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如當頭棒喝,叫我清醒不少,我收回步子,煩躁不安,“那如何是好?”
見我冷靜下來,小瑤放緩語氣,道:“你大可不必如此心急,照我看來,這個謝楚,似乎並沒有害你之心,先前你也說了,這次的事,並非謝楚親自授意,而是他的屬下未經他允許私自的行動,今天和他打了這麼一個照面,我隱隱也看出,他對你似乎維護居多……”
“他沒有害我之心,我卻因他而出事,你說他維護我,那是因爲我對他還有用處!起初他讓我送信,後來又送師傅過來教我習鞭,分明就是把我鍛造成他的爪牙!”我氣沖沖道。
“那你也不必如此心急,也應先打探清楚他利用你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再做打算,萬不可先自亂了陣腳讓他有所察覺。”小瑤冷靜分析道。
“好,我且忍住。”她說的有道理,如今我力量不夠,也只能如此了,想了想,遲疑道,“那此事,我是否應當告訴衛咎?”
“告訴他?爲何要告訴他?”小瑤古怪地看我一眼,隨後又故作了然地笑道,“哦,小妹妹事事都要向情哥哥尋主意……”
“你在胡說什麼!”我沒好氣地瞪她,“都說了我們是兄妹!什麼情哥哥,是親哥哥纔對。”
“可是我看你這個親哥哥,貌似也不簡單啊。”小瑤若有所思,“你們丞相府,盡住些神神秘秘的人。”
“你要是見過那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衛芷妘,你就知道什麼叫神秘了。”我不以爲然。
“有趣,有趣。”小瑤脣邊綻放一抹頗感興趣的笑,“看來跟着你,還挺有意思。”
我忙擺手,“不敢不敢,我們是平起平坐的,沒有誰跟着誰之說。”
話畢,卻在心裡盤算道,難道真的不告訴衛咎?也是,省得他爲我擔心,他自己最近看起來,就挺忙的了。
假謝楚的身份浮出水面後,我對堆錦住在謝南居,就更緊張了,日夜想着讓她快點搬回來,無奈堆錦傷勢未愈。宋女瑤卻說,這是個好機會,堆錦住在謝南居,又雙目失明,可以讓她時時注意,爲我們監聽些有用的情報。
我堅決拒絕了這個看似便宜的提議,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讓堆錦因爲我有什麼閃失了,這件事過於重大,而堆錦一心向我,如果我讓她做這樣的事,她一定會全力以赴,她傷未好,還加上這樣危險的任務在身,定不能安心養傷,萬一被謝楚發現,恐怕小命都不保。
宋女瑤見我不同意,聳聳肩道,反正也只不過是提議。
然後我發現她看我的眼神越發奇怪了。
除夕那夜的事,以及謝楚身份的事,我最終還是沒有告訴衛咎,他亦察覺到什麼,見我說沒事。他只點頭,沉默。
我們之前無話不說的狀態開始發生變化,我與他之間,頭一次有了隔閡。
我心裡有事隱瞞他,自然而然在他面前小心翼翼說話,生怕他抓住漏洞。
他也越來越忙,與我說話也大不如以前親暱了。我能感覺到不同,卻對此束手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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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一過,太學院裡新一年的事開始安排起來,衛咎也要返院了。
臨走前我照舊和三夫人在丞相府門前送他。昨夜北風呼嘯一夜,今日又飄起了雪花。
我與三夫人一人裹着一件厚厚的斗篷,捧着湯婆子,在門口站着。
三夫人由半夏陪着,拭着眼淚與衛咎輕聲細語地說話,我在旁邊等着,本來想讓宋女瑤陪着我來,但她得知要送的人是衛咎後,在被子裡翻個身,背朝我,懶洋洋地說,“你送你的情哥哥,我就不去湊熱鬧了。”她這麼說,我只好作罷。
三夫人說了好長時間的話,無非是老生常談的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之類云云,我無聊地打量起丞相府院牆上那一層玲瓏剔透的琉璃瓦,白的雪落在紅的瓦上,襯得十分惹眼好看。
好不容易等三夫人囑咐完,衛咎點頭,“天冷,娘先回去吧。”
我本來也要跟着她往回走,卻看到衛咎看向我,眼神似乎示意我過去。
我疑惑地慢慢走過去,將手裡的湯婆子換了邊。
“什麼事……”我還沒說完,他就伸出手,放在我頭上,語氣如同從前那樣自然親近:“好像長高了不少。”
許久不曾聽他這樣的語氣說話,我又有些意外又有些受寵若驚,“是嗎?我長高了?”
“嗯,長高了,也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事事同我商量,這很好。”衛咎收回手,還是淡淡的語氣,我卻嗅到了語氣裡的絲絲可怕,想到他如今越來越大的架子,忙說:“不不不,我沒長大,我還是從前的我。你說什麼,我就聽着。”
衛咎沒說話,還是那樣淡淡的目光,我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只好道:“這次的事,我知道你也很擔心,我知道你心裡怪我,可是,有些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可能我自己也沒想明白……”
“你以爲我在怪你沒有跟我說實話嗎?”衛咎突然打斷我,直視我的眼睛,道。
我愣了一下,他卻突然笑起來,伸出手,在我斗篷上拂了一下,我反應過來他在爲我撣去雪花,下意識地回答他剛纔的問題,“難道不是?”
他從容地一一給我斗篷上撣着雪花,一邊道:“我說沒有,你可相信?”
不等我回答,他又繼續說,“這次的事,我始終不能釋懷,不是爲你沒有向我坦白。這幾天我沒有同你說話,你一定在心裡猜想我定是因爲你的原因,其實不是。”
他大概知道雪花一直不停落,撣也撣不完,索性收回了手。
“我只是心裡有一股氣,始終不能平息。”他看着我的眼睛,那雙平靜幽深的眸子裡,似乎隱藏着某種不同於往日的東西,他斟酌了字眼,然後微微一笑,“你知道,當除夕那夜,你滿臉鮮紅的手指印,滿眼的驚慌,出現在院子外,擦着眼淚看着我,撲到我懷裡時,我有多麼多麼憎惡討厭我自己嗎?我本不該提早離席,我本該與你一同回去的,可我卻走了,因爲還有幾宗重要的卷軸還沒看,就爲着幾宗卷軸,我將你丟下了。”他臉上在微笑,我卻覺得他此刻的笑十分可怕,不禁出聲道:“我並沒有怪你。”“你可會覺得我十分虛僞?一面說一定要護你周全,一面卻任由你出事,你知道當你說那兩個雜碎竟想對你……”他說到這,微笑已經快要保持不住,眼裡全是風雨欲來的可怕,胸口不住起伏,直到深深吐了一口氣,才接着說,“我當時真恨自己當時不在你身邊,沒能親手殺了那兩個雜碎!”
“其實……”我想說那兩個人已經被找到了,而且也由傅相川幫我處理過了,死得很慘,十分解氣。
“可是,即便再痛恨,也不能夠重來一遍,我不能回到那時候,也不能讓你安然無恙,知還,這幾日我想了許多,我認爲我沒有資格再站在你面前。我每次一看到你的臉,都會令我想起那天夜晚你出現時的神情,每出現一次,我都不能再直視自己,你越不在意,我就越厭惡自己。這樣的衛咎,有什麼資格說可以保護你?有什麼資格能大言不慚說是你的靠山?”衛咎流露出一個從所未有過的溫柔的笑,似乎他此時與我說的,是多麼美好的事情,“衛知還。”
我已經徹底被他說的話怔住了,心裡空蕩蕩的,他每說一句,都讓我的心空曠一分。直到他叫我的名字,我下意識地回答,“我在。”
我想我今生恐怕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幕,丞相府門前,十七歲的少年立在階下,飄雪撲簌落在他長長的眉睫,他眼神繾綣地可怕,落在哪裡,哪裡就能濺上能灼傷人的火星,他就這樣,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勢,閉眼,俯身,在我額上落下冰涼的一個吻。
冰涼的觸覺一過即逝,在我還沒察覺這是什麼時,就已經離開了。
“原諒我。”
他開口說話,呵氣如冰。
“請原諒我,在你最關鍵最需要我的時候,我都沒能在你身邊,從前我以爲躲起來,就能逃避那些不想面對的事情,從今天起,我不會再逃避了。我曾以爲我能夠,現在才發現我不能。所以,從今天離開丞相府開始,我要真正地邁入那個地方,或許以後,你會見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衛咎。”
說到這,他似乎也不知該如何再說下去,空氣一時變得令人窒息。
過了好久,沉默了好久,我才總算找回一點思緒,一開口就亂了,“那什麼……嗯,我,我其實沒事啊……我一向福大命大,定不會有事,每次都是有驚無險,對吧。而且這次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嚴重,嗯,對,不嚴重,那倆個打算對我做什麼的人,我已經找人收拾過他們了……”
我胡言亂語,也不知要表達什麼。我滿腦子亂麻亂轉,時而想着衛咎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嚴肅哈哈,時而想衛咎他這是在向我保證他會做個合格的靠山嗎哈哈,沒想到這次的事他會看得這麼嚴重啊哈哈……
笑到最後我自己也終於笑不出來了,因爲衛咎一直看着我,用那種,又疼痛,又溫和的眼神看着我,我躲閃着他的目光,卻躲閃不了心裡的直覺。
他,衛咎,他說的這些話,是在,表達,我很重要,我對他很重要,可是這似乎,並不是兄妹間的那種重要,反倒成了,宋女瑤口中的那種,
我想到剛纔那個冰涼的額間一吻,突然覺得臉上火一般地燙,再也說不下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丟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就落荒而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