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貴良初三從老祖祖那裡回家,初四就有一大幫城裡親戚下來。
都是爺爺那邊的親戚。
其中一位堂姑的二婚丈夫,還是某鹽廠的三把手。
龍都也別名鹽都,遍地產鹽,鹽廠數量極多。現在全部處於虧損狀態,主要是政策原因,換誰來當廠長都一個樣。
這位堂姑父,又帶來一個當官兒的,龍都市高新區的招商主任。
別看龍都很窮,人家還真有高新區。
而且1990年籌辦、1992年獲批,是全川第一個高新技術開發區。比蓉城和山城都更早!
當時山城還屬於川省管轄。
“陳老闆你好,我叫孫躍進,這次是以私人身份來拜年。”這位招商主任,熱情的跟陳貴良握手。
來幹啥?
招商引資唄!
堂姑父叫於建國,他笑着說:“孫主任跟我是老朋友了。這次聽說我要來走親戚,他也要跟過來,說想看一下新農村建設成果。”
這位堂姑父,陳貴良接觸不多。
他跟堂姑都屬於二婚,攏共才結婚六七年。期間只來過鄉下兩趟,頗有些神龍見首不見尾。
在陳貴良的另一段人生裡,他剛剛畢業的時候,父母害怕他找不到工作。還悄悄託這位堂姑父,把陳貴良弄進本地日報工作。
堂姑父答應了,但陳貴良卻沒有回來,自己在大城市應聘進報社。
陳貴良掏褲兜打算遞煙,孫主任連忙搶先一步,雙手捧着香菸送到陳貴良面前。
陳貴良剛剛接下,孫主任又掏出打火機。
“孫主任,你這麼熱情,我都不敢抽這根菸了。”陳貴良哭笑不得。
孫躍進笑着說:“儘管抽,我不提任何要求,也不會硬拉着你投資建設家鄉。當然,陳老闆如果有合適的項目,其實也可以落戶在我們高新區。”
於建國在旁邊介紹情況:“去年一月份,國家整頓盲目建設,全國很多高新區都裁掉了。我們龍都的高新區卻保留下來,而且還擴大了託管面積。”
陳貴良心想:漏網之魚。
這裡的高新區成立十多年,唯一亮眼的操作,就是90年代跟騙子合作,整出轟動全國的借殼上市。附帶要求,是讓那騙子建軟件產業園。
騙子也確實建了,但只存在於文件上。
不怪本地領導容易受騙,當時那騙子已經名滿全國,甚至在魔都修建了軟件園和軟件培訓學校。要不是這裡有企業可以借殼上市,人家都懶得跑過來騙一遭。
這幾年的高新區,雖然吸引不來企業落戶,但卻在轟轟烈烈搞房地產。
不過他們也知道做正事兒,靠房地產收入進行投資,正在建設一個工業園區。
問題是,誰願意來投資建廠啊?
工業園區搞出來,也就一些本地小企業,因爲稅收優惠搬進去。
孫躍進說:“我們在市郊搞了個工業園,拆遷工作都做完了。今年就開始平整土地,稅收三免兩減半。陳老闆如果有興趣,改天可以去看看。”
根本不用看,七八年以後,等高速路通車,那裡才稍微有點起色。確實吸引來一些外地工廠搬遷。
高速路修通之前,傻子纔過來投資。
陳貴良敷衍道:“那我有時間再去看看。”
孫躍進打蛇上棍:“這個春節陳老闆有時間嗎?”
“沒有,還要趕着回京城。”陳貴良直接拒絕。
孫躍進臉上笑容不變,繼續跟陳貴良瞎聊。能拉來投資屬於意外之喜,拉不來投資認識一個大老闆也不錯。
其他城裡親戚,不時有人走過來,笑容滿面說着些恭維話。
陳貴良只是笑。
剛剛過來的那位姑婆,陳貴良有一次記憶深刻。
姑婆過年給堂弟陳貴榮10塊錢壓歲錢,恰巧被陳貴良撞見了。姑婆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於是也給陳貴良壓歲錢。但只給了五毛錢。
陳貴良拿着錢喜滋滋回家,被老媽得知情況,拉着他把錢還給姑婆。姑婆沒收,老媽直接把錢扔地上。
當時陳貴良哇哇大哭,哭得非常傷心,因爲五毛錢對他而言也是鉅款。
很多事情,他能記一輩子。
當然,也沒必要翻臉。老爸現在就很享受城裡親戚的恭維,就當是讓老爸高興高興。
吃了午飯,於建國和孫躍進拉着他去釣魚。
陳貴良欣然同意,反正魚塘是小舅承包的,給小舅創收搞點錢也不錯。
釣了小半天,孫主任終於要走。
走之前又講工業園區的便利,希望陳貴良今後可以考慮一下。
陳貴良乾脆直接說:“現在全市靠河的土地都退耕還林了,有一小半被集體改種田麻竹。一到夏天,竹筍多得吃不完。如果哪天高速公路修通,我可以搞個廠子做竹筍加工,到時候讓我爸去當廠長。”
孫主任一聽“高速公路”四個字,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
他到處去拉投資,結果老闆們都問有沒有高速公路。
“陳老闆快人快語,那我就不再打擾了,”孫躍進說,“等哪天開始修高速路,我第一時間通知陳老闆。”
陳貴良握手道:“孫主任慢走。”
次日上午,村支書又帶着鎮上的領導來拜年。
陳貴良只能熱情接待,吃過午飯趕緊閃人,讓楊碩開車過來一起去接邊關月。
再不走,指不定還有誰來拜年。
邊關月的外公外婆,提着大包小包下樓。全是本地土特產,以吃的東西居多,宿舍裡那些傢伙有福了。
“不回去跟奶奶告別嗎?”邊關月問。
陳貴良說:“明年再來,我快被拜年的煩死了。現在如果回村,估計又有哪個親戚上門。我爸那人好面子,讓他在家慢慢接待。”
邊關月道:“你家裡人都挺有趣的。你爸媽穿的衣服,還有你媽那個髮型,讓我想起80年代的老港片。” “我挺佩服他們,那些衣服都不知從哪兒買來的。一般人還真買不到。”陳貴良吐槽說。
邊關月聽得直笑,又問:“奶奶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吧?”
陳貴良搖頭:“算不上。奶奶的父親是私鹽販子,拉起一個船隊專門販私鹽。船隊也全都是小漁船改的,聽說還是股份制團伙。他們屬於小打小鬧,負責把鹽運去瀘市,賣給那裡真正的鹽梟。順便再運些東西回來賣。”
這種私鹽小團伙,抗戰期間不止一兩個。
沿海產鹽地淪陷,龍都市的鹽要供給七個省,催生出大量的私鹽小團體。
被小鬼子轟炸得也厲害,飛機看到鹽井的天車就炸。
馮玉祥跑來號召抗日獻金,被炸出火氣的龍都百姓,一次性就捐款1.2億法幣。而那八年時間,全國抗日總捐款也才13億法幣。
此外,還捐獻飛機120架、黃金1100兩、白銀不知幾何,另捐獻大量食鹽支援前線。
老祖祖的金銀首飾,就是那時候捐出去的。
兩人聊了一陣,楊碩開車進入市區,駛過馮玉祥手書、刻在河岸巖壁的“還我河山”。
出了市區,開上省道,轎車開始劇烈顛簸。
全是繞山公路。
陳貴良和邊關月顛着顛着,就靠在一起睡着了,只剩楊碩還在苦逼的開着車。
楊碩今年回家也挺風光,還有親戚上門介紹對象。
在京城大公司工作嘛。
換成以前,他肯定去相親,現在卻有些看不上。他的夢想,是娶一個京城本地姑娘。
半路上,陳貴良的短信鈴聲響個不停。
陳貴良看了一眼,回覆兩條就把手機揣回去。
陶雪發來的。
陳貴良以前太傻了,認爲兩個女人可以和平共處。吃一塹長一智,現在堅決不讓她們碰面,甚至都不當着一方跟另一方打電話發短信。
邊關月也醒了,猜到是陶雪,無奈說道:“你回消息吧,我繼續睡會兒。”
陶雪:“在杭城過年好無聊啊。我哥也真是的,做了大老闆就嘚瑟,把我爸媽接去杭城的新房子過年。”
陳貴良:“你爸媽肯定高興,兒子有出息嘛。”
陶雪:“他們確實高興,前兩天還去遊了西湖。”
陳貴良:“哈哈,等他們回老家,在杭城過年的事情,能跟親戚朋友吹一整年。”
陶雪:“我哥還想把爸媽接去杭城定居。我爸媽死活不同意,說吃不慣那裡的菜,就跟沒有放鹽一樣。”
陳貴良:“沒辦法,我們這裡產鹽,那不得使勁的放?一來二去全是重口味。”
兩人一直短信聊着。
邊關月坐在旁邊裝睡,睡着睡着感覺很不爽,隔着褲子擰陳貴良的大腿。
擰完以後繼續睡。
陳貴良被擰了還挺高興,邊關月知道發泄就好,他怕邊關月總是憋在心裡。
開車到蓉城,把車子還給邊家,三人坐着飛機到京城。
楊碩回他的出租屋,迫不及待打開電腦網聊。
這傢伙目前在網戀,一個京城郊區姑娘,海內網同城搜索認識的。已經線下見過面,雙方都覺得還不錯。
如果再過幾年,這門婚事恐怕夠嗆,姑娘家的近郊房子一拆……
陳貴良和邊關月則去他們倆的房子。
一到屋裡,邊關月就拿出外婆塞的香腸、臘肉之類。
“別,我過年吃這些都快吐了,今天炒兩盤蔬菜就可以。”陳貴良連忙制止。
邊關月笑道:“那我們一起去菜市場買菜。”
她很享受一起買菜的過程。
牽着手買菜回來,陳貴良要去廚房做菜,邊關月把他推出去說:“我知道你做的菜更好吃,但你也要給我機會再練練。去看電視等着吧。”
陳貴良笑了笑。
邊關月在享受做家庭主婦的樂趣呢。
跟過家家似的。
陳貴良回到客廳坐着,沒有打開電視機,而是給上市負責人呂智輝發短信:“我回京城了。”
呂智輝立即打來電話:“初期盡調與規劃,大概還要半個月才能完成,因爲涉及到好幾家公司。接下來一段時間,會計師團隊每週要來公司駐場三四天。交表前兩三個月,會一直守在公司。”
呂智輝和會計師事務所的團隊,年前就已經入駐公司,春節期間也一直在忙。大年初一,甚至有人飛去魔都和杭城。
陳貴良還專門聯繫了北大,從給交流人員準備的宿舍裡,撥一些給會計師們做臨時住處。
陳貴良說:“辛苦了。我回公司以後,給每人發個紅包。”
呂智輝笑道:“團隊裡那幾個美國佬,可不懂紅包是啥意思。如果被當成小費,不知道有沒有人要生氣。”
“你就說跟聖誕節放在襪子裡的禮物差不多。”陳貴良道。
呂智輝哈哈大笑:“這主意不錯,陳總就是他們的聖誕老人。”
籌備上市的進度不錯,目前沒有發現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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