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婧沒有回答盧薇的問題。
其中緣由大致是因爲「原則上算上了,但沒完全上」。
原本臉色就已經不太好的名嘴,肉眼可見的親切了起來。
是的,人在尷尬的時候就會笑的很甜。
而翟達也笑了,小未頭是懂反問的。
他給了盧薇一個「你加餐有了」的眼神,而後平靜說道:「那麼柴女士,是不是關於教育的話題,可以結束了?」
和我們聊得着麼。
「作爲外行人,話題是不是跑偏了?」
柴婧笑容一點點收斂,雖然翟達沒說誰是外行,理解成「大家都是外行」也可以。
但她一個名嘴,還能聽不出「陰陽」?
在挑起這個話題前,她肯定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場面,即便沒有盧薇的絕殺,
翟達表現出的有理有據和思辨能力,也讓自己這個記者看上去很未訥且自的性很強。
她心裡冒出一個想法..
在臺裡還未決定是否採用這次採訪前,自己也許應該想辦法制止一下..,
或者留意一下剪輯..:
總計兩小時的訪談,因爲中途的一番脣槍舌劍,後半程變得相當乏味,柴婧那張臉的表情,總讓人覺得她是個面試官而不是記者,而翟達和盧薇則回答的越來越簡短。
直至結束後,翟達伸了個懶腰。
盧薇的新聞聯播估計是有了,這方面輪不到柴婧說三道四,是任務。
但《面對面》有點懸了,說是「採訪事故」也不爲過。
這個女人既然有「出頭」的功利心,也必然有着自我保護的慾望,名嘴在這個時代的影響力是很大的。
對公衆,對電視臺都是。
訪談後,採訪團隊帶着換了常服的翟達和盧薇,在校園裡拍了一些零散鏡頭,但柴婧沒有再出現過。
某處草坪上,攝影師對翟達道:「你翻書就行了,我找找角度。」
翟達心道誰看書坐在草坪上,這不純純裝逼麼?
手上的《超時空同居手冊》翻了半響,翟達還沒聽到攝影師的指示,擡頭看向極其遙遠的攝像機,大喊道:「角度找好了麼~?」
你這都退到哪裡去了?
攝影師也大喊道:「找好了,我在等風,這樣鏡頭好看一些。」
翟達:
正在無語中,一個身影來到這處草坪,手上拎着一本大部頭。
「π」代號「圖靈」,編程天才程墨覺得今日是個裝逼的好天氣,來到了熟悉的位置,卻發現那顆大樹下已經有人了。
「會長?」
翟達手搭涼棚:「你這是專門來裝逼的?」
程墨尷尬道:「那也不能這麼說.:.看看書罷了,況且會長不也選了這裡麼?」
翟達指了指遠處的攝像機:「我可不是,盧薇要上新聞,捎帶着我也出鏡,
在這拍攝呢。」
程墨看到決市的標誌一愣:「新聞聯播?會長要上新聞聯播?」
翟達擺擺手:「那不是,我只是有可能上個《面對面》。」
程墨:這不是更牛逼麼?!
裝逼還得看會長啊,稍一出手已經是我輩極限了.:,
「你換個地方吧,攝影師已經在招手趕人了。」
程墨趕緊讓開位置,以免闖入鏡頭。
翟達身後喊了一嗓子:「明天的聚會別忘了,有節目。」
「拳擊賽?」
「對頭。」
隱約有看不清的小飛蟲在面前亂竄,翟達揮了揮手。
這時突然,背後一道黑影快速逼近,翟達聽到風聲時就意識到了什麼,但也已經來不及拿出「鳥哨」。
「別...」
巨大的翅膀收攏,小黑已經穩穩的落在了翟達肩頭,猩紅的小眼睛中似乎有些得意,彷彿在說:
我可沒有抗命,我只是選擇從背後出現......
遠遠的,攝影師嚇了一跳,要不是取景框看的清晰,他還以爲是老鷹呢!
什麼鳥這麼大?
但緊接着就覺得......這幅畫面好啊!
於是選擇閉嘴拍攝。
幾十米外,翟達趕緊看了一眼攝像機,趕緊道:「給我走,去別處玩去!」
小黑:「嘎嘎!」
好好好,這時候裝聽不懂是麼?
翟達只能口袋裡摸出一顆花生,直接朝遠處彈去,小黑終究還是翅膀比腦子快,追着花生飛走了。
這一幕完整的被攝像機捕捉到。
陽光丶大樹丶少年丶大鳥。
這鏡頭放電影裡,也得加特效纔對......
攝影師心滿意足的點點頭,雖然是打工仔,但不代表他對「鏡頭美感」沒有追求。
大概到下午三點的時候,一切才結束,分頭行動的翟達和盧薇重新匯合到了一起,一對口供小木頭那邊更慘,攝製組找了個階梯教室,讓盧薇將《敏感度猜想》的論文全內容寫在超大黑板上。
小木頭愣愣的畫了快一小時板書。
終於,一切塵埃落定,所有拍攝工作結束。
據說哈工大還有接待「決市」一行人的晚餐,江小白來詢問過翟達,翟達直接拒絕了。
未來可能還會打交道,但至少這一波團隊,他並不感興趣進行社交。
《面對面》能不能上,就看情況吧,隨緣。
也許未來有一天,他會真的以「巨佬」的姿態,坐在獨屬於自己的演播廳裡,和一位自己不那麼反感的採訪者聊聊。
回溯過往,議論今朝。
時間的長河滾滾向前,他這個後世來客,終究會看到這世界回到他所熟悉的時代。
亦或者,成爲一個更好的時代。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京北。
某年代久遠的「宿舍」區中,蒼老的巨人正在病牀上書寫着什麼,病牀旁多了一個小書檯,上面堆滿了無數資料。
一隻黃鸝落在窗臺上,隔着玻璃張望裡面的老人,似乎在疑惑他爲何秋去春來,卻永遠走不出這房間。
窗外已經迎來春暖,但老人的體感卻沒有因此變得暢快,入春以來他每日耗費的心神比過去還大。
直到刺耳的鬧鈴聲響起,驚走了黃鵬,喚來了老婦人。
錢老愛人推開房門道:「到時間了啊,東西我要給你收了。」
錢老疲憊的擡起頭:「鬧鈴響了麼?我怎麼沒聽見?」
「本來就是給我聽的..:」
「再給我...五分鐘...」
老婦人沒有催促,她陪伴愛侶已經六十載,很清楚一些工作不是說停就能停的。
當然嘴上的叨唸也是不會少的。
「馬上就一百歲的人,還忙碌這些做什麼..:」
錢老聲音虛弱的笑道:「多少歲...活着就不能只喘氣...」
蒼老的手,指着自己的腦袋道:「它不讓我停...我能怎麼辦呢..:」
愛人嘆息一口氣道:「你這歲數,再寫信給國家,不是憑空添亂麼。」
錢老顫顫巍巍摘下眼鏡:「所以纔要認真,纔要多查資料多思考....『
隨着退出一線工作的時間變長,他已經很久沒再發表過意見丶寫過信了。
因爲做事要實事求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無法像以前那樣高強度的思考丶看論文丶瞭解學術界的實時動態,就不該肆意發表意見。
但這一次,他確實又忍不住想要寫一些東西。
自機緣巧合,看了一本年輕人的書後,錢老就對裡面描寫的近未來很感興趣,尤其是科技和產業發展。
山巔的巨人垂落目光,自然不會只是欣賞,那顆大腦重新被挑起了興趣,興致盤然的運轉起來。
只是若想得到有意義丶有價值的內容,而不是依仗曾經的功績與位格瞎說一通,還需要摸索許多東西。
所以他託人帶來了許多資料,堆積在並不寬敞的家中,每日案讀勞形。
直到愛人插手管治,現在每天只有上午一小時和下午一小時「工作時間」。
但這也是有用的,他看到了比新聞裡更詳細的東西,也看到了許多好消息。
愛人無奈道:「你若是真的這麼感興趣,爲什麼不把小翟叫來聊聊?馬上就是清明節了,那小夥子也就放假了。」
錢老眯起眼晴笑道:「我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早已經脫離小翟的書了,都是些複雜的事情,再等等吧...再等等...」
錢老將面前那封信丶或者說是筆記本合上,封面上手寫着:《關於『十二五」產業發展的二三建議》。
筆記本遞還給愛人,按照約定,他今天已經不能再工作了。
輕輕嘆息一聲,這位巨人突然問了一個問題:「最近你老把我快一百歲掛在嘴邊,你真覺得我能活到那時麼?」
愛人收拾筆記的手一頓。
「我們這個歲數...其實活的長點短點...都沒遺憾了,只是100歲聽着好聽些,讓人有盼頭...」
「我總想着,你這輩子名頭已經很多了,再多一個「百歲老人」好像也挺配的不是麼。」
老婦人將手放在錢老額頭:
「然後啊...你再等幾年,等我也一百歲了,我倆加起來兩百歲多,恐怕全世界也不多見不是麼?」
錢老哈哈笑道:「是啊......不說全世界,歷史上也不常見啊......」
可是很快笑聲就變成了咳嗽,一下一下,彷彿破風箱一般。
「咳咳...最近...感覺肺不太舒服..」
愛人立刻道:「那就多休息,按時吃藥...」
錢老擺擺手:「藥一頓沒少,但這個年紀...吃了也沒什麼用..」
「你剛纔講都快一百歲了,沒什麼遺憾....其實我還是有的啊...」
錢老看向窗外,那隻黃鸝鳥又飛了回來,歪着腦袋望着窗內。
他遺憾年輕時的夢想「星際航行」,至今沒有見證。
他遺憾沒有見到中國人奔月。
他遺憾老朋友們走的都太早。
也遺憾新事物來的太遲。
老伴看着錢老出神,心裡冒出了一個想法。
清明節.....也許能邀請那小夥子來京北坐坐。
兩人從小認識,陪伴走過了近一個世紀,她很清楚對方是喜歡和年輕人聊聊天的,只是不想給人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