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赫連宥所言,第二日我沒有再去哪個妃子的寢宮外等候,而是直接去了議政殿,我剛到不久,赫連宥也到了重華歸。昨日的事猶在我眼前,赫連宥卻像是完全忘記了此事一般,見到我後便笑:“今日天氣晴好,真是讓人神清氣爽。下朝後孤有件事要告訴你,你聽了定會高興的。”
我沒有細想他到底要告訴我什麼事,只福身應和了一下,便目送着他去了前殿。
翻出昨日讀了一半的書,拋開那些沉重的念頭,我決定安生做自己,旁的事情一概不管不問。
這回赫連宥議政結束回來的時候,我已經估算好了時辰,收好了東西等他。見我好整以暇,他笑了笑:“怎麼,在期待孤要告訴你的事?”我笑了笑不語。
有些事何必說破,他說的話,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期待,他自己想必也很清楚,不過是粉飾太平罷了。
“邊走邊說吧”,赫連宥一貫的以自我爲中心,闊步走了出去,我只得費力地跟上。走了一會兒,赫連宥看了我一眼,道:“近來朝中無甚大事,孤決定,微服私訪數日,郡主初到朔莫,想必還未見識朔莫的風土人情,此次便同孤一起出遊,孤也好盡一盡地主之誼。”
赫連宥要帶着我微服私訪?我驚訝地停下了步子。見我一臉愕然,赫連宥也停下步子,笑着看我。
“陛下……不怕容月逃走?”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話一說完便很是後悔。赫連宥倒是不以爲意,神情絲毫未變:“郡主莫不是認爲,孤連你一個柔弱女子也看不住?”
我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是啊,赫連宥最不放心的。只怕是把我一個人丟在宮裡,雖說皇宮戒備森嚴,但無論是容成聿還是師兄都非等閒之輩。赫連宥絕不會輕易讓我離開他左右。
我想,赫連宥見我短期之內排不上大用場,於是決定先把我豢養起來。等到容成聿登基之後再作打算。在他看來,這隻怕是一場持久之戰。需要放長線釣大魚。隨時把我帶在身邊,足見他仍然相信我對容成聿和師兄的影響力。
“倒是郡主,聽到這個消息後,是不是開始計劃如何逃脫了?”赫連宥笑了笑,語氣很是輕鬆,似乎絲毫不在意我是否真的有此打算。
我搖頭:“陛下多慮了,容月不會做無用功。”沒錯。且不說赫連宥會如何提防我,即便到時候真的有就會逃脫,我也不能輕舉妄動。畢竟這裡是朔莫,我在這裡完全是黑戶,只要還在朔莫境內,沒有身份來歷的我寸步難行,根本無法生存。而沒有身份來歷,想要通關離開朔莫,更是癡心妄想。
一旦逃開,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條。
“郡主是聰明人。不必孤說太多。好了,郡主今日不必跟孤去勤政殿了,回浮湘園收拾一下東西,明日一早出發。”赫連宥說完。快步離去。
回去的路上我還在想,我哪有什麼東西好收拾的,這次離開大炎,我只帶了三兩件換洗的衣裳,和極少的貼身之物,結果一進浮湘園的門,便見萱妃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笑咪咪地看着我,石桌上擺了幾匹漂亮的料子。
“容月見過萱妃娘娘”,我上前行禮,她亦回我一禮。“昨日匆匆一見,來不及和郡主細說,昨兒晚上皇上說郡主今天下午得閒,我便算着時辰過來叨擾了,沒想到來的還是有點兒早。”萱妃笑着道。
我忙拉她坐下:“娘娘費心了,容月沒有上門拜訪已是失禮,如今竟讓娘娘親自上門,真是罪過重華歸。”
“郡主客氣了。前些日子,宮裡新進貢來了一些料子,我一個人也用不完,這不,今兒剛好郡主得空,我便帶了料子來,讓郡主挑幾匹自己喜歡的,送去針工局趕製出來。”
“娘娘太客氣了,容月無功不受祿,這料子……容月實在不好意思收下……”我正要拒絕,萱妃卻道:“郡主,我知道你來朔莫並非情願,說實話,拋開各自身份,單就坊間對郡主的傳聞,便讓我對郡主很是佩服。郡主對朔莫心懷防備,我很理解,但希望郡主不要拒絕我的一片好意,我不過是個女人,在深宮裡寂寞久了,希望能有個說體己話的人。”
萱妃的話說得很誠懇,我一時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想了想,我點點頭:“如此,容月便謝過萱妃娘娘好意了。”我剛一說完,萱妃便笑着拉我挑料子:“郡主你瞧這一批如何,色兒嫩,郡主本就膚白,被這料子一襯,定時十分光彩照人。”
的確是塊不錯的料子,雙面繡,絲質柔滑,顏色也很大方。我點點頭:“的確不錯,對了,私下裡娘娘不必總喚我郡主,喚我月兒便好。”不知怎麼,看着萱妃一臉毫無防備的笑意,我忍不住道。
“好啊,我虛長你幾歲,你也不必總喚我娘娘,便喚我萱姐吧!”我抿了抿嘴:“萱姐……”,萱妃高興極了:“感覺像是多了個妹妹!”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萱妃拉着我一通挑挑揀揀,最後留下了六匹,如此上等的料子,只怕她一年也就能拿到十匹左右,她能一次分給我六匹,足見其大方。“月兒,眼看着天更熱了,你的新衣得加緊做纔是,這樣吧,我現在就把料子帶到針工局去,吩咐他們快快趕工,郡主畢竟初來乍到,自己一人去了只怕是會吃虧的。對了,快把你的穿衣尺寸寫下來,這一高興,我險些忘了!”
萱妃很爲我考慮,的確,我在這朔莫皇宮裡沒有任何地位,去針工局做衣裳,只怕會被一拖再拖,而若是她去,便很不一樣了。
進屋寫了尺寸交給萱妃,我仍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見萱妃一臉高興,也不好太過客氣,掃了她的興。
萱妃很喜歡和我講話,我們在房裡坐着閒聊,不覺間,一個下午便過去了,我索性留了她在浮湘園裡用了晚膳。送走萱妃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暗。
帶上了紅夙送我的匕首紫鳶,還有師兄送我的針,第二日一早,瑞公公便在浮湘園外等候了。
我以爲皇帝微服私訪陣仗會很大,至少近身侍衛會帶上不少,可當我趕到勤政殿外時,卻很是意外。
赫連宥隻身一人身着玄色長衣負手站在那裡,身邊只有一輛馬車,和一個車伕。
“陛下”,我上前行禮,“準備好了?只帶了這些東西?”赫連宥掃了一眼我小得可憐的包袱,皺了皺眉。“這些便夠了,陛下,是現在出發嗎?”
赫連宥點點頭:“上車吧”,“還是陛下先請”,我搖搖頭。赫連宥不說話,直至看着我,明顯是在相逼。我不得不妥協,轉身先上了車。
這輛馬車從外面看非常普通,但裡面卻是另一番樣子。馬車內鋪了厚厚的絨毯,很軟很舒服,車內有一張小几,上面擺了茶壺茶杯,小几的下面是抽屜,不知裡面裝了些什麼。
小几兩邊是可躺可坐的臺子,上面不但鋪了絨毯,還擱上了軟枕,軟枕下面是疊得十分整齊的貂皮披風,若是露宿,可以當被子蓋。
來不及查看其他地方,赫連宥也上了車。看他在我對面坐下,我突然覺得有些壓迫感。他倒是很安之若素,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閉目養神。
車很快動了起來,和我猜想的一樣,馬車跑得很平穩,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顛簸。行到宮門外,車伕不知跟守衛說了些什麼,守衛很快便放行了。
看着赫連宥閉着眼坐在對面,我忍不住細細打量他。
來到朔莫這麼些天,這似乎是我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他的樣貌。
英氣逼人,這是赫連宥給人最直接的感受。他的眉很鋒利,劍眉星目說的或許就是他這般的模樣。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那雙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收斂了光芒,整張臉也變得柔和了些。
總覺得他像一根時時緊繃的線,他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從見他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他嚴於自律,但這樣時刻苛責着自己,未免對自己也太殘忍了些。我能感覺到他以一國之君的身份自我要求着,就是他對自己責任的承擔,讓我在討厭他的同時,又忍不住心生敬佩。
我正望着他出神,未料他突然睜開眼,嚇得我往後一倒,靠在了車窗上。
“怎麼?郡主突然對孤的臉很感興趣?”赫連宥邪邪一笑,我的臉立刻紅了起來,轉過頭不肯說話。他倒也沒有追問,輕笑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馬車晃晃悠悠地走了一陣,我實在覺得無聊,眼睛在馬車裡掃來掃去,想尋個東西來打發時間。赫連宥明明閉着眼,卻似乎看到了我的坐立不安似的,笑道:“郡主有沒有興趣和孤對弈一局?”
說完,他睜開眼,眼角帶笑。
下、棋?
我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琴棋書畫裡,我最最討厭最最不擅長的就是下棋,當年教我下棋的老頭子氣得鬍子都掉光了,也沒把我教成個好的棋手,而我一向討厭記棋譜,加上本身對此就無甚天賦,所以一看見棋盤就覺得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