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榕溪閣陪榮王妃用完膳,便回秦樓。
一路上,二人相顧無言。
忽而,雲初在兩條路口處站定,溫雅清潤的說道:“那把鑰匙是二叔的私產。他憑藉自己的才學,考取舉業,外放任職。因政績出色,回京敘職,卻慘死在路途,留下二嬸孃一人。”頓了頓,看她迷惑不解,淡淡的解釋道:“二叔並無子嗣,交代二嬸孃將私產交由我們,給她養老送終。”
“二叔爲何要這樣做?”鳳瑤心中不解,二叔爲何要這麼交代。二嬸孃還活着,私產大可她自個收着,足夠她後半輩子豐衣足食?
雲初雖然性子寡淡,卻極重親情,斷不會不給二夫人養老送終。
何況,榮王府里根本沒有分府而居,二夫人的後半輩子更是無慮。
雲初眉峰微動,緘默不語。
鳳瑤目光沉斂,她恍然明白今日三嬸孃爲何刁難自己,不過爲了這串鑰匙罷了!
到底是眼皮子淺薄,手裡攥着榮王府偌大家業,還貪念二房的私產。
想到此,鳳瑤只覺得摸在手裡的鑰匙燙手。
“你不想留着,待二嬸孃回府,你歸還給她。”雲初語氣少有的溫和,聲線略有些慵懶的說道:“今日便留宿宮中,不回府了。”
說罷,神態從容平和,微微側頭看向鳳瑤。
她知道這是徵詢她的意見,可語氣中的肯定,不容她抗拒:“好。”
雲初目光淡淡的掃過她,見她目光柔軟溫和,不由的一愣。視線緩緩落在她的手腕上,修長如玉的手指摩挲着溫潤的玉玦,眼底閃過一抹思量。
鳳瑤覺察到他的注視,似無意般輕拂了水袖,袖擺層疊在一起,掩住了手腕,只露出半截嫩白的手指。
透過薄紗水袖,依舊能夠隱約看見腕間的紅豆。鳳瑤手指輕撫,心裡擔憂着昨夜他是否瞧見了?
這串紅豆,宛如她的心思。他那麼精明的人,又豈會看不透?
雲初去了書房。
鳳瑤心不在焉,帶着採芙與芙蕖回了秦樓。
芙蕖低聲道:“小姐,紫鳶在她的房舍。”
鳳瑤腳步一頓:“處理了。”
“小姐!”採芙驚呼道,那可是太后的人!
鳳瑤怎會不知她的小心思?太后的人是來監視她,分奪她的寵愛,給她生事。今早已經動了紫鳶,想必早已傳到了太后的耳中,太后豈會就此算了?左右要給紫鳶做主,她何不斬草除根了?
“手腳乾淨點!”鳳瑤側頭看向芙蕖,紅脣微揚,凝着一抹冷笑。
芙蕖低頭聽着腳步聲走遠了,這才擡頭看着鳳瑤的背影。清瘦婀娜身姿仿若風都能颳走,卻生了一副鐵石心腸。
眸子裡情緒萬千,芙蕖微微咬着脣,狠下心腸去了房舍。
採芙忍不住問道:“小姐,紫鳶犯的錯,罪不該死,您這爲難芙蕖了。”
鳳瑤聞言,低低的笑了一聲,諱莫如深道:“採芙,我們頭上懸了一把大刀,這把刀該要沾血餵飽它。”便飲不下他們的血了!
若只是輕罰了紫鳶,太后勢必藉機往她身邊塞人,調教紫鳶。
屆時,她該如何推諉?
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殺殺太后的威風,讓太后知曉她不是可欺之輩!
再送人時,定會斟酌一二。
慈安宮
倚紅將榮王府裡的消息稟告給太后,太后揚手將賞玩的木雕擲在地上。
霎時,四分五裂!
太后因震怒胸口急促的起伏,目光狠唳,更多的是掩不住的震驚。她做夢沒有想到蕭寧的女兒會這麼大的本事,不將她放進眼底,明目張膽的懲治她送去的人!
分明是打她的臉!
警告、威懾她?
太后怒極反笑,當真是初生的犢子不怕虎啊!不過顯然太嫩了一些,沉不住氣!
高文連忙給太后撫背順氣,若有所思的說道:“眼下看來,恐怕上一回您對德親王妃做的事兒,榮王世子妃上心了呢。”
太后冷笑了一聲,她的確不能將手裡的人全都折在榮王府裡。
“蕭寧教導出來的好女兒,哀家記住了她的功勞。御膳房方纔研製出了新品,正是她喜愛的口味,哀家賞賜給她。”太后滿面皺紋,此刻因她陰沉的表情,顯得格外凌厲:“你親自去!”
高文連忙領命去了。
穆娘極爲的憂心,太后暫且對付不了鳳瑤,便拿德親王妃敲打鳳瑤。正要尋個藉口出去,太后指着腳邊的位置:“穆娘,你給哀家捏捏。”
穆娘恭敬的跪在榻前,小心伺候着太后。方要開口,便聽宮婢進來通傳:“太后娘娘,榮王世子妃求見。”
太后恍若未聞。
另一個宮婢急促的進來通傳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求見。”
太后精明的眸子裡閃過一道暗芒,皇后生產鳳敏時傷了身子,自此尋了藉口免了來慈安宮請安,這會子倒來了。扶着穆孃的手坐起身,冷聲道:“宣吧。”
皇后一襲絳紅色的鳳袍迤邐,萬千青絲高綰成髻,九尾鳳釵隨着她行走間晃動。金光閃閃下,她面容婉約,保養得宜的臉龐仿似三十出頭的年紀。唯有一雙如冰的眸子裡隱含的滄桑,顯露她歷經千帆,刻着歲月的痕跡。
“臣妾給太后請安。”皇后福身行禮,渾身的威嚴氣勢絲毫不折,處處透着優雅。
“賜坐。”話雖是對皇后說的,太后目光卻是落在皇后身後的鳳瑤身上。
皇后落座,鳳瑤整個人暴露在衆人的視線下。
“臣婦拜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萬福金安。”鳳瑤如今兩重身份,國師夫人與世子妃夫人。
太后換了個姿勢,渾濁的眸子裡似刀子般落在鳳瑤的身上。她這副小小的身軀,憑藉的是什麼與她抗衡?
雲初嗎?
還是整個榮王府?
太后自然是歸咎在後者,畢竟雲初雖有手段,皇上的寵臣,到底是個病秧子,沒有多大的能耐。
若是如此,便太過愚昧了。
雲秉謙效忠皇上,斷不能爲一個無知婦人送了把柄到皇上手中。
“哀家送去的人,熟知宮裡頭的規矩,你不喜愛?”太后平淡的語氣中隱有一抹厲色。
“太后娘娘親自調教的人,規矩好的沒話兒說。可那是太后娘娘給的體面,代表着太后娘娘,臣婦自然不敢怠慢。”鳳瑤這番話可圈可點,挑不出半點錯處。若非太后提前得知消息,恐怕要被鳳瑤給糊弄去。
如今,紫鳶恐怕已經草蓆裹屍。到她嘴裡,卻成了好生供奉在府裡!
壓下去的怒火似澆了火油,迅速竄上太后心口,灼燒着她的心肺,氣得嘴角有些歪斜。
“不過是奴才罷了,本就是給你使喚。”太后將手放在眼前,擺弄着尖利的金指套,熾烈的白光下散發出森冷的光芒,折射在鳳瑤的身上。似蓄勢待發的鋒刃,攫取她的性命。
“臣婦不敢。”鳳瑤泥首。
太后冷哼了一聲,好一個不敢!
啪——
太后衣袖一蕩,捲起小几上的杯盞落地,碎片濺在鳳瑤的周邊,鋒利的菱角劃破她精美的紗裙。
“放肆!”太后怒指鳳瑤:“還有你不敢之事?”
大殿裡寂靜無聲,只有太后的哼哧聲。
鳳瑤靜默半晌,謙虛道:“請太后娘娘教誨,臣婦錯在何處?”
太后目光發狠,恨不能生啖其肉,飲其血,將其挫骨揚灰,解心頭之恨。
鳳瑤做的樁樁件件,都教她顏面掃地。當着皇后的面細數出來,她卻難以啓齒!
今後如何樹立威信?
可想到高文出宮辦的差事,太后斂去眸子裡滔天怒意,厲聲道:“頂撞哀家,拖下去,杖責四十!”話落,看向皇后,見皇后垂眸品茶,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鳳瑤不是要她指點麼?那麼便成全她!
慈安宮,她說了算!
穆娘臉色微微發白,忍不住說道:“太后娘娘,國師夫人是新婦,與國師大人一同進宮謝恩,您杖責她恐怕……”
“她除去國師夫人的身份,同樣還是哀家的孫女,皇祖母教導她做人,何錯之有?”太后目光陰森的掃過穆娘,冷聲道:“拉下去!”
殿外進來兩個侍衛,預備將鳳瑤帶下去。
鳳瑤依舊沒有開口,只是在侍衛拽她胳膊的時候,側身避開。
皇后娘娘這纔不緊不慢的說道:“太后教訓小輩,本宮理不該插手。可本宮奉皇上之命,保國師夫人毫髮無傷。”最後四個字咬音極重。
依着太后娘娘的手段,若是當真杖責四十,鳳瑤的小命恐怕就得交代在此處了!
太后挑高眉梢,似笑非笑的說道:“皇后這是要忤逆哀家的命令?爲了將軍府,皇后所作所爲皆違背心意,值當嗎?”
皇后心一沉,太后這是拿將軍府要挾她。
帶走鳳瑤,太后勢必會遷怒她。
太后見皇后陷入沉思,遞了眼色給侍衛。
侍衛拽着鳳瑤手臂的瞬間,皇后眼皮子也不掀一下的說道:“本宮來時遇見高文奉懿旨出宮,頓時想起太后保他丟了玉虎。今日本宮沒有完成皇上的任務,皇上責罰之下,本宮爲了避免處罰,少不得要尋人分擔。”
皇后神色淡然的擱下茶杯,優雅的起身,將選擇題丟給了太后。太后若要鳳瑤的命隨意,只不過拿高文給她抵擋天子之怒!
太后勃然大怒,可奈何不能發作!
尖利的指套深深的嵌進扶椅,刮出長且深的痕跡。良久,僵直的後背倚在了臥榻上:“哀家乏了。”
皇后面色沉靜,帶着鳳瑤離去。走在殿門口的時候,便聽到太后娘娘緩緩的開口道:“林總兵嫡長女已經及笄,哀家聽說尚未婚配。”
皇后腳步一頓,手中緊緊絞擰的錦帕,顯露她的隱忍。
鳳瑤心一沉,太后是要拿皇后孃家侄女做筏子。
走出慈安宮,皇后冷聲道:“太后的手段你應當瞭解,以你處理了她的人,本宮也不能輕易將你要回來。定是其他地方,分攤了太后的怒火。”
鳳瑤一怔,瞬間想到皇后與太后的對話,面色大變。
“多謝皇后娘娘提點!”鳳瑤福身退下,捏緊了手心,她知道今日進宮,難逃太后的責罰,心裡有了法子避禍。但是雲初似知曉她的作爲,覲見皇上的時候請皇上派皇后助她脫險,她便承了他的心意,未免因她給他帶去不必要的麻煩。未料到太后竟將手伸到了母妃頭上!
芙蕖見鳳瑤安然無虞的出來,長舒了一口氣。可看着她神色凝重,不由得問道:“小姐,發生何事了?”
“立即出宮!”
鳳瑤乘坐上轎攆,掀開簾子對芙蕖道:“你去瓊華殿等着國師,今日我恐怕不能回宮。”
“小姐……”芙蕖看着轎攆走遠,到嘴的話嚥了下去,只是心裡一片擔憂。
三日回門,今天不過一日,小姐便回德親王府。無論因爲何事,恐怕都會授人口柄!
……
皇后看着鳳瑤焦急的離去,眼底閃過一抹寒芒。
趙月皺了皺眉,太后的話她自然也聽見了,正是因爲聽見,所以更加迷惘。鳳瑤與鳳玉兩姐妹暗鬥,害了安敏公主。雖然鳳瑤不是兇手,卻因她而起,皇后不手刃了她們兩姐妹,已經算是慈悲。“皇后娘娘,您怎得救國師夫人呢?”
皇后沉聲道:“本宮這是在自救。”
雖然是皇上口諭,但云初卻欠了她一個人情。
阜城那邊的事情,獻王愁眉莫展,只希望事發之後,雲初念在今日的情份上,替獻王避禍。
趙月來不及多說,便見皇后朝着甘露殿而去。
甘露殿內,皇上與雲初在對弈。
皇上縱觀了棋局,拋下一子道:“不下了,你讓朕幾個子兒朕也贏不了你,倒是難爲你了。”
雲初但笑不語。
“瑤兒這丫頭沒給你添亂?朕知道委屈你,但是瑤兒看着就是鬼精靈,你多費心教導她,定會很出色。”皇上目光深幽暗沉,面上卻是爽朗大笑,將話語中的試探掩飾得極好。
雲初不鹹不淡的應了一聲:“嗯。”
“方纔你讓朕遣皇后去救她,可是覺得她不一般?”鳳嘯如何不知雲初性子冷淡,什麼事都不上心,如今對鳳瑤的態度,值得讓人深思。
“皇上,她是微臣的妻。”雲初眉宇間似有些不耐,澄澈的眸子裡,波瀾不興。
鳳嘯盯着他看了良久,這才嘆道:“朕知曉此次賜婚勉強你,日後相處,你定能發現她的好。”寬慰的拍了拍雲初的肩膀:“朕許你回榮王府住。”爲這婚事作爲補償。
“微臣……”
“行了,新婚燕爾,你居住在宮裡頭,像什麼話?”鳳嘯擺手,打斷了雲初的話。
雲初嘆了一聲,似有些無奈。
就在這時,外面皇后求見。
鳳嘯看了雲初一眼,宣皇后進來。
皇后緩緩行來,給皇上行了禮,目光掠過雲初,溫婉的說道:“臣妾去的時候,太后娘娘發令杖責國師夫人。臣妾將人完好的帶到甘露殿,不知爲何,國師夫人匆匆出宮。”頓了頓,眼角餘光睨向雲初,繼續說道:“聽她與婢女的談話,似回了德親王府。”
鳳嘯臉陡然一沉,冷沉的聲音遏制着怒火:“太不像話!你可知爲了何事?”
“這……”皇后垂目,猶豫不定的說道:“臣妾聽國師夫人說太后娘娘身旁的總管大人出宮給德親王妃送糕點。”
“慈安宮中之人,沒有朕批閱文書,不可出宮。另,高文將糕點送到甘露殿,太后娘娘給孫女婿的恩典!”鳳嘯臉色鐵青,揮袖道:“當真不知所謂!你吩咐人速去攔截她送回宮,朕倒要瞧瞧她受了多大的委屈,新婚之日拋下夫君回孃家!”
皇后眸光微轉,斜睨了雲初一眼,出去派人去追鳳瑤。
不過半個時辰,便聽到南門有人回覆:“皇上,並未看見國師夫人的馬車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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