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月兒爲何會在此?快將她放下來啊!來人……”祀王一邊招呼身後的隨侍,一邊衝上前來就欲解開我手腕上的繩子。肅郡王上前一步攔住了他,聲音陰惻惻的:“祀兒何必心急,如此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方纔你不是問我,爲何急急改變計劃,招你過來嗎,我現在就告訴你原因。進來吧。”
營帳的簾子再次被掀起,又一人繞過屏風來到我面前。
我擡頭看,卻是那蒙面之人。
看到我的目光直直盯在他臉上,那人目光一閃,轉開視線向肅郡王行禮。“爺”,肅郡王對他擺了擺手,他立刻會意,擡起手來,取下了蒙面的黑布。再看到他面容的一刻,我先是驚鄂,接着,一切都想通了。
侍衛統領,鄺宇。
“容月郡主,好久不見了”,他客氣地向我行了個禮,語氣裡卻全無恭敬之意。我冷冷看着他:“好一個狗奴才!我道是誰吃裡爬外,沒想到竟然是你!當初皇上命你護送我和聿王爺,止郡王前往岐川,一路上我早就覺得你可疑,卻沒有料到,你竟深沉至此,做了肅郡王的走狗!難怪肅郡王對岐川之事瞭若指掌,有你這隻忠實的狗在,他自然是什麼都能知道!”
我說的這樣狠,鄺宇卻連眉都沒有皺一下,只輕描淡寫道:“郡主入宮太晚,自然有所不知。奴才的確是一條狗,一條忠實的狗,奴才的主子從來就只有肅郡王一人而已。在進入御前侍衛之前,奴才便是肅郡王手下的人了,一步步成爲御前侍衛統領,被皇帝信任。奴才只是在依郡王爺的計劃行事罷了。談何吃裡爬外。”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轉開臉去。祀王一把抓住鄺宇,急躁地問:“究竟怎麼回事!”又對一旁的肅郡王道:“皇叔。不管怎麼樣,月兒是個弱女子,還是先放她下來吧。”
“弱女子?哼!”肅郡王向我走近幾步。一雙眼睛陰鶩地看着我,“鄺宇。將你今日所見告訴祀王,讓他聽聽,眼前的這個到底是不是個弱、女、子!”“是,爺”,鄺宇看向祀王,語氣誠懇:“祀王爺,今日奴才前去截糧時。不但看到了押糧的睿王爺,還看到了化作男裝的容月郡主。押糧隊伍被圍後,容月郡主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挾,逼睿王爺不要救她,突出重圍,帶消息給聿王爺,相信此時,睿王爺已經在永邑城中,聿王爺也已經知曉了您和肅郡王內外夾擊的計劃,做好了準備。”
“祀兒。你現在明白,我爲何讓你改變計劃,不去投奔聿王,而是直接同我會合了吧。”肅郡王捋着鬍鬚。聲音像一隻吐着信子的蛇。祀王呆呆地看着我,像是一時無法接受這件事,楞了許久,才突然問我:“月兒你爲何會在運糧的軍隊中?還有,我和……我和皇叔的計劃,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斜睨着他不語,眼神中滿是冷意,倒是鄺宇答了他的話:“祀王爺,容月郡主何等聰明,想必王爺早已十分了解,她能猜到王爺和肅郡王聯手,也不足爲奇。只是誰也沒有料到,連素來冷情冷性的睿王爺也對容月郡主言聽計從,冒着欺君之罪,將郡主偷偷從宮裡帶出來。”
鄺宇果然是潛伏在皇帝身邊多年,對宮中之事如此清楚。能隱藏這麼多年,不但不被皇帝懷疑,反而屢屢被委以重任,可見他正如我當初看到的那樣,心機深沉,難以揣測。
“皇叔,不管怎麼樣,現在我們已經截到了糧,五弟跑去給二哥報信我們也攔不住了。事情已成定局,就不要在爲難月兒了,皇叔籌劃了這麼多年,我們有充足的軍給和兵力,根本毫無畏懼,成功指日可待。所以,還請皇叔放過月兒吧。”祀王突然向肅郡王行了個大禮,卻是爲了給我求饒。
肅郡王撫着鬍子看他,良久,突然笑道:“放了她?祀兒啊,我留着她可是有大用處的,好不容易抓到了她,我怎麼可能就這麼放了?說不定,她可是能關係到我們此戰的存亡啊!”
肅郡王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要用我做什麼?一種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我死死盯着他,但他卻越發的不緊不慢起來。
“鄺宇,你說”,肅郡王笑咪咪地拈着鬍子,眼中卻滿是冰冷的算計。“祀王爺,您是否還記得,皇帝曾派奴才護送聿王爺,止郡王,陵嫣郡主和容月郡主前往岐川一事?”鄺宇還是謙和有禮的模樣,祀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輕輕點頭。
“王爺,當時奴才一路護送,除了爲肅郡王收集消息外,還收穫了意外的驚喜……原來,一向溫和疏遠的聿王爺並非如傳說中的那般,無意於男女之事,而素來端莊自持的容月郡主,也並非沒有意中之人。”鄺宇的話說了一半,我只覺得如五雷轟頂一般。
完了,他、他都知道了!是了,在去岐川的路上,我多次和容成聿獨處,荒郊野外,根本無法察覺到被人跟蹤……他,竟是早已知道了我和容成聿的事!
“你什麼意思?”祀王也隱隱察覺出不對,有些沉不住氣了。“王爺別急,聽奴才細說。奴才這一路上小心查證,終於發現,聿王爺和容月郡主……早已暗通款曲,密約偷期。甚至……二人對彼此,可謂用心甚篤了。這一點,從容月郡主寧死也要睿王爺向聿王爺報信這一點,便能看得出了。”鄺宇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每字每句,都如同砸在我的心上。
“怎麼樣,祀兒,現在你可明白我的用意了?”肅郡王拍了拍祀王的肩:“睿王前去報了信又能如何,以聿王對容月郡主的用心,只要將容月郡主捆于軍前,想來爲了美人的性命,聿王不會不答應我們的條件。而聿王若是真的爲了區區一個女子而棄三軍顏面於不顧,軍心必定動搖,到那時,我們便可舉軍相擊,如入無人之境,揮兵直入墨都!大炎,盡在我手!”
肅郡王越說越激動,彷彿他下一刻便能得到天下,而我早已如墜冰窟,冷得無法呼吸。
容成聿,我們該怎麼辦?你是要我的命,還是要你父皇的江山?
聽了鄺宇的話後,祀王始終垂着頭不語,不看我也不看肅郡王,那神情像是失望極了,落寞極了,而我,根本無暇顧及他做何感想。
“行了,祀兒,計劃便是如此。現在聿王緊閉城門,易守難攻,我們強行攻城只會徒增傷亡。這些天下來,我們傷亡不少,先休整一夜,明日,我們便帶着容月郡主去見一見她心尖尖上的人,這一次,我勢要拿下這永邑城!”
肅郡王說完便揮袖而去,鄺宇留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祀王,沒有說話,靜靜退了出去。
祀王始終沉默着站在那裡,看也不看我一眼,過了很長時間,我以爲他會說什麼,他卻終於默默地走了。
屏風後又只剩下了我一個人。腳腕上的傷似乎更嚴重了一些,劇痛之下,我幾乎無法站立,身體的重量一大部分都由被繩索困在木樁上的手腕來承受着。被粗糙的繩索捆得那樣緊,我只覺得手腕像被火燒一樣的疼,腕上的傷口被來回的磨着,這樣的疼,像是沒完沒了,再也不會結束一般。
身上到處都在疼,我卻覺得越發清醒了起來。方纔肅郡王說,他要用我來要挾容成聿!我決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我縱然再希望容成聿真心對我,卻也不希望他用這樣的方式來證明他的真心。若他爲了我有所讓步,受難的會是整個大炎的百姓!我何德何能,要用一城一國的百姓,來換自己的性命!
若真是這樣,毋寧死!
可事到如今,局勢已非我所能掌控,即便我不願意,肅郡王還是會把我帶到軍前,容成聿還是要面對這個選擇……不行,我要冷靜,絕不能坐以待斃,快想想現在還有誰能幫我,縱然沒有人能幫我活下去,有人能幫我死也是好的。
祀王,對了,還有祀王!
我承認此刻的自己很卑劣,明明對祀王無情,卻還是要利用他對我的感情,但,我真的是顧不了那麼多了。我若不死,會有更多人死,其實,能活到現在,我也知足了。我本以爲自己會終生爲尹老頭所控,以爲自己永遠都無依無靠,可並不是這樣,我有德妃母親一樣的關懷,有小遙陵嫣這般姐妹的感情,有賢王這樣的知己,更有……容成聿這樣死亦難忘的愛,我已經知足了。
那個我曾經不惜一切追求的自由,或許,也是時候該放下了。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已經是自由了,不是麼。我尹月此生,雖然有諸多遺憾,卻也能說一句不悔了。我從不後悔自己費勁心力離開尹府,不後悔自己在宮中的齟齬難行,不後悔和容成聿的愛恨交加。所有的苦和甜,現在看來,都是那樣的值得被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