭風大,對娘娘身子不好。”接下碗後沒有退下,畫梅輕聲勸了一句。
德妃這才正眼瞧了瞧畫梅,靜靜站了好一會兒,畫梅始終低垂着頭,德妃不言她也不言。良久,德妃擡眼對我道:“回去吧月丫頭,風有點冷。”我忙點了點頭走到她身邊扶住她,沒有看畫梅一眼,徑直和德妃一道回了房中,當着畫梅的面將門掩上。
畫竹畫柳去伙房洗碗筷了,房內空無一人,我見德妃面色有些不好,便問:“娘娘,要不要躺躺?”德妃點點頭,語氣有些無奈地道:“這纔出去走了幾步,我便渾身乏得厲害了,唉,放在以前我是如何也不信自己這般不中用的。”
我扶她躺回牀上,用厚厚的被子將她裹了個嚴實,笑道:“娘娘說笑了,現在您是在病重,體力不佳也是正常,莫要想那些有的沒的。娘娘要喝杯茶麼?”
見德妃搖了搖頭,我便拿鐵籤子翻了翻火盆裡的炭塊,待炭塊燒得旺起來了,才起身站回德妃牀前。“這樣就暖和了。”替德妃掖了掖被角,我笑道。
“月丫頭坐吧,有沒有外人在,站着做什麼!”德妃伸手拍了拍牀,示意我坐過去,我想了想,還是搬了小凳過去坐下。“月兒想同娘娘聊聊天,娘娘會不會嫌我煩?”拘起笑來,我問。
“傻丫頭說的什麼話!你肯花時間陪我這個重病的無趣老人,我剛醒還來不及呢,哪會嫌你煩!況且,我們月丫頭說話向來討人喜歡,讓人聽了一遍還想再聽,我啊,正高興你樂意同我多說些呢!”伸出手在我鼻尖輕輕颳了一下,德妃笑得一臉寵溺。
“娘娘纔是,什麼重病的無趣老人啊,娘娘這麼年輕這麼美,旁人瞧了,只道是哪家的漂亮小姐呢!”我的話逗得德妃噗哧笑了起來,“我算是瞧出來了,我們容月郡主最甜的不是那嬌美的笑臉,不是那玲瓏的身段,是那張永遠像含了蜜一般的嘴!”
我順杆而上,只道:“月兒方纔可是實話實說,娘娘若是這麼說,月兒便只當娘娘是誇我了”,說着,我還做出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來。德妃搖搖頭:“你呀,說不過你!罷了罷了。”說完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很享受這樣的時候。我們像對最普通的母女一般,說着簡單的話,聊着簡單的話題,沒有皇宮,沒有利益,單純而幸福。
“娘娘……”現實是永遠無法逃避的,即便此時再幸福,該面對的總得面對,那個事實,我必須弄清。“有件事,月兒想問問娘娘。”“怎麼突然變得吞吞吐吐了?方纔那個伶俐的丫頭哪兒去了?”德妃並不知我要問什麼,仍是一臉笑意。
“月兒想問……覓妃娘娘滑胎之事,娘娘您當真不知是何緣故?”我本是打算迂迴些的,但不知爲何,此時此刻,我只想最直接的問她,沒有任何迂迴,不兜圈子不做假。
德妃臉上暖暖的笑因我的問題而瞬間消了下去,垂下眼皮,看着被子的一角。她沉默了。
我心中一震,難道她!不會的不會的,怎麼會呢?我還沒有聽她解釋,我不能妄下定論,我不能不信任她!不自覺的捏緊了十指,我強撐着不讓自己露出一絲懷疑的神情來。
“覓妃的閨名是……洛雨茗……”就在我以爲德妃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她卻突然出言。“月兒,我曾同你說過,覓妃算是我的表妹了,我們幼時常在一處,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直到我們及笄,因我爲沐府嫡女,她爲洛庶女,身份的差別讓我們的生活差異變大,她也慢慢疏遠我了……”德妃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很小心的說着每一個字。
“我入宮比雨茗早些,在我成爲宸貴人之後不久,雨茗也被她父親送進宮裡,成了覓貴人,從那時起,我們原本變得生疏的關係,才因共同在宮中生活而變得漸漸親厚起來。”說到這裡,德妃的嘴角不自覺地帶了絲淺笑。
“後來,我懷了身孕,自此,雨茗越來越少同我聯繫,好不容易恢復的感情,似乎……又斷了。我誕下聿兒後,皇上封我爲從一品宸妃,繼而又封爲正一品德妃,位列一品三妃之首,而雨茗,因很討皇上喜歡,終是由一個貴人,成了從一品覓妃,地位僅次於我。作爲從小到大互相陪伴的親人、朋友,我是真的爲她高興。”德妃臉上的笑意慢慢變淺,消失。
“但,覓妃她並不滿足於從一品四妃之首的地位。”不知德妃自己有沒有意識到,這次她沒有寵溺地喚覓妃雨茗,而是非常生疏客氣地稱她爲覓妃。“多年無子,御醫已診出覓妃的身體不宜受孕,但覓妃爲了躋身正一品三妃,託她父親在民間遍訪名醫求藥方,不惜對自己用了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