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對醫院的一切已經熟悉得跟自己家一樣了,她在二樓的普通病房沒有找到人,有護士認出了她,把她帶到了三樓的重症病房。
林風穿着病號服躺在牀上,已經消瘦虛弱得形銷骨立了,見她來了,他微微擰起了眉頭,片刻,又釋然地笑了:“小雨,你回來了?這一年你想通了沒有?”
“哥,我想通了。”林雨走到他的牀前,握着他的手,含着淚說道:“都怪我,我不應該氣你,不應該離家出走,我應該陪在你身邊的。哥,我回來了,我立刻就換腎給你。”
“我不是說這個。”林風看着她,輕聲說道:“承認他不愛你有那麼難嗎?在愛情裡,可以癡情,但是不能糊塗,這樣對你自己對別人都不公平。”
“我知道錯了!只要我們一家人能好好的在一起,我什麼都聽你的!”林雨說道。
林風笑笑:“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哥走了以後,爸媽就交給你了。”
病房的門開了,林風的媽媽扶着挺着大肚子的杜玉、林風的爸爸在身後拎着兩個熱水瓶走進來,他們看到林雨在這裡,一時間都悲喜交加:“小雨,你回來了?”
“爸、媽、嫂子,我回來了,我要給我哥換腎。”林雨站起來,對杜玉說道。
“我不會要你的腎,我要你以後好好活着。”林風說道:“我已經把遺囑寫好了。沒有我的同意,誰都不能給我做手術。”
“小雨,你哥是爲了你好,你別跟他犟了。”杜玉在一旁說道。
林雨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嫂子,他是你丈夫!你怎麼能這麼說話?!你們就算不爲了自己想,也要爲你們沒出世的孩子想想。孩子不能沒有爸爸!”
“小雨你別說了!這件事也不要再提!”林風厲聲說道,林雨回過頭剛想反駁他,卻被她爸媽一把拉出了病房。
林雨這才發現,全家人居然都是一樣的態度:不讓她給哥哥換腎,讓哥哥等死。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這是對哥哥的不負責任!”她憤怒地說道:“哥哥是家裡的頂樑柱,沒有他,我們這個家怎麼辦?!”
“連你嫂子都勸不動他,我們能怎麼辦?他現在怕刺激,你這樣刺激他,只會讓他——”林爸爸紅着眼睛。說不出話了。
林雨沉默了,轉身去了主任的辦公室找醫生,結果從主治醫生到院長。都無一例外地拒絕了她。
理由很充分:沒有病人家屬的簽字,他們是不能做手術的。
而嫂子就是醫院的醫生,只要她不同意,她就只能看着哥哥等死。
絕望之中她跑去勸嫂子,勸來勸去姑嫂兩個居然吵起來了。吵架的結果是林風當天晚上又被送進了急救室。
林雨看着手術室門上的紅燈,心裡忽然害怕了,她怕哥哥出不來,她再也見不到他。
“嫂子,求求你!看在你肚子裡孩子的份兒上,救救哥哥吧!孩子不能沒有爸爸。”她拉着杜玉的手。泣不成聲地說道。
“他已經錯過了手術的最佳時機,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手術還可以維持一段時間。手術的話,恐怕連手術檯都下不去。”杜玉輕聲說道。
“爲什麼不早告訴我?!”林雨哭着說道:“就算他捨不得我!可是這些年明誠哥已經給他找到了別的腎源!他每年給那些人一大筆錢養着他們,就是爲了有一天給哥哥換腎的!就算明誠哥不在,還有言言姐呀!她不會見死不救的!”
“你哥哥不讓。買賣器官是非法的,現在宋明誠自己都生死未卜。董言言的壓力已經很大了,你哥說他欠他們的已經太多了。他不能再給他們雪上加霜。”杜玉說道:“小雨,林風這一生最不想的就是虧欠別人,如果……你想讓他走得心安的話,就聽他的話。”
“我不!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都會救他的!”林雨咬着牙扔下一句話,轉身跑掉了。
她要去找董言言,哥哥最聽她的,現在只有她才能救得了哥哥!
*
林雨輾轉趕到C市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她直接到明言酒店去找董言言,還沒等進大門,就被保安攔在了門外。
她想給董言言打電話,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她的電話。
她想到了樑俊博,於是趕緊打了一輛車去他家找他。
樑俊博見她來了,有一瞬間的錯愕。
“俊博,我回來了。”林雨站在門外,像往常一樣,端莊優雅,從容自若。
樑俊博見她風塵僕僕的樣子,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回來幹什麼?”
“我哥哥病重,我想找言言姐,可是我見不到她,又沒有她的電話,所以我來找你了,你能幫我見到她嗎?”林雨懇切地說道。
樑俊博的目光閃了閃,擡頭看着她說道,“好啊,但是你要先回答我兩個問題。”
林雨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然後點點頭,說道:“你問吧。”
“你有沒有告訴過宋明誠,你和我之間的關係?”樑俊博盯着她的眼睛問道。
林雨發覺他的神色不對,但是還是很坦然地搖搖頭:“我沒有。”
“爲什麼?是因爲你喜歡的是他,你想勾引他,是嗎?”樑俊博追問道。
林雨咬着牙點點頭,“是的,俊博,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我跟你道歉。”
話音未落,樑俊博就像一隻憤怒的豹子一般撲過來緊緊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的身體壓到牆上:“道歉有用嗎?你這個賤人!你哥哥要死了是吧?好啊,我們大家就一起死!”
林雨被困在他的手臂和牆壁之間,瞬間就呼吸困難了。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的手勁兒好大,讓她幾乎窒息,連咳嗽都咳嗽不出來,極度的缺氧讓她的身體也跟着慢慢癱軟,就在她馬上就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從屋裡衝出來一個人,生拉硬拽地把樑俊博的手掰開。
“俊博,你給我放手!你爲了她已經做過一次傻事了!還想因爲她成爲殺人犯嗎?”田薇緊緊拽着樑俊博的胳膊,帶着哭腔說道。
“是她害苦了我們!是她要把我們大家都害死!”樑俊博紅着眼睛吼道。
林雨捂着喉嚨,扶着牆緩緩站起來,有些驚愕地看着他們。
“你還不趕緊走?!”田薇一邊緊緊拽住樑俊博,一邊回頭對她喊道。
林雨幾乎是下意識地倉皇逃下了樓,她擡頭看着外面淒冷的夜空,一時間忽然覺得惶惑無助了。
在這個城市裡,還有誰能幫她?
*
夜深了。許程抱着璐璐,給她哼着搖籃曲,眼看着小妞兒的眼皮越來越沉。最後終於靠在他的臂彎裡打起了小呼嚕,他回頭看了一眼白羽,得意地笑了。
“還是我老公厲害。”白羽趕緊把璐璐小牀上的被子鋪好,許程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牀上,蓋上印着小白兔圖案的小花被。然後揉了揉有些痠痛的手臂,準備下牀洗漱,剛穿上拖鞋,牀頭櫃上的手機忽然響了,他手疾眼快地摁了接聽鍵,然後抓起手機跑到了客廳裡。
“真是的。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着,又差點兒把她吵醒。”白羽一邊輕輕拍着孩子,一邊低聲埋怨着。
許程跑到了客廳裡。才把手機放到耳邊,小聲地說道:“喂?你好。”
“是許哥嗎?我是林雨。我哥哥快不行了,現在只有言言姐能救他,你能幫我見到言言姐嗎?”
許程一聽這話,心裡一沉。“林雨,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許哥!我哥快不行了!”林雨帶着哭腔說道:“我在你家樓下呢。你能幫幫我嗎?”
“你彆着急,我馬上帶你去找言言!”許程一邊說一邊隨便往身上套了一件衣服,抓起車鑰匙就要下樓。
白羽光着腳從臥室裡跑出來,冷着臉說道:“這麼晚了,你找董言言去幹什麼?”
“林風的妹妹來了,說林風要不好了,人命關天,我回來跟你說。”許程說着推開門跑下樓。
*
董言言在房間裡睡到半夜,忽然莫名地醒來,她揉了揉眼睛,正想躺回去繼續睡的時候,房間裡的電話鈴忽然響了,知道她這個號碼的人不多,所以她趕緊接起來,電話那頭傳來許程的聲音:“言言,我在你們酒店樓下,保安不讓我上去。”
董言言微微一愣,“許程?你這麼晚來找我幹嘛?”
“我跟林雨在一起,她說林風現在病得很重。”許程說道。
董言言心裡猛地一沉,“你們上來說!”
她說着趕緊起身換衣服穿鞋,身邊的小米聽到動靜,也趕緊起來穿衣服穿鞋,然後摁了隔壁房間的鈴。
三分鐘後,王軍也帶人過來了,跟着董言言她們跑到樓梯口。
“老闆,這麼晚了又要去哪兒?”他隨口問道。
半夜被叫醒趕火車趕飛機這種事,他都已經習以爲常了。
話音未落,他就看見許程帶着一個陌生的女孩從總裁專用電梯裡跑出來,而董言言疾步迎了上去。
這個時候,董言言也顧不上跟林雨算賬了,只是急切地問道:“林雨,你哥哥怎麼了?又住院了?”
“我哥現在的狀況很不好,他又不肯換腎,別人誰勸都不聽,我只好來找你了!言言姐,求求你勸勸他!只要他同意做手術,他就有救了!”林雨帶着哭腔說道:“我的腎就跟他匹配,明誠哥這裡也有腎源,可是他固執的不要,我們都勸不動他,我實在沒有辦法了,纔過來求你——”
她沒敢說哥哥已經娶了嫂子,她怕她因此不管他。
董言言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都已經半夜十一點了,她趕緊吩咐小米給她訂明天去北京的航班。
“可是老闆,你明天還有生意要談——”
“明天所有的公事都延後!”董言言說着拿出手機給林風打電話:她現在必須要聽到他的聲音,心裡才安穩。
電話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她的心裡忽然一凜,一邊疾步跑下樓一邊繼續撥打他的電話。
一羣保鏢助理在她身後跟着跑。
“王軍,我們開車過去!我今天晚上就要到北京。”她一邊奔跑一邊說道。
跑到樓下停車場的時候,電話終於接通了。
“林風!”董言言急切地說道:“林風,我是言言!”
“我是林風的妻子。”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人悲切的聲音,“林風他,走了。”
董言言驀地停下腳步,一陣勁風帶着雪花襲來,帶走了身上唯一的一點熱度。
“他去哪兒了?”她輕聲問道,好像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去世了,剛剛走的。”
董言言顫抖着手緊緊握着手裡的手機,握到指尖泛白,洶涌的眼淚順着臉頰滾滾流下,在午夜的寒風中凝結成冰。
......林風,你還是走了,不管我怎樣努力奔跑,都追不上你離去的腳步。
連最後的一聲再見,都沒有。
林雨見她這副悲愴神色,不由心裡一涼。
“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他!你明知道他身體不好,爲什麼還要氣到他住院?!爲什麼不早點兒給他換腎?爲什麼要到無可挽回了纔來找我!?”董言言忽然扔下手機,撲上來掐着她的脖子憤怒地哭喊道:“爲什麼都是你?你想把他們都害死才安心嗎?你到底長了一副什麼心腸?林風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妹妹?!他不值啊!”
“言言,你冷靜點兒。”許程跑過來抓着董言言的肩膀,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她和林雨分開。
林雨的臉上和脖子上都是血紅的指甲印,長髮凌亂,神態悽切地癱在地上。
小米上前給董言言擦着眼淚,輕聲勸着她,董言言索性抱着她,肆無忌憚地痛哭失聲。
人在情緒崩潰的時候,怎麼勸都是沒有用的。
董言言在酒店的房間裡呆坐了一夜:她看着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想着過去那些青春飛揚的日子,那些鮮衣怒馬的日子,那躊躇滿志的青春,從未因爲任何艱難險阻而停下腳步。
她以爲只要不斷的前行就會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可是當初的那些摯友還是一個個離她而去:冷月遠嫁了;當年跟着他們一起創業的小樑和薇薇,如今卻把明誠推上了絕路;明誠現在身陷囹圄生死未卜,劉青他們還在外面幫她疲於奔命,林風卻又猝不及防地去了。
唯一一個可以寬容所有人,可以保護所有人的人就這麼去了。
她和明誠苦苦想留住的人,卻還是留不住。
她還能留住什麼呢?她還能救得了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