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黃昏,熹光回照,雨霧飄零。
燭光將瓊華殿暈染成淡金色,鳳瑤跪坐在鋪墊上,看着棋盤上白子亂無章法,隱隱有輸的趨勢,索性放下手裡的棋子,認輸。
這一局,整整下了一個時辰。雲初棋藝高絕,她算是師承他的棋路,若是按照之前的棋技,定會被他瞧出破綻。所以,她要打亂自己的棋路,又不要顯的棋藝太差,自然要費一番功夫。
殿外風聲蕭蕭,檐頂水流淙淙,清風拂過,縈繞的雨霧四散。鳳瑤睨了眼窗外滾滾水霧,擡手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
真冷啊!
這幾局棋下了一下午。鳳瑤喝了半杯茶水,一股熱流自胃裡向四肢躥去,冰涼的手回暖。如今開春,天氣寒涼,國師大人病體纏綿,殿裡的火爐還是備着好。看着他的病容,鳳瑤心裡像有細針碾軋一般的疼。
雲初修長的兩指間夾着一枚黑子,身子隨意的斜倚在壁櫃上,忽明忽暗的光暈映照在他身上,容顏模糊。國寺裡鳳瑤與師傅對弈的棋路,與他如出一轍。而如今這棋局,瞧出鳳瑤顧首不顧尾,缺少通盤考慮大局的觀念。
若有所思的一笑,目光淡漠,沒有半點笑意,冷聲道:你的確引起我的注目。
雲初覺得越與她接觸,發現她越像一團迷霧,令人看不清楚她的本性。
往往他推敲給她定義,不多時,她便會如數推翻了他的認知。
若說她有目地,可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關心,不似作僞。
可她沒有目地,爲何大費周折,引起他的興趣?
這一刻,鳳瑤在雲初心裡,被定爲有點小聰明。
知道從沈楚卿作爲切入點。
那我不算白做功課。鳳瑤從袖中掏出一本冊子,在雲初眼前晃了晃,眉開眼笑道:這可是我費了一番力氣,打聽到沈姑娘的事蹟。上回在沈姑娘的廂房裡拿走了一本棋書鑽研,所以與智臻大師對弈還算能應付。
鳳瑤狀是無意的解釋,因爲她知道今後不能用沈楚卿的習性招惹雲初。她已經與雲初接近了,只須用現在的身份應對他,否則後面的發展會脫了她的控制。
雲初淡淡的睨了眼她手中的冊子,伸手接過來,隨意的翻看。裡面都是關於沈楚卿的習性記錄,心裡隱約明白鳳瑤身上爲何會有沈楚卿的影子。心裡驀然一鬆,隱約有些失落,夾雜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之前荒唐的認爲這世上當真有鬼神之說,原本的鳳瑤死了,而死去的沈楚卿借用鳳瑤的身體得以重生。
他猜錯了?
探究的目光落在鳳瑤的臉上,明眸皓齒,容華淺駐,除了一雙琉璃般剔透的眸子,找不出半絲沈楚卿的痕跡。倦怠的揉了揉額角,語氣淡漠疏離:石韋,送鳳小姐出宮。
見他如此,鳳瑤悄然鬆了一口氣,也算圓了她爲何模仿沈楚卿了。
我先告辭。鳳瑤盈盈淺笑,將冊子扔在宮婢端進來的火爐裡,瞬然被火蛇吞沒。
石韋欲言又止,遲疑的說道:德親王領着白素素給德親王妃敬茶,白素素被王妃踹倒,熱茶潑臉。
雲初眸子裡閃過訝異,目光淡淡的看了一眼渾身氣質高雅清冷的鳳瑤。脣角微動,掩嘴低咳了幾聲。
白素素是想要栽贓我母妃?鳳瑤一點也不擔心,母妃因爲這兩人在太后這裡吃了苦頭。對付不了太后,那二人卻是綽綽有餘。以前放任,不過是不屑罷了。而今母妃被逼急了,他們自然沒有好日子過。
石韋一怔,點了點頭。
那行,太醫院院正是你的人,把這玉凝膏給白素素。留下這句話,鳳瑤匆匆離宮回府。
石韋呆若木雞,看着自己手裡的藥盒,又看着雲初。他若沒有理解錯,鳳小姐這是在使喚國師?
主子,這……
去吧。雲初望了一眼那抹輕盈的紫融入天地間,眸光晦澀,似有一抹幽光涌動。
……
如鳳瑤所料,德親王差人送了口信給太后,請太醫給白素素治臉。
太后聽聞白素素給蕭寧敬茶,自個跌倒燙傷,覺得其中必有古怪。但是她知道德親王的脾性,巴不得挑蕭寧錯處,又如何會替蕭寧說話?
打消猜忌,心裡對白素素頗爲不滿。可白素素名義上是她的義女,聊表心意,喚了太醫院院正給她診治。
白素素臉上敷着冰塊,簡單的處理了。心中對蕭寧懷有恨意,但是鳳源根本不聽她的解釋。反而責備她不知好歹,嘴裡似塞了裹腳布一樣難受。
偏生蕭寧還在她屋子裡拜菩薩,請求菩薩保佑她無事,寧願接受懲罰。見狀,鳳源態度愈發的轉向蕭寧。
可她卻無可奈何,嘴上放着冰包,不能開口說話。看着蕭寧忙進忙出,作得她眼睛生痛。
蕭寧看着她吞了蒼蠅的表情,心裡冷笑,不過是將白素素以前對她的作爲,重新演練一遍,讓白素素嚐嚐箇中憋屈的滋味兒。
妹妹放寬心,王爺看着你如花似玉的臉兒燙傷,很心疼,已經請了太醫。你身體不好,我已經吩咐人在你院子裡裡外外都鋪了呢氈,日後摔了也不會傷着。德親王妃貼心的替白素素掖好被子,滿臉關切之意,眼底的笑意頗爲諷刺。
白素素眸子裡似淬了毒,她當然明白蕭寧打的什麼主意!
鳳源覺得蕭寧從鬼門關轉了一圈,變得懂事了,這句話說的很熨貼。細細琢磨,彷彿不是這麼一回事,話中有話?
剛要開口,太醫已經到府邸,給白素素治了臉傷,叮囑注意事項,拿一瓶玉凝膏遞給徐媽媽:每日塗抹兩次,早晚各一次。
白素素心急,她怕臉上留疤。
太醫,妹妹她臉上可會留疤痕?蕭寧詢問太醫。
傷口沒有感染,不會留疤。
白素素鬆了一口氣。
蕭寧再三言謝,親自送太醫出去。
鳳源想了想,跟着出去藉機與蕭寧說幾句話。卻看到鳳瑤不知何時過來了,與蕭寧站在一起說話,蕭寧臉色有些凝重。心裡一番思量,放輕腳步走過去……
母妃,方纔門外有一個長隨在問太醫話,好像是打聽姑母的消息。鳳瑤口中的姑母指的是白素素。
誰?
我看着長隨上了一輛馬車,姜府的馬車。
聞言,鳳源臉色鐵青。白素素這麼些年沒有出府,京都還有誰惦記她?帶着長隨必定是男子,姜府的馬車,不用想便知是姜聰!
不由得想起,當初蕭寧意味深長的說姜聰回京,白素素踏出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