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一次知道衛咎如此神通廣大,我說要走,只消片刻,他就準備好完整的逃跑路線,從宮裡到外面,有一條密道,也不知道這條密道是何年何月修建的,也還能繼續使用,倒叫我很是驚奇。趁着月黑風高,我跟着衛咎,一路往密道里走着,生怕有誰再追上來攔住我。
宮燈將密道的牆壁照得通亮,將人的影子投影在牆上,又高又大,我跟在衛咎的身後,慢慢地往前走。他偶爾會回過頭來問我一兩句話,我也答着。
“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之前都去哪了呢。”說着說着,我就想起了這個問題,衛咎回頭對我一笑,說:“我之前?就和你一樣,住在這皇宮中啊。”“啊?”我有點驚訝,“你怎麼會住在皇宮呢?”
衛咎沉吟了一下,隨即說:“我找到我的親生父親了。”
“什麼?”我驚到了,“你的親生父親?”
“不錯,我之前守城受了重傷,就是我父親救我出來的,如今,我和母親,父親,都住在一起。”
“三夫人也在?”我更驚訝了。
“是啊,待會你見到她,她應該會很高興的吧。其實。明日一早,我們就打算離開這裡了,我也是最後一次用笛聲來召喚你,如果這次你不出現,可能這輩子我們都不會見面了。”衛咎笑着說。
我悻悻地說:“還好我出現了,不然少了你,我都不知道要想什麼辦法離開這個鬼地方。”
“鬼地方?”衛咎悶笑一聲,“多少人削尖腦袋想進來這個鬼地方,你倒有幾分不屑一顧的樣子。”
“不是我不屑一顧,只是我覺得,人世間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不能只守着一處,從前還太小,不懂得何爲責任,人生而在世,不就是有責任的麼。”這話說得我自己都有幾分感慨了,衛咎卻笑了,“三日不見刮目相看,沒想到這些時日不見,你倒還真的有變化了,那你倒說說,你現在認爲你的責任是什麼。”
“我的責任啊,自然是好好地生下我肚子裡的小乖唄。”我愛憐地摸了摸肚子,“我總覺得,我的女兒日後一定會幹出一番大事業。”
“你的女兒?”衛咎好奇了。“你怎麼就知道是女兒?”
“因爲她很乖啊,一直在我肚子裡不哭也不鬧的。”我理所當然地解釋道。衛咎聽了,停下來,將手伸出,扣了扣我的脈象,我差點忘記他還是個大夫。
扣完他就笑了,“才兩個月,孩子還沒長成,自然不會哭也不會鬧。”
我這纔想起來這岔事,想完也跟着衛咎笑了。
路走到盡頭,衛咎帶着我去他所住的地方,也不知道他父親是做什麼的,單是這處宮殿,就比我那雲舒宮好了不知道哪裡去,可是他咎這樣堂而皇之地住在這裡,也沒有任何關係。
“娘,您看誰來了。”衛咎朝內殿喚了一聲。
很快,三夫人披衣起身,我有些愧疚,推了推他,“現在還沒天亮,我們就這樣吵到夫人不太好吧。”
衛咎還沒來得及回答我,三夫人就爆發出一聲驚喜的叫聲:“還還,怎麼是你?”
看到三夫人,我也十分感慨,上前擁抱了她,“是啊夫人,是我。好久不見了。”
許久不見,心生感慨,我和三夫人一直聊天聊到天亮。
我也得以見着衛咎的父親,他是個看起來十分溫和寬厚的男人,和三夫人那樣的女子十分般配,但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他和衛咎之間卻有着隔閡。
畢竟也是多少年不見,突然相認,應該會很陌生吧。
我這樣想着,三夫人又握住了我的手,“還還,這些日子,我很是擔心你。”
我點頭,“我也很擔心你。”
“還還,你跟我們走吧,遠離鄴京風雲,去一處山清水秀之地。”三夫人這樣說。
我楞了一下,下意識看向衛咎,隨即笑了,“我們想到一塊去了,我今日來,也是爲了告訴您,我想要和你們一起走。”
三夫人握緊我的手笑了,“那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衛咎也同樣笑了起來,我覺得一切都十分圓滿,但就在這時,一旁沒有說話的衛咎父親突然擡起頭,沉靜地說了一句:“不行。”
“什麼?”我和衛咎同時疑惑地擡起頭,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
於是,衛咎的父親再重複一遍,“我說,這位姑娘跟我們一起離開,不行。”
“爲什麼呀,你不認識她,可是我告訴你,她和我從小就親,我一直拿她當我的親生女兒看待,你是覺得她是衛威遠的女兒,所以這樣嗎?”三夫人看着衛咎父親,這樣質疑道。
衛咎父親走過來,目光十分沉靜地看着我,對三夫人說:“不,不是這樣。你知道,她如今的身份是什麼嗎?”
“什麼?”三夫人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心裡咯噔一聲,知道要壞事了。
“她不是別人,正是如今的皇位上那位的,正宮娘娘。”衛咎父親說完,我感覺我的心臟有一瞬間跌到了冰窟裡。
爲什麼。就連到了這裡,他們都還要追究這個身份呢。
“娘娘?”三夫人疑惑一聲,隨即道:“那又如何?”
我不可思議地擡頭看着三夫人,只見她對我安撫一笑。轉身對衛咎父親說:“就算她是正宮娘娘,我也不管這些,我只知道,她說要走,我就要帶她走,絕不會留她一個人在這裡孤零零的。”
我楞住了。心裡一股暖流涌動,沒想到,三夫人居然會說這樣的話。
衛咎父親笑了一聲,是那種略帶着嘲諷的笑聲,他看着我,說:“可是,你能否告訴我,如果跟我們離開,皇座上那位再找過來,你是不是會跟着他一起離開。”
我愣住了,我之前從沒有想過這樣問題。
只覺得,要走,就跟着衛咎走了。
我下意識又看向衛咎,他此時也眉頭輕輕皺起,像是在思索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看着他,不明白爲什麼事情會起變化。
“如果是一般的宮妃,也就算了,她,卻是那位皇帝的心上人,爲了她,皇帝可以放下仇恨,甚至放下殺父滅國之仇,將衛家從監牢裡放出來,你說,她的分量,是我們能否承擔得起呢。”衛咎父親又加上一句,“若是她走了,有朝一日,那位皇帝找來,或許,我們的安逸日子,也會到頭。”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我的心又開始跌宕起伏,腦海裡一片空白,開始變得茫然。
“你是否已經想清楚要離開了,還是,你所謂的離開,只是你的一時之氣。”
“你是否已經看清楚你日後要走的路了,還是,你看到的,只不過是一葉障目。”
他又問了我這兩個問題,我一個也答不出。我茫然地看向三夫人,看向衛咎,這時,衛咎父親又說,“不要問別人,別人是無法告訴你答案的,要問,就問你自己的心。”
就問你自己的心?
我慢慢地回覆了思緒,開始問我自己,爲什麼要離開。
爲什麼又要離開?
我不知道,或許,是因爲妒忌?
這個詞一出現,我就感到渾身戰慄顫抖。
千山萬水,千難萬難,好不容易走到這一天,我竟因爲妒忌,就要再一次離開他。
爲什麼,爲什麼?
我臉色蒼白,我說不上話。
衛咎父親嘆息一聲,“趁着天未大亮,帶她回去吧,我們,也要走了。”
最後,衛咎提着燈,帶我回了原來的路。
密道中,走到一半,衛咎將宮燈交到我手裡,溫和地說:“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我就送到這了。”
我愧疚地看着他,不知道要說什麼話才能彌補我這一時任性給他帶來的煩惱。
“衛咎,我……”
“你什麼也不必說,只要記得,如果哪天你真的想好了,就到青州的雁蕩山找我,我就住在那。”他的語氣平淡,不似離別,反而是囑咐我,一切有他。
我只覺得心裡感慨不勝萬千。
“哥哥……”
最後叫一聲,我從他懷裡離開,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轉角處,他的身影淹沒在那密道的巨大陰影裡,我知道,從此以後,我們或許永遠不會見面。
再顧不上傷感,我回頭,朝前方走去。
出了密道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我一步步,踏着清晨的露水,朝雲舒宮走去。
還沒有走到雲舒宮,就聽到宮殿裡爆發出的響聲。
我遲疑了一下,走了進去。
元岑站在宮殿中,如同一個地獄修羅,眼睛都是紅的,是他在摔擱在酸枝桌上的青花瓷瓶。
“找!給我找!找遍整個皇宮,都要把她找出來!”
他周身散發出來的氣息,讓人不寒而慄。那些侍衛們個個渾身顫了一顫。
我忍不住出聲,“這是要找誰?”
元岑猛地擡頭,目光直直地向我看來,他眼裡迸發出不可思議,以及劫後餘生的狂喜。
他向我奔來,我猝不及防被他牢牢地困在懷裡。
耳邊都是他呼出來的氣息:“知還,知還,知還……”
“怎麼了?我就出去散了個步,怎麼就突然趕過來了,天才剛亮呢。你不用去上早朝嗎?”我慶幸自己是個說謊的高手,一點也看不出破綻。
然後,元岑他緊緊地抱着我,像個無助的孩子,“不要離開我,求你,不要再一次離開我。”
我錯愕,懷疑抱住我的人不是元岑,強大如他,也會說這種話麼?
“我不走,我不走……”
我低聲說着,下一瞬間,不知覺裡,我自己也眼眶泛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