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月只是想來陳貴良家裡一趟,還真沒好意思直接留在陳家過年。
她臘月28傍晚到的,臘月29吃過午飯就要走,去縣城的外公外婆家裡過春節。
邊關月離開的時候,奶奶最爲不捨,拉着她的手一直說話。
“以後放假,就經常來坐坐。”奶奶說。
邊關月點頭:“嗯,我會經常來的。”
奶奶又說幾句,回屋拿出一塊袁大頭,塞到邊關月手裡說:“我沒有什麼老物件,只剩這個了。你要保管好,千萬別弄丟。”
邊關月意識到什麼,又歡喜又感動:“謝謝奶奶。”
一家人把他們送到山坳對面的村道,楊碩已經開車過來等待許久。
上了車子,邊關月一直揮手。
直至離開村子,陳貴良才解釋說:“奶奶家裡有四姐妹,沒有兄弟。她們嫁人的時候,每人偷偷陪嫁四塊銀元。銀元可以取風,算是民間偏方。奶奶那四塊銀元,被村裡人借去給孩子取風,借來借去只剩下這一塊了。”
這比邊關月猜測的更寶貴,她拿出銀元驚訝道:“這不就是奶奶僅剩的陪嫁物?”
“嗯,”陳貴良點頭,“現在給你了。奶奶很喜歡你。”
邊關月鼻子一酸,她想起已經過世的親奶奶,低聲說道:“那我每年寒暑假,都過來看望奶奶好不好?”
陳貴良笑道:“好啊。如果到時候我沒空,你就代我回家看望。”
“那說好了。”邊關月用手指擦了擦眼角。
把邊關月送到縣城,陳貴良到她外公外婆家坐了一會兒。半下午還得動身回村,年夜飯要在自己家裡吃。
有些歌曲,因上春晚而大火,彩鈴簡直賣爆了。
即便陳貴良可以預知,但依舊很難拿到版權。比如阿牛的《桃花朵朵開》,版權方屬於滾石唱片,但滾石自己就有滾石移動公司。人家自己運作數字音樂。
陳貴良只提前派人拿下一首《隱形的翅膀》。
這兩首歌都發行於2006年1月,但《桃花朵朵開》的SP業務版權,居然比《隱形的翅膀》更難買到。是不是很反直覺?
因爲所屬唱片公司不同!
張劭涵所在的福茂唱片,是寶島的一家獨立唱片公司,並不重視大陸的SP業務市場。只要出得起高價,他們什麼歌都願意賣。
今年春晚的語言類節目,相比去年要遜色一些。
也就誕生了幾個金句:下蛋公雞,公雞中的戰鬥雞。歐耶!
大年初一,在自己家過。
從除夕到初一,陳貴良花了大量時間收發過年短信。認識的,不認識的,不知有多少人給他發短信祝福。
初二去外婆家裡串門。
外公外婆都挺硬朗。小舅娶的那個寡婦,也懷孕好幾個月了。
初三去老爸的外婆家。
還遇到表妹張晴(姑姑的女兒)。
表妹小時候,一到寒暑假,就被姑姑扔陳貴良家,讓奶奶順便帶一帶。陳貴良就帶着表妹和堂弟一起玩,上山爬樹,下河抓魚,三人的關係非常好。
“快考大學了吧?”陳貴良問。
張晴的性格非常內向靦腆:“今年就高考。”
“你預計能考什麼學校?”陳貴良明知故問。
張晴說道:“三本。”
川省的本科上線率,連續二十多年全國倒數第一。總是叫苦不迭的山河四省,本科上線率其實能吊打川省。
這裡的孩子,能考三本就不錯了。
卷得很。
但此時的三本,基本都是掛在公辦大學下面的民辦高校。學費賊貴,便宜的都得近萬,正常的一萬二三。
如果陳貴良不出手,表妹張晴即便考上三本,也會因爲家裡沒錢選擇大專。
陳貴良把張晴叫到一邊,私下說道:“如果考上三本,學費不夠就給我打電話。這事你別出去說。”
張晴低頭應聲:“嗯。”
陳貴良無語:“你小時候挺調皮搗蛋的,怎麼現在越來越內向了?把頭擡起來說話。”
張晴很聽話的擡頭。
陳貴良叮囑道:“最後半年,再努努力,爭取考個二本。”
“我很笨。”張晴說。
陳貴良道:“我不是家長,別拿這一套哄我。你上課有沒有認真聽講,課後有沒有認真複習和寫作業,這些東西你心裡自己清楚。”
張晴被說得尷尬一笑,終於又變得活潑起來,朝着陳貴良吐舌頭搞怪。
“這樣纔對嘛。整天低着頭,話也不說,悶得像個守寡媳婦一樣。”陳貴良也笑了。
奶奶那四姐妹,都帶着全家來祖祖家裡過年聚會。
四個家庭,四代同堂,人數總共有二十多個。
陳貴良自然是焦點中心,但他畢竟發展得太好了,反而有難以企及的距離感。
表叔馮濤就更接地氣。
馮濤已經完全盤下陶成鋼的電腦鋪,而且把店鋪搬到新修的數碼廣場。雖然比不上大老闆,但在普通人眼裡已屬成功人士。 他那徒弟就在隔壁村,現在也成了老手,管着店鋪新招的兩個學徒。工資自然也漲了。
午飯之後,徒弟還被父母帶來,提着禮物感謝馮濤照顧。
將滿90歲的老祖祖,身體越來越不好了,現在連走路都費勁兒。她一直坐在椅子上曬太陽,看着四個女兒、女婿,以及他們的後代打牌聊天。
偶爾有小孩子嬉戲跑過,老祖祖便把他們喊到身邊,掏出幾塊糖果塞孩子手裡。
陳貴良也搬小板凳過去陪老祖祖聊天:“祖祖,平時能吃幾碗飯?”
祖祖雖然身體不好,耳朵卻沒出問題:“胃口不好了。以前吃一碗,去年只能吃半碗。屋裡那口棺材停了十多年,這兩年應該能用得上。”
老人並不忌憚死亡,十多年前,祖祖就覺得自己快死掉。
於是她自己給自己定製棺材和壽衣,又美美的去拍了一張遺像。棺材就停在她家的雜物間,遺像也一直掛在牆壁上,時不時還翻出壽衣穿一穿。
每多活一天,她都覺得自己賺到了。
竟然一口氣多活十幾年,而且還沒得什麼大病遭罪。
祖祖覺得自己很有福氣。
老祖祖說:“去年清明,我讓你表叔揹我去看地。萬家坳的半山腰上,那裡風水很好,我一直很喜歡。你三姨公有面子,跟村支書都談好了。我死以後就埋在那裡,你有空就來給我上上墳。但不要耽誤工作,沒空就別回來。”
“我每年都回來給你上墳。”陳貴良笑嘻嘻說。
兩人聊天時的表情、語氣和內容,都顯得怪怪的,但似乎又很溫馨。
陳貴良還沒滿月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需要20多塊錢的住院費。
母親當時抱着陳貴良守在醫院,父親和奶奶到處找人借錢。包括父親的繼父那邊的城裡親戚都不借,最終還是父親跑到老祖祖這裡把錢弄到。
沒有老祖祖,陳貴良估計都活不到滿月。
祖祖忽然來了興致,讓陳貴良攙扶她進屋看棺材。
她認真講述自己棺材的規格和用料,還去棺材裡翻出幾顆棺材釘。又歡歡喜喜換上壽衣,笑眯眯坐在棺材旁邊,讓陳貴良給她拍照留念。
這大過年的……
祖祖打開了話匣子,越講越多:“現在國家提倡火葬,我對不起政府,想要違規土葬。到時候擺了靈堂,你記得回來打牌。”
陳貴良應承道:“行。到時候我回來,一邊跟貴榮他們打牌,一邊給你老人家守靈。我還要贏他們的錢。”
祖祖笑道:“我變成鬼魂,保佑你多贏點。”
陳貴良說:“那你就站在我旁邊,悄悄的給我通牌。”
兩人越說越離譜,卻也越聊越開心。
老人家是真開心,陳貴良則把傷感隱藏起來。
祖祖放低聲音,指着牆角說:“你去拿鋤頭來,把那裡挖開,埋着一個罐子。”
陳貴良知道是啥。
屋內地面也是泥土,並沒有打成水泥地。
陳貴良對着牆角挖了一陣,很快挖出個陶罐子。
祖祖回憶道:“我年輕時的金銀首飾,馮玉祥搞那幾次抗戰獻金,我都已經捐出去打小鬼子了。人民隊伍解放龍都的時候,我又捐了兩三百塊大洋。”
“我們家在村裡人緣不錯,也沒多少土地,錢都是你老祖祖(祖祖的丈夫)賣私鹽賺的。村裡很多人,年輕時都跟着他賣私鹽。運動的時候,我這裡也沒遭災,還有人專門保護我。”
“唉,就是最近二十年,偷東西的越來越多。我藏在櫃子裡的銀元,被偷了估計有一兩百塊。剩下的我就用罐子裝起來,全給埋在牆角。”
“我曉得你現在有錢。這些東西你拿去存着,不要亂花了。”
罐子裡的銀元不多,只剩下十幾塊。
大部分是袁大頭,也有幾塊孫大頭。
其實不值幾個錢。
陳貴良的父親欠着外債時,一塊袁大頭也就值三五十塊錢。全部變賣,都不夠陳興華還債的。
wωw ★тt kan ★¢ ○ 現在雖然漲了,但一塊袁大頭也就賣100塊錢左右。除非有珍貴品種,否則總價也就值一千多。
祖祖朝陳貴良眨眼:“藏起來,別讓他們知道。”
老人家雖然有很多後代,但她以前最疼陳貴良的父親,現在又最疼陳貴良。因爲所有的後代裡面,她覺得陳貴良父子倆吃的苦最多。
“肯定不讓他們知道。”陳貴良把銀元揣進羽絨服的內兜。
老人家等陳貴良把牆角泥土填回去,又指着牆上自己的遺像說:“去幫我擦一擦灰塵。”
陳貴良抱來一條長凳,取下遺像,用毛巾仔細擦拭。
擦完遺像,又擦棺材。
祖祖穿着一身壽衣,笑眯眯坐在旁邊看着。
陳貴良強忍着沒哭。
最後,他讓祖祖脫掉壽衣,換上自己從京城買回來的羽絨服,坐在院壩裡重新拍了一張照片。
祖祖把其他後代都喊來,二三十人聚在一起,拍了張全家福大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