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都在抽搐,我是萬萬沒有想到宋女瑤她居然如此直白!如此急不可耐地跑來問景迅這個問題!
看到景迅同樣僵住的表情我就知道完了,景迅一定被宋女瑤嚇住了,我唯一期望的就是,我說的大話是真的,景迅真的喜歡宋女瑤。
“你怎麼不回答?”宋女瑤見他沒說話,再問了一遍。
“回答什麼?”景迅表情頗爲窘迫。
“回答喜歡或不喜歡。”相比起景迅的窘迫,倒是宋女瑤從容許多。但只有我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地發顫。
其實我不明白爲什麼宋女瑤會如此迫切向景迅求證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令人遺憾的是,一向給人翩翩公子又能幹感覺的景迅,此時竟十分猶豫。
“我……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見機不好,忙打圓場,“小瑤姐姐跟你開玩笑呢!她今天閒着無聊,就過來問你一下,你別在意,哈,哈哈……”
“知還你別打岔。”宋女瑤看也不看我,眼睛直直地盯向景迅。
景迅在窘迫之後,稍微冷靜正色,道:“我知道姑娘喜歡門主,這樣的話,以後還是不要來問在下了。”
他一說完,我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居然這麼直白地拒絕了宋女瑤!!
我忙看向宋女瑤,生怕她一怒之下把我撕了。誰知她沒有別的反應,只淡淡哦了一聲,“嗯,我知道了。”
說完,轉身躍出窗外,我趕緊也跟着爬出去,回頭還不忘跟他打個招呼,“景大哥下次再見!”
冷月如銀盤掛在天上,淡淡的月光籠罩着宋女瑤的臉。她長衣飄飄立在屋檐上,看上去就如同即將登風而去的仙子一樣。
“那個,小瑤姐姐……”我艱難地從陽臺上探出身子,想要解釋什麼補救一下。
涼風如信,初春薄寒。她立在屋檐的話瓦片尖上,看上去身影十分單薄,我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我哪裡會知道隨口打趣她的一句話,會惹來她如此大的反應,又哪裡知道她會直接過來問景迅呢?
“你不用解釋,我並沒有怪你。你說的那話,我也並未相信過,只是一時心裡總有疑惑,難以入眠,若不過來找個答案,恐怕心裡難安,所以才拖上你特意問一遭。”宋女瑤的聲音被風吹過來,有些縹緲。
“那你爲什麼一臉很難過的樣子?還站在風口。”我小聲地說。
她疑惑道,“我哪裡難過了?”
“你不難過,那……”我看着她的臉,又不知道如何將話說下去,若說她難過,豈不是承認了她被景迅拒絕,而罪魁禍首的我,豈不是遭殃了,她今日還未反應過來,可不代表明日想起了不找我麻煩,想到這,我急忙改口,“對,你哪裡難過了,不過是老朋友順便看望他一下,哪裡就奇怪呢,不是有個詞叫秉燭夜遊嗎?我們今晚也算夜遊了一次,雖然沒有帶上蠟燭,不過月光皎潔,也算是不辜負一番……”
“你有完沒完?”她回頭不客氣地打斷我,臉上盡是鄙夷之色。隨後,臉上浮現一絲懊惱,“我之所以站在這不動,是因爲……我不記得回去的路了!”
“什麼?!”我大吃一驚,這纔想起來宋女瑤方向感的確不好,常常迷路,這次她能從丞相府將我帶到這裡,簡直是奇蹟。“那可怎麼辦?我們回不去了?”
“別吵,我正在想呢……”宋女瑤臉上也十分不快,“剛纔我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去了?喂!你認不認識路?”她瞪向我。
“我當然認識!可是你是用飛的,我是用走的,我們路線不同啊!”
“你還敢頂嘴?如果不是你今天起那個幺蛾子我會過來這裡麼?”她掄圓了眼睛瞪我,我自知理虧,只好低着頭表示知錯。
“我帶你們回去吧……”溫和的男聲響起,我回頭一看,景迅已經穿着好了從窗裡躍出,臉上帶着好笑的神情。
“那太好了!”我如同看見流星一般忙湊過去。
“誰要你帶?”宋女瑤卻不爽了,“我們知道走,小衛過來!”
女王開口我哪敢不從,忙又跑過去乖乖張開雙臂。她冷眼瞟過景迅,然後抄起我,提氣一躍,輕鬆地飛掠到三射之地。
景迅也不遲疑,他輕功比宋女瑤更勝一籌,很快就趕到了我們前面,默不作聲用行動爲宋女瑤指明方向。
宋女瑤體力不支慢下來的時候,他察覺到,也停下來,略等一等。
就這樣,三人一前一後在夜空下如同兩隻大鳥,時飛時停,不一會就到了丞相府。
從院牆上躍到院子裡的時候,宋女瑤直接鬆開手,我又摔了個結結實實,害怕屋裡睡着的堆錦被吵醒,我忍着沒叫喚出聲。
“哼!”宋女瑤從鼻子裡發出不屑的聲音,看了還停在院牆上白衣飄飄的景迅一眼,徑直往屋裡走。
“等等!”景迅卻叫住她。
宋女瑤的步子停下來,我剛打算喘的一口氣憋在了胸腔,景迅他,還有話要說?
只見景迅輕輕舒了一口氣,眼神投向宋女瑤,有些不肯定,大部分卻是溫柔。
“你剛纔是不是問我,喜不喜歡你?剛纔我的回答我不是很滿意,現在打算重新來一遍。你問了以後,我心裡的話其實是,”景迅頓了一下,我看見宋女瑤的手又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我喜歡。”
我那一口憋在胸腔的氣重重地吐了出來。
媽呀!可嚇死我了!真沒想到人生如此奇妙,居然會有這樣的意外發生。
景迅居然還真的喜歡宋女瑤,難怪說好事多磨,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我認爲接下來該是男女雙雙把家還的圓滿場面了,誰料宋女瑤手停止顫抖之後,說:
“是嗎?我就是問問,你別誤會,我依舊喜歡姓傅的。”沒誠想,宋女瑤居然輕描淡寫地祭出這樣一句話回答他。
我不可思議地看着宋女瑤,這是什麼意思?
“嗯,我知道,我就是告訴你一聲。”景迅的回答更令我意外,他甚至還帶着微笑,說完,又看了我一眼,笑道:“謝謝了。”然後縱身一躍,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謝我?有沒有搞錯?我還沒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他就已經不見了,心裡暗暗羨慕會輕功的人,過了一會兒,宋女瑤才慢慢地回過頭,看了一眼之前景迅站的地方,歪着頭,撇嘴說了句,“是這樣嗎?”
然後就慢慢地回屋去了。
兩個人的反應都十分古怪!兩個人說的話也十分古怪!我呆了好半天,才從地上拍拍衣服上的灰爬起來,回屋去睡覺。
這件事情好像是一個轉折點,宋女瑤自從那夜開始,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我也說不出來。
而景迅,好像一如既往是那樣,沒有變化,但當小瑤再去見傅相川的時候,沒有擋在傅相川面前了。
這倆個人,都好像當那夜的事情沒發生過一樣,有時傅相川覺得奇怪,問我是不是給小瑤灌了迷魂湯,怎麼她如今和他吃飯都不搶他碗裡的肉了,我瞅了安靜吃飯的宋女瑤一眼,神秘地說,“可能是因爲,時候到了。”
“什麼時候到了?”傅相川不恥下問。
我白他一眼,“春天到了啊,傻大哥。”
傅相川看了一眼窗外,可不是嗎?花團錦簇,春風醉人,又一年的大好春日到來了。
與景迅宋女瑤有異曲同工之妙的事情是,我與衛咎似乎也好像當那天送行的事沒有發生過一樣。
暮春的時候,三夫人感染了風寒病倒在牀,衛咎回了一趟家,恰好那時我也正在照顧她,兩兩碰面之際,還如從前一般,並未有任何尷尬。
臨了他還囑咐我兩句,“照顧好自己,不要到處亂跑……”之類的話。
我覺得奇妙,又覺得什爲安心,他似乎忘記那天的事了,又似乎一切都是我多心了,總之不論如何,能恢復到從前的關係,我很開心。
可惜的是他讓我不要亂跑的話,我沒有聽進去,三月初三上巳節的時候,一如既往的踏青好日子。
丞相府籠罩在一片祥瑞喜慶的氛圍中,因爲定好了吉日三月初十衛芷嬙就要嫁入皇門成爲皇子妃了。
府裡早早地提前準備起來,收拾嫁妝,打點各路前來慶祝的官員女眷。
這情形令我忍不住回憶起上一世我出嫁時的情形,如今回憶起從前,可真有一種物是人非時過境遷的荒涼感。
上一世我的夫君,是害我性命的人,這一世我初動心的人,已發下毒誓,再不與我往來。我有時覺得自己真悲催,什麼樣離奇的事都讓我給遇到了。
但遇到了,又能怎麼樣呢?許多事非人力所能改變,如同謝楚的身份依舊是個謎,如同堆錦沒了雙眼卻已漸漸習慣黑暗的世界,如同今年的上巳,我再不能策馬奔赴那片石榴林,在雨夜裡相逢那個等我歸去的少年。
上巳的時候我打算外出散心,叫上宋女瑤陪同,這次去的地方既不是阜城河畔也不是蘭溪,而是陵山。
陵山,聽名字便知道與陵園有關。不過不是戒備森嚴的皇陵,而是前朝埋着大臣的忠泰陵。據說皇權更迭的時候,迫於無奈,許多本屬於皇室一族的人也葬在忠泰陵裡。身份都不能被昭實,實在可憐。
之所以會選在陵山出遊,是因爲這裡風景獨好,而且特別清淨,不會有人打擾。自然不會發生像去年那樣的事。
宋女瑤跟着我爬了一段路,由於此路多年未經修繕,雜草橫生,碎石滿地,下過雨還盡是泥水,她爬到半山腰便不耐煩起來,“你真是吃飽了撐着,沒事做爬山看墳包!”
“你別說得這麼陰森,明明是陵園,哪裡是墳包?”我笑道。
“不就是幾個墓?有什麼好看的?你說這裡清淨,清淨的地方多了去了,偏偏選在這?”宋女瑤頗爲惱怒。
我嘆口氣,只好將原委託出,“其實,我來這是因爲,上次衛咎給了我一個單子,他是從古書裡找到的,化瘀順氣,醒腦明目,如果有用,恐怕堆錦的眼睛就能好了。但是裡面有許多味藥在藥鋪卻買不到,有幾味是專供皇室的……”
“所以你要來盜墓?!”沒等我說完,宋女瑤就吃驚道,一臉你居然敢做這個勾當的表情。
我對她的聯想簡直覺得無語,“誰說我要盜墓?來陵園就是要盜墓,我們次次去千門賭坊怎麼不是賭徒?”我翻了個白眼,繼續說:“專供皇室的藥,我已經託太子重明幫我找到了,還有幾味,恐怕要自己去找,有一味藥,我聽藥鋪的一位老先生說,這片山附近好像有生長,今天來,一來是散心,二來是爲了找藥給堆錦治眼睛的。”我從懷裡掏出那張畫有藥草圖的紙給她看。
“那你不早說?!”宋女瑤白了我一眼。
“我不想麻煩別人,畢竟……”
“畢竟堆錦的事是因你而起的,你又要說這話對不對?”宋女瑤不耐煩地看着我,挖苦道:“你這人還真有責任心,事必躬親,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誇你是好主子,待底下人貼心,對吧?”她轉身就往回走。
我以爲她生氣了,忙叫她:“你要到哪去啊?”
她頭也不回,只揚了揚手裡的畫紙。
我下意識地看向手裡,那圖紙不知什麼時候給她拿去了。再看向宋女瑤,她頓住步子,回頭說,“剛纔來的時候我好像看見了這味藥,你等我去找找。”
我會心一笑,衝她說,“就知道小瑤最好了……”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我沒了圖紙,憑着記憶,一邊往地上看,一邊往前走。
不一會,就找到了陵園邊上。兩樽剝落了油漆的銅獅子鎮守在陵園的入口,依稀可見當年鼎盛時候陵園的風光。
我唏噓道,這世事無常的確難料,朝代更替如同大廈傾倒,朝夕間,曾經香火鼎盛的忠臣陵園已經變成荒蕪淒涼的現在這般場景。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參拜,也沒有一個人敢參拜。也只有我這樣的閒人,纔會爲找草藥跑來這種地方吧!
陵園外只有青柏與蒼松依舊不變模樣,山風吹來,枝葉間簌簌作響,這山偏高,風也吹得偏冷,我鼻子一癢,閉眼打了個噴嚏。
“啊湫!”
我揉揉鼻子,一股冷風裹着殺氣襲來,剛睜開眼睛,頓時就驚呆了。
一柄劍,不偏不倚,橫在我的眼前,順着這劍往前看去,就在我這一閉眼一噴嚏的時間裡,一個臉上蒙着黑布,身形修長的黑衣男人,站在我面前。
四目相對的時候,他的眼裡閃過驚訝。大概沒想到闖陵園的是個女的。
我暗暗打量他的裝束,黑衣,黑布覆面,身上還掛着一塊專供給過世的人用的安命符,我心道該死,讓宋女瑤這烏鴉嘴說中了,竟在這真撞見盜墓賊了!
我大氣也不敢出,僵直直地站着,心裡想,她如今走了有多遠,我此時大叫一聲救命,不知她趕不趕得及救我。又十分委屈地想,爲何受苦的總是我?
那把劍橫在我脖子上,涼絲絲,薄如紙,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好劍,削鐵如泥,只要再往前挪一分,我的腦袋就要和我的脖子說再見了。
我眼睛斜着這把劍,吞了口口水,然後顫巍巍地將眼神投向劍的主人,面前的人,一襲黑衣,山風吹得他兩鬢垂下的頭髮左右飄蕩,如同我此刻懸在空中的心。
“這位好漢,我們有話好說,你劫財還是劫色,劫財的話,我包袱裡有一對金釵兩副耳環,還有十餘錠銀子,我今天出門帶的錢不是很多你要是覺得不夠,我身上的金銀首飾你盡數拿去,對了我手上的玉鐲子,有價無市,乃是上好的崑崙……”
“閉嘴!”我還沒說完,就被重重打斷了,只見他眼神冷冷的。
完了,這人不爲錢財所動,難道是想劫色?
可憐衛家有我初長成,生得可喜長得可愛,今天竟要折在這素不相識的採花賊手中。
我哭喪着臉,“這位好漢,你莫不是要劫色,你看我身材幹巴巴臉蛋還沒有你好看你就不要了吧!”
見他額邊青筋暴起,我忙改口,“不不不,好漢若真要劫色我也不是不可以,山下幾里路外就有鎮子鎮上好大一家怡紅院裡面的姑娘要臉蛋有臉蛋要屁股有屁股您要是嫌一個不夠我還可以掏錢給您買倆,啊不不不,給您買三……”見到他臉色不但沒有緩和,反而更加鐵青,我忙改口,簡直要哭出來,“好漢饒命啊!您要多少個直接說行不行啊!”
“誰跟你說,我要劫色!”他終於開口,語氣咬牙切齒,像從牙齒裡逼出來一樣。
“你,你不劫財,又不劫色,難道非要取我性命才滿足?”
聽到他說不劫色,我心裡鬆口氣,略微調整情緒,便梨花帶雨,不勝惶恐地望着他,心裡想着,一計不成再生一計,這樣楚楚可憐的模樣,總該引起他一分半毫的同情吧。只要不殺我,一切好商量!
他鐵青着臉,隱有怒氣地看着我,我不知他這怒氣從何而來,足足看得我眼淚都要被憋回去了,才終於回手將劍一收,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了?”
我在心裡想,你蒙着一塊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睛鬼認得你是誰啊?莫名其妙,以爲自己眼睛生得好看天下所有人就都要認得他啊,我衛知還又不是沒見過美男子,遠了不說,就說身邊的衛咎謝楚傅相川,那個個都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儀表堂堂,那桃花眼丹鳳眼各有各的風姿,各有各的韻味,哪裡就輸給他一分半毫了。但誹謗雖誹謗,我心裡其實很沒底,他雖收了劍,但誰知道下一秒是不是要削掉我的腦袋。宋女瑤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找過來,說不定嫌累就乾脆在山腳下等我下山呢?
見此我只得與他商量,“那個,好漢,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誰,我敢對天發誓,我今日出門未遇見任何人,您盜墓的事,我是打死也不會說出去的!”
開玩笑,在大慶朝,盜墓被抓住了,可是要被處以火刑的死罪!而且處死之後,還要被百姓們挫骨揚灰,才能昭示其罪之嚴。他做這樣的勾當,必定是害怕我揭穿他。
我說完後,他那把劍又舉起來了,雙目冷冷地眯起,語氣森然:“別扯些有的沒的,衛知還,我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說我是誰!”
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大吃一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