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宥轉回頭將彎刀放回桌上。
“郡主還欠我一個答案”,他突然說,讓我有些一頭霧水。什麼答案?
我想問,赫連宥卻接着道:“來人,扶郡主回去休息”。候在門外的綠俏和鸝音很快推門進來,小心的扶起我。覺得赫連宥大概也不會跟我說清,我索性也不問了,略一頷首後,被兩個丫頭扶着回了浮湘園。
赫連宥做事的效率果然很高,我剛午休起來,便聽蘭漱在門外說,赫連宥派了太醫來,給我瞧膝上的傷。
應聲讓太醫進來,我打量了他一眼,是個高大的男子,年紀也就是三十多歲的樣子,面相平庸,不容易讓人一下記住他的臉。
似乎是個很平常的人。
“微臣奉命給郡主請脈”,那人走到跟前來,從藥箱裡翻出問診用的軟墊和一塊絲巾。
沒有急着給我把脈,他拱拱手道:“郡主可否讓微臣先看一下傷口?”我點頭,露出膝上的傷口給他看。
太醫湊上來瞧了瞧,道:“傷口是比較深的,但仔細調養應不至於久久無法獨立行走。依微臣看,郡主這是心病。這樣吧,接下來的幾日,微臣爲郡主用鍼灸之法調養,儘快通筋活絡,減輕郡主的痛苦,這樣,沒有了負擔,郡主很快就能重新站起來了。”
我點點頭。“那就有勞太醫了。”
賞了他些碎銀,打發蘭漱親自把他送出門去,我躺在牀上獨自出神。
這腿……其實好不好都沒有差別了。
第二日一早,太醫如約而至。看着他在桌上排開一卷細長的針,我只覺得渾身一陣發麻。
“勞煩姑娘燒一壺開水來。”太醫對守在一邊的蘭漱說。我聽了有些緊張,一想到要跟這太醫獨處,我便覺得很危險。萬一他是容成安若或者琰貴妃派來取我性命的,蘭漱被支出去後,我豈不是任他宰割。
“蘭漱,你叫綠俏放下手裡的活兒,先把水燒來,你不必去了。”蘭漱應下,站在門口衝在外頭忙活的綠俏招呼了一句,很快便又回來了。
有蘭漱在,我多少可以安心一些。
那太醫像是沒有料到我如此有戒心,又像是早知我會如此,他平板的面容毫無表情,我卻感覺到一絲熟悉。
“太醫貴姓?”我問。太醫擡起頭,目光直視着我,輕聲道:“微臣姓慕。”我的瞳孔驟然緊縮!
這、這是真的!
“蘭漱,你出去一下,我有話要問太醫。”將蘭漱打發出去,我直直望着他,緊張得幾乎忘了呼吸。
“是你嗎?”我的聲音抖得不像樣子。
他走上前,輕輕擁住我。
“安安,我來遲了。”
眼淚大滴涌出,我嗚咽着緊緊抱住他的腰身,臉埋在他的胸口,說出的話因爲哭腔而幾不可辨。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緊緊抓着容成聿的衣衫,生怕這一切都是夢。
容成聿輕輕撫着我的背,一遍一遍輕聲安慰:“安安,沒事了,我在。”
終於哭夠了,我紅着眼睛從他懷裡鑽出來,帶着濃濃的鼻音問:“你爲什麼會在這裡?你是怎麼進來的?”
容成聿在我身邊坐下,半擁着我道:“我來赤勒城已有半月了,第一次潛入皇宮,我發現你和赫連宥都不見了,抓了個侍衛問過才知道,你和赫連宥微服出巡去了。”
我看着容成聿,覺得他頂着別人的臉實在是讓我難以接受,於是伸手將那面具撤了下來。
再一次看見容成聿的臉,我激動得差點又哭起來。
“考慮到即便追上去,也不一定能躲過血流沙的視線,我索性留在赤勒城,等待你們回來。讓我沒想到的是……就這麼短短几日,你受了這麼多的苦,還被……”
容成聿少有的情緒激動,讓我很是心疼,忍不住伸出手掩住他的嘴脣。
“別說了,都過去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
容成聿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眼神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在赤勒城的這些日子,我一直留心打聽,朔莫皇宮的侍衛家裡,幾乎遍佈我的耳目。終於……讓我知道,赫連宥讓太醫給你問診的事。”
“那昨天……”我忙問。容成聿笑了笑:“昨天來的自然是正主,只不過這會兒,他正在赤勒城某個民宅的柴房裡,睡得正香呢。”
很少見到容成聿這樣開玩笑,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來。
容成聿恢復嚴肅,認真看着我道:“安安,這次我不只是來看你,我要帶你回去。”
我驚愕地看着容成聿,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沒錯,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的。知道麼,你離開大炎一月後,你師兄正是登基,我和他取得聯繫,將你在朔莫爲質的是告訴了他。他立刻答應和大炎結盟,不惜大軍壓境,也要救你離開朔莫。”
這是師兄會做的事。
“遠在山陽的大哥知道此事後,親自書信給父皇,爲你求情,希望父皇救你。而你到朔莫爲質的事,百姓都很不滿,認爲此事有傷我大炎的臉面,羣情激奮,要救你回來。所以……這次我們準備周全,兩國聯軍正在邊防線上,若是赫連宥不放你離開,朔莫必受戰亂之苦。”
我心中先是一喜,很快又憂慮起來。
那日託託族的慘象猶在眼前,不管怎樣,百姓是無辜的,我不能讓那麼多的朔莫百姓因爲我而飽受戰亂之苦。哪怕是爲了我的自由,也不行。
想了想,我問容成聿:“可不可以……換一個法子?”
容成聿挑了挑眉。“我自己想辦法離開皇宮,你在赤勒城裡等我,然後帶我離開。結盟軍隊僅僅給赫連宥施加壓力,讓他不敢貿然追擊就可以了,不要發動戰爭。好不好?”
“你自己怎麼離開皇宮?這些日子以來,我發現朔莫皇宮的守衛何止是森嚴,出宮要過數道關卡,根本難以混出來,你……”
我點點頭:“沒錯,的確很難,但我要試一試。明天你不是還要來給我‘看病’麼,到時候我告訴你結果。”
容成聿眉心深鎖,憂心忡忡的樣子,我自然知道這樣做他一定不會放心,但我必須要試一試。
送走了容成聿,我叫來蘭漱,讓她扶着我親自上門,拜會那位聖寵不倦的琰貴妃。
對於我的突然造訪,琰貴妃很意外。
“容月有私些事要同琰貴妃說,不知貴妃娘娘可否屏退左右?”我淡笑着道。
琰貴妃思索了一下,揮揮手讓一干奴才退下。“郡主此來,不知有何見教?”
“有件事……容月思來想去,放眼整個朔莫皇宮,怕只有貴妃娘娘能幫容月一把了,因而,容月特來向貴妃娘娘求助。”我坐在一旁的椅上,微微福了福身。
“哦?不知本宮有什麼可以幫得上郡主的地方?”
“娘娘應該很清楚,容月來朔莫,並非自願。這些日子以來,容月沒有一日不想離開朔莫皇宮,但……一直苦於沒有機會。不知娘娘,可否爲容月提供這個機會?”
琰貴妃秀眉一皺:“你當本宮是什麼人!揹着皇上偷偷放你出宮,你是想害死本宮嗎!”
我仍是微笑:“娘娘真是太自謙了,憑娘娘的本事,躲過層層關卡,把容月送出宮去,豈非易如反掌?端看娘娘你願不願意了。”
琰貴妃冷笑一聲:“真是笑話!我爲什麼要幫你?”
“娘娘莫不是忘了……容月還未到達朔莫之前,娘娘便送上了一份大禮?娘娘如此不歡迎容月,容月自己願意離開,娘娘何樂而不爲呢?”
琰貴妃聽了身子一頓,警覺的看着我:“你是怎麼知道的!”我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爲。娘娘不必緊張,容月從未打算將此事告訴陛下……只要娘娘願意幫容月這個忙。”
琰貴妃捏緊了手下的椅柄,良久,突然笑了:“好啊,既然郡主執意要離開,本宮便送個順水人情給你。”
“娘娘英明。只是在此之前,容越覺得有件事,應該提醒娘娘……若是娘娘打算一面答應容月,一面向陛下告密……那麼,容月只好先發制人,將一切告訴陛下,包括娘娘送給容月的那份大禮……以及,此番出逃完全是娘娘親手設計,意圖陷害容月。不知容月這麼說,娘娘可否明白?”
琰貴妃狠狠瞪着我,咬着牙說出一句:“果然是足智多謀的容月郡主,難怪皇上對你如此心心念念。本宮留你不得。罷了,就如你所說,本宮送你離宮。”
同琰貴妃商量了計劃實施的時間和方案之後,我辭了她,由蘭漱扶着回了浮湘園。
第二日,容成聿早早趕來,我將自己的計劃全部告訴了他,聽我說完,容成聿沉重地點頭應下。我知道他還是不放心。
就在昨晚,我獨自在房裡努力自己站起來,忍着劇痛,終於客服了心裡的障礙,能不用人攙扶便邁開步子。
我得意地向容成聿展示自己恢復的效果,容成聿緊鎖着眉頭不說話,眼裡滿是心疼。但他也明白,要想安全逃離,我必須有能力自己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