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順街地處偏僻,並沒有人瞧見陳江是被誰打死。
李尺根據現場發現的玉簪,找到榮王府來,詢問了鳳瑤這段時間她在什麼地方。
鳳瑤將自己的行蹤交代,李尺隨後遣人去問了水月樓的掌櫃與姜綰。
榮王妃看着鳳瑤的目光起了微微的變化,若人不是她殺的,爲何玉簪與會陳江的身上?
“昨日,父王將我頭上的玉簪給拿走,問我要過幾次銀子,拿去貼補陳家。恐怕這玉簪父王拿着給了鳳玉,被陳江拿走,所以玉簪出現在他的身上。”鳳玉微微一頓,詢問道:“李大人調查過他,可知他嗜賭?會不會是欠債之類的原因,引起的命案?”
“對,那日我碰見瑤兒,她原是梳着頭出去見了親家老爺,回來卻是披頭散髮。”榮王妃心裡鬆了口氣。
李尺一怔,他並未開展調查陳江的身份,第一時間來找鳳瑤。他與榮王府關係匪淺,事關榮王府,便先排查掉鳳瑤的嫌疑。如今,聽她這麼一說,覺得許是有可能!
“告辭!”李尺帶着人走了。
雲初漫不經心的開口:“你不妨從德親王入手。”
李尺領悟雲初話中之意,吩咐一部分人去了賭坊,他則是帶着人找德親王。可事發之後,德親王進宮去了。
此刻,德親王跪在慈安宮,老淚縱橫的向太后娘娘哭訴:“母后,陳江實在是太過可恨,他逼迫玉兒找兒臣要幾千兩銀子,若是不給他便將玉兒賣到窯子裡去。玉兒再不濟,她也是皇親血脈,如何能被人如此糟踐了?”
“所以,你就一不做二不休?”太后簡直要被德親王氣死,他幼時聰明伶俐,精心培養。可不知爲何,竟是越大越渾不吝!
德親王靜默不語。
太后扶額,捻起一塊糕點咬了一口,埋汰道:“你好歹是一個王爺,就這麼出息?陳家不過一介庶民,鳳敏雖是皇后所生,可皇后如今自身難保。嫁給陳江是皇上的旨意,鳳敏心裡並不願意。如今陳江一死,指不定她心裡如何高興。”
德親王想說他不是憂心陳家,而是怕蕭寧與雲初,可又怕太后罵他沒有出息
。
“皇上當真是太閒,推出勞什子平等?當真是笑話,君主與百姓之間如何能平等?就怕這個檔口,你殺了陳江一事宣揚出去,他便拿你開刀。”太后皺了皺眉,愈發覺得有可能。
德親王不甚在意的說道:“母后,兒臣許久不曾在宮中陪您,這次便多住些時日?”
太后沒好氣的踹了他一腳:“出息!”
看着德親王離開的背影,太后捻着繡帕擦拭着尖利的指套,眼底閃過暗芒,蕭寧竟敢打鳳源,將他趕出府去?脣瓣掠過一絲冷笑:“你去查查陳江這件案子進展如何了。”
高文走了幾步,便聽到太后說道:“將蕭寧傳進宮。”
高文腳步一頓,去了甘露殿請旨出宮。
李尺調查後,兇手指向德親王。打算進宮請旨,便見司法參軍李起急急走來:“李大人,水月樓那邊改了口供,掌櫃的瞧錯人了。他的確見了姜大小姐,姜大小姐也的確在日落十分離開。但是國師夫人去的晚,走的比姜大小姐早。”
“你的意思是說國師夫人有嫌疑?”李尺神色不禁凝重。
“是!屬下也詢問過鳳玉,她並未拿玉簪,只有六十幾兩銀子與三百兩銀票。”
“這不能代表證據,只算是口供,真假有待商榷。”李尺濃黑的眉頭緊擰,雲初娶的這個媳婦兒,事兒多!
“關鍵是她並不知曉陳江的死,得知陳江死的時候,她反應是愣住了,眼裡出現震驚,解脫與快意,之後便是狂喜,整個人激動得在顫抖。”這顯然是做不得假。
李尺陷入了沉思,那麼也就是鳳瑤撒謊?
可榮王妃的表情不會作假……難道是德親王最後沒有給?
李起道:“屬下去玲瓏閣轉了一圈,花娘說那個時候德親王在喝花酒。”排除了作案的嫌疑。
這麼一來,兇手便是鳳瑤了!
“李大人,我們去拿人?”李起心裡遲疑不定,因爲那個人是國師夫人。而他們都知道,李尺是榮王麾下。
李尺沉吟道:“公事公辦!”
這就是去拿人了!
審查案子本該是司法參軍李起,可皇上有過口諭,爲了推廣‘平等’,京中一律案子,涉及六品以上官員,便由京兆尹大人親自審查。
這纔是爲何案發,李尺親自出面。
此時,與鳳瑤對薄公堂。
鳳瑤筆直的站在大堂之間,身邊站着的則是鳳敏與鳳玉。
雲初與榮王妃則是坐在一旁旁聽。
“遇害者陳江,可是你指使人所殺?”李尺面色冷酷,手裡拿着狀子,質問鳳瑤
。
“並不是臣婦所爲。”鳳瑤面色平靜,有人作僞證一事,她已經知曉。
而憑藉着鳳敏與鳳玉如今的處境,她們並無這種能力。那麼便是隻有真正的殺人兇手!
鳳瑤該如何說德親王,他殺人之後,倒是不忘了栽贓她!
自嘲的一笑,好在她對德親王並無多深的感情,否則當真是難以接受。
“你可有證人、證據,證明你不在場?”李尺心裡不相信鳳瑤是兇手,之所以公事公辦爲了交代,還有便是雲初定能保她周全?
“我一直與姜家大小姐在一起。”鳳瑤輕嘆了一聲,姜家與榮王府鬧僵,就算姜綰想給她作證,只怕姜老夫人也不會同意。何況,也不知道她的證明,可否起到作用。
“姜府與榮王府是姻親,證人的話,不可取證。”李尺眼角瞟向雲初,可雲初至始至終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玉杯。
鳳瑤抿脣:“水月樓……”
“水月樓掌櫃作證,你日落前離開了水月樓,比姜大小姐晚了幾刻鐘。這段時間,你有充分作案的時間。”李尺沉聲道。
鳳瑤沉默了半晌,鳳敏開口道:“陳江不曾與人結怨,國師夫人會不會將德親王問你要銀子的怒火全都撒在陳江的身上?”
“沒錯,當初我看見她命令人將劍橫在父王的脖子上,那時候她就想殺父王。可她怕是承受不起弒父之罪,所以殺了陳江!”鳳玉在後面添油加醋。
鳳敏望了一眼雲初,冷笑的說道:“當初是你將鳳玉扔進玲瓏閣,將我引過去。鳳玉她是你的妹妹,你的手段且如此狠毒,何況陳江不過是一條血蛭!”
鳳玉面色驟然一變,沒有料到鳳敏將她的這件醜事抖了出來。
鳳瑤搖了搖頭:“鳳敏,我並未將她丟進玲瓏閣,反倒是你吩咐人將她……若如你的思維來說,那麼你身爲女子,對待她那般殘忍的懲罰,是否也證明你心底惡毒?比起我來,你更痛恨陳江纔對。若不是他,你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等待科舉的狀元郎做你的駙馬。可因爲他,你成了一介庶民。”
鳳瑤指着案上的玉簪道:“這雖是刻着我字的玉簪,卻不代表是我所戴。”鳳瑤的目光落在鳳玉的身上,鳳玉心一沉,朝鳳敏的身後站去。卻聽到鳳瑤勾脣道:“鳳玉頭上彆着絲巾的玉蝴蝶,便是我的首飾。”
“這……這又能說明什麼?”鳳玉頗有些底氣不足、
“我與你相比,並沒有足夠殺陳江的理由。你日日受他虐待、恐嚇、威脅,他逼迫你問父王要幾百兩銀子,揚言威脅你若是拿不出來,便會將你賣到窯子裡去。正好,那一日父王找我要銀子,我並未給他。所以……是不是你怕他將你賣了,將他給謀害了呢?”鳳瑤說的有理有據,而且都是屬實,挑不出一絲錯處。
鳳玉心中驚亂,因爲但是德親王說救她出來的時候,她便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沒有想到真的給她料到了。在聽到陳江死了的消息,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德親王。
“你胡說!我若要殺他,早就殺了他,何須等到現在?”鳳玉目光躲閃,她看着鳳瑤鎮定從容,自己又知道兇手不是她,所以心裡很慌亂,害怕鳳瑤手裡有證據
。
鳳敏敏銳的覺察到鳳玉的轉變,看着莫名心虛的她,難道她知道兇手?
“長順街,妹妹不是曾經在那裡縫補嗎?”鳳瑤紅脣掠過一抹冷笑,略帶深意的說道:“案發前半個時辰,你曾在賭坊外等他。”
鳳玉面色大變。
“妹妹,我說的可對?或者,請人來對峙?”鳳瑤不緊不慢的說道。
她正在一點一滴的攻破鳳玉薄弱的防線,因爲她備受陳江的折磨,精神意志比較薄弱,她害怕再陷入無望的境地。
所以,爲了證明清白,定會托出真相。
“不……”鳳玉手指大力的攥着裙襬,骨節泛白,搖着頭道:“不是我……”
李尺看着鳳玉目光漸漸渙散,神色不正常,不由得看向鳳瑤。
鳳瑤微笑道:“是你將他引去長順街,是因爲你,他才死。所以……”
“不!”鳳玉面容扭曲的指着鳳瑤道:“你胡說,我沒有殺他!沒有殺他!”
“你覺得他該死,你沒有親手殺他,但是你指使了人——”
“不是!是他自己要殺的,與我無關!”鳳玉尖銳的打斷鳳瑤的話。
瞬然,一片寂靜。
鳳玉耳畔的嗡鳴聲散去,眸子裡的薄霧緩緩的消退,清明起來。想起自己說了什麼,倏然一驚。厲聲道:“鳳瑤,你這是誘供!”
“無論哪種手段,只要能證明我的清白,即可!”鳳瑤勾着脣角,意味深長的說道:“妹妹不承認也可,你之前在賭坊前等陳江作甚?與他一同去了何處?你可以否認,賭坊前來往那麼多人,隨便一個都認得你。”手指了指腦袋。
鳳玉慌亂的捂着頭,上面纏着絲巾,極爲的特別,所以很顯眼,旁人印象比較深刻。
這一刻,鳳玉覺得她就算否認也是徒勞,因爲最後見過陳江的人是她!
“你與我恩怨已深,你在陳家的不順遂,你將所有的怨與恨都放在我的身上,因爲鳳敏告訴你,是我與她合謀,將你送到陳家做妾。”鳳瑤頓了頓,看着李尺說道:“所以,她殺了陳江,陷害我!”
李尺看着鳳玉頭上的玉蝴蝶與她手腕上的掐絲手鐲,吩咐人取下來給他看一看,是否如鳳瑤所言,都是她的物件。
鳳玉臉色蒼白如紙,躲開摘首飾的人。因爲她身上戴的都是鳳瑤的東西,這些都是她以前很喜歡的首飾,一直埋在後院的樹下,陳江死了她纔敢挖出來佩戴。
可如今,卻成了她的罪證!
官差拽着鳳玉,摘下她頭上的玉蝴蝶。
強而有力的禁錮,鳳玉終於崩潰了。
“放手!你們快放手!東西是鳳瑤的東西,殺陳江的人不是我,我也沒有陷害她。是父王,父王他殺咯陳江。”鳳瑤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她一個人孤立無援。因爲他們除了一支玉簪外,並沒有確鑿的證據鳳瑤是兇手
。相比起後面鳳瑤的言論,她的嫌疑最大。
她才從陳江手中解脫出來,不要再跳進另一個火海!
“你可有證據?”李尺本來就懷疑是德親王,後來也證明是如此,只是後來不知是誰改了證據。
“那支玉簪不是我拿鳳瑤的,是父王找她要銀子,她不肯給,父王便拿了她的玉簪打算典當。可卻碰到榮王府的人送來銀子,他便沒有典當了。”鳳玉彷彿想起了什麼,眼前一亮:“大人若不信可以去玉寶齋,父王拿着簪去那裡問了價格,怕被當鋪騙他。”
李尺命人去玉寶齋跑了一趟,的確如鳳玉所言。
李尺看向雲初,只見雲初擱下玉杯,拂袖起身,信步朝外走去。
站在門口,白光漫灑下,如月光鼎盛,姿態高華。目光溫潤平和的看向鳳瑤,朗聲如玉的說道:“愣着作甚,家去了。”
鳳瑤看向李尺。
李尺輕咳了幾聲,別過頭去。
鳳瑤福身對鳳玉道:“今日多謝妹妹替我作證開罪,改日設宴款待。”說罷,與雲初相諧離開。
鳳敏陰毒的緊盯着鳳瑤的背影,似要將她鑿穿一般。
鳳玉跌跌撞撞的起身,打算離開。
“別忘了,陳江死了,你還是他的妾,賣身契在我的手裡。”鳳敏陰冷的笑道,極盡嘲諷的說道:“你毀了我一輩子,你所承受的折磨遠遠還不夠。”
“不……”鳳玉張嘴想喊鳳瑤救她,被映紅給帶走了。
李尺將證人畫押的供詞與證據整理好,呈遞給皇上。
果然如太后娘娘所料,皇上震怒,萬民請求皇上秉公處理。
太后卸掉頭上的釵環,給德親王請罪。
皇上念在血脈親情的份上,根據案情,酌情處理。將德親王逐出盛京回封地,不得召永不得回京。
鳳瑤得知母妃要與德親王回封地,心裡難安,更多的卻是不捨。
在這盛京裡,母妃還能夠時常見她或者回蕭家。
可是回了封地,路程便要耗費半個多月,想要見上一面格外的艱難。
鳳瑤想了想,打算回德親王府見一見母妃。
走到門外便聽到芙蕖訓斥紫琳,微微蹙眉,掃了一眼低垂着頭的紫琳,詢問道:“發生何事了?”
芙蕖冷笑道:“廚房裡給姑爺煎藥,她鬼鬼崇崇的湊過去揭開蓋子,奴婢進去的時候,她慌張的砸碎了蓋子,定是做賊心虛。”
“奴婢沒有,奴婢是見氣泡溢出來,這才揭開蓋子。”紫琳慌張的解釋。
鳳瑤吩咐芙蕖道:“倒了,重新煎藥
。”
芙蕖看了一眼紫琳,去了廚房。
鳳瑤打量了紫琳一番,詢問道:“你原是在何處當值?”
“奴婢打點世子妃的屋子。”紫琳咬着脣瓣,渾身因害怕而顫抖,她一直記得紫鳶的下場,所以不輕易在鳳瑤的面前出現。
“宮裡的規矩,也不過如此。林媽媽,好生調教她!”鳳瑤去了書房。
站在門口,鳳瑤聽到門內傳來交談聲。
“德親王被貶回封地,他之所以怕王妃,不過是因爲蕭家的緣故。去了封地,不知他會如何作踐了王妃。憑他對瑤兒做的事,便不可原諒,如今離京倒不如和離算了!”一道薄怒的聲音透過門扉傳出。
良久,傳來雲初的聲音:“王妃這輩子最在意的是她,若是離京能減少她的麻煩,王妃必然會離京。王妃若是和離,她定會受到非議,王妃不忍心。”
“罷了!她素來自有主張。”低沉的嗓音略帶着嘆息:“初兒,難爲你了。她說唯一的願望是瑤兒得到好的歸宿,放眼這盛京,也只有你是一個良人,會善待她。舅舅到底自私了,不顧你心意請求你娶她。”
雲初望着案几上醃製的梅子,沒有答話。
“如今瑤兒聲名遠播,她不是謠傳的草包,頗受熱議。你若無法心儀她,等他們回了封地,這京中風雲也該停歇。你們可以各自找歸宿!”姜四覺得若不能找心意相通者,倒不如一個人來的逍遙自在。
“婚姻豈可兒戲?縱然和離,王府如今境地,她又揹負過一段婚姻,豈能覓得良緣。”雲初頓了頓,語氣冷冽道:“她之後我都已經安排好。我改變不了天命有個萬一,亦能讓她這一世無憂。”
姜四一怔,他當初並不是如此說。
“若她有心儀之人呢?”姜四揶揄的說道。
雲初一愣,緩緩的說道:“若是如此,我斷不能阻了她的幸福。”
姜四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雲初咳了幾聲,蒼白的面色染上了薄粉。擺了擺手,示意他走開。
“你莫要後悔纔是。”
雲初不語,他只是尊重她而已。
長輩的關切不過是另類的操縱罷了,認爲你需要如此,便不顧你意願去促成。認爲你不需要如此,便又不顧後果的分離。
既是選擇了,便是深思熟慮過,必要擔負起責任。
他想,她需要的便是被尊重。
姜四推開門,看着石韋站在門口,吩咐道:“給你主子熬一碗藥。”
石韋聽着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應聲而去。
片刻端着藥進來,雲初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安靜的坐在軟塌上,身上搭着狐皮,映襯得面龐愈發清瘦蒼白。
“擱下吧。”雲初聞着濃郁的藥味,微微蹙眉。
“主母說……”石韋看着雲初端着藥碗飲盡碗中的藥,話音戛然而止,極爲的震驚
。
簡直是頭一回。
連忙將梅子遞過去:“壓壓苦味。”
雲初眉頭微擰,推開石韋的手,忍耐着嘴裡的苦味。
有些不喜之事,不是拒絕去碰觸,便能避去。
例如這藥。
有些喜歡之事,不是想要去守護,便能長存。
例如……
雲初寧靜的眸子裡隱有些蒼涼,這苦,終究是要適應。有些不該得的,便不能去依賴。
“將梅子撤下。”雲初攏緊了狐皮,依舊有些冷,疲倦的靠在榻上小憩。
石韋將窗子合上,關上門,守在門外。
鳳瑤不知道她是怎麼離開書房。
當你想知道一件事情的時候,極度好奇,按捺不住的想要聽到答案。
可當你有一日聽見答案之後,倒不如被矇在鼓裡。
他娶她,不過是受人之託罷了。
鳳瑤看着擺在書案上的典籍,翻到了那首詩。指尖緩緩的摩挲字體,心頭翻涌着一陣酸楚。
她以爲他對她是不同的,恐怕他對她的關切與維護,不過是因爲她是他的妻,所以對她負責?
鳳瑤苦澀一笑。
芙蕖推着門進來,看着鳳瑤坐在書案後出神,微微一愣:“小姐,今日還回德親王府嗎?”
“明日再去。”母后一月後再啓程,她怕如今這狀態,她見了會擔憂。
芙蕖嘴角蠕動,什麼都沒有說,轉身出去了。
這一坐,鳳瑤做到了日落。
採芙端着晚膳進來,給她盛飯佈菜道:“石韋來話了,姑爺今日在書房用膳。”
“嗯。”
採芙見鳳瑤情緒不高,不由的一怔:“小姐憂心王妃嗎?其實王妃離開盛京也好。出事那一日,太后傳王妃進宮。好在王妃在府裡耽擱了一會,進宮的時候太后已經在皇上面前求情,這纔沒有刁難。”
這樣一想,鳳瑤也覺得可行:“母妃一個人去,到底孤單了。”
“若是能得自由,又算的了什麼?”採芙嘟囔了一句。
鳳瑤霍然開朗:“母妃若不願離京,我便想法子。她若覺得離開,那便讓她認一位義女,留在身邊給她依託。”
採芙打趣道:“倒不如小姐生,相信王妃會很高興
。”
鳳瑤赧然,豈是說生便能生?
憶起聽到的那番話,目光黯淡。
草草的用完膳,鳳瑤靜坐了片刻,便沐浴睡覺。
黑暗中,屋子裡有了輕微的響動,鳳瑤睜開了眼,聽到外邊的打更聲,三更天。
“你今夜睡書房嗎?”鳳瑤看着他淨身出來,着了一件中衣,取下屏風上的外袍,不由的說道:“夜色深了。”
雲初手一頓,靜默了片刻,將外袍搭在屏風上。轉而走到牀邊,目光深幽的落在她的臉上:“吵到你了?”
“睡不着。”鳳瑤擁着被子朝裡面挪了挪。
雲初側身躺下,溫暖的被子驅散了他身上的冷意,攏了攏身上的錦被,伸手給她蓋好。
鳳瑤輕輕的握着他將要收回的手,轉身面向着他。清冷的月光下,她的容顏清楚的暴露在他的眼前。白皙的面頰,彷彿徐徐塗抹了胭脂,淺薄的粉色。
鳳瑤握着他手指的手,微微溼濡。緊張的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心裡掙扎了一番,細若蚊蠅的說道:“我們成親有些時日了。”
“嗯。”
“在你心裡,我是你的妻子嗎?”鳳瑤屏住了呼吸,靜謐的夜色中,心跳彷彿慢了半拍,轉而怦、怦、怦有力的跳動起來。
這一句話,在她心裡輾轉了多年,今日終於問了出來。
雲初只覺得她今日有些怪異,親暱地揉了揉她的頭,輕聲道:“夜深了,睡吧。”
鳳瑤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滋味,只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若是此刻退怯了,她恐怕再也不會這麼勇敢。
手臂輕輕的挨着他,隔着薄薄的衣料傳來他溫熱的體溫,溫暖的氣息薰染得她面頰有些紅潤。鳳瑤咬了咬脣,終究是壯大膽子,主動靠近他的懷中,環住他的腰身,輕輕將臉靠在他的胸口。呢喃道:“初一,我想成爲你真正的妻子。”
他性子極淡,爲人很安靜。與他坐在一起,總能感受到他身上沉靜的氣息,使人浮躁不安的心漸漸沉澱,平靜下來。
可這一刻,他的一言不發,令她覺得備受煎熬。
良久,鳳瑤高高提在嗓子眼的心,慢慢的落迴心底。所有高漲的熱情與鼓足的勇氣,慢慢的消退。
鳳瑤退離了他的懷抱。
下一瞬,腰間一緊,鳳瑤撞進他的胸膛裡。
鳳瑤撞懵了,對這突然狀況,有些緩不過神來。
“瑤兒,你我的身體,如今並不合適。”他低沉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鳳瑤神色一頓,臉上血色盡褪,眼底的溫度漫開一寸一寸冷意。
他想說的是:你我如今並不合適?
這一刻,明明躺在他溫熱的懷抱裡,她覺得飄蕩在寒冷的冰雪中
。
沒有掙脫,也沒有再靠近,就這樣靜靜的挨着他。
雲初看着她溫順的躺在懷中,一動不動,無奈的輕嘆了一聲,到底是傷到了她。
二人從那晚之後,彷彿達成了一種共識一般。
鳳瑤對雲初,依舊盡心,卻不再耳提面命的督促他。
雲初不用在催促,石韋端藥過來,他便一口飲盡。
這一種狀態,持續幾天之後,伺候的人都覺察出他們之間微妙的變化。
鳳瑤端坐在銅鏡前,細細的描眉,鮮紅的口脂在飽滿豐潤的脣瓣勻開,明媚絕豔。
採芙在一旁看怔了,小姐素來濃妝淡抹,從不曾打扮的如此豔麗。眼角餘光斜向屋子裡正在喝藥的姑爺,瞥見案几上沒有出現小姐每日擺放的梅子,不由的說道:“小姐,您忘記準備梅子了。”
鳳瑤漫不經心的說道:“備了也不過是擺設。”
採芙一愣,便見鳳瑤手指靈巧的綰了髮髻,別上了一朵紫金石榴花,映襯得精緻的面容,明豔動人。
鳳瑤攬鏡自照,妝容無暇後,起身整理裙襬道:“今日書院開學,恐怕忙得會不能回府,你安排芙蕖近身伺候世子爺。”
“小姐!”採芙滿面驚愕,她們都心知肚明,這代表着什麼。
鳳瑤雲淡風輕的一笑,不甚在意道:“我總歸做到妻子的職責。”語氣裡似有些自嘲。
“小姐,芙蕖信得過。”良久,採芙輕嘆了一聲。
鳳瑤手指勾了勾採芙的下頷,注視着她清秀的面容,清淺一笑:“你伺候我已久,將你安排伺候世子爺,我倒是捨不得。”
採芙面色一白,搖着頭:“奴婢這輩子只伺候小姐,求小姐莫要將採芙送給他人!”
鳳瑤輕笑了一聲,透過珠簾看向雲初。
雲初似有所覺,擡眼望來,眼中閃過驚詫,平靜的眼眸裡微恙着層層漣漪。
鳳瑤抱着一本溫習後的詩經,走出內室叮嚀雲初道:“今日不必等我用膳,私塾裡有供應。剛剛開學必然會很忙,我將芙蕖留下來伺候你。”
“不用……”
鳳瑤不等雲初把話說完,溫婉的說道:“世子爺房裡也該添人了,免得外頭說閒話。”
雲初目光沉斂,揉了揉眉心。鳳瑤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轉身走了。
石韋驚訝的看着鳳瑤的背影,又看看沉默寡言的雲初,憋了半天,讚歎道:“從未見過世子妃精心妝點,豔而不俗。”見雲初望來的沉鬱目光,石韋一頓,脫口而出道:“世子妃天然去雕飾,也清美非常。”
雲初眉眼間染着深深的疲憊,眼睫半垂,遮掩去眸子裡的情緒
。
“備馬車。”
石韋一怔,立即去辦了。
而另一邊,鳳瑤到了文興私塾。
學監早已候在門口等待,一見到鳳瑤下了馬車,連忙迎上去道:“夫子,您來了。”
鳳瑤望了一眼莊嚴恢弘的私塾,牌匾上金底黑字,龍飛鳳舞的幾個文興私塾幾字,是聖上親筆。
足見皇上的重視。
鳳瑤平靜的心底也微微漾着漣漪,眼角眉梢染着點點笑意,詢問道:“有多少學生?”
學監搖了搖頭:“方纔十二位,大臣嫡女嫡孫不過兩三人,盛京富商之女五人,其他便是偏遠山裡的貧苦女孩。”
“既是偏遠山裡來的孩子,想必是求學心切,可給她們安排食宿,每半月准許她們家去一次。”鳳瑤覺得來回奔走,大部分時間都耗費在路途上,且極爲容易疲憊,學習上便沒有那麼多的精力。
學監一怔,卻也覺得有理,只是……
“夫子,您不知,皇上並未撥款項下來。私塾方纔開學,爲了吸引學生,並不收取銀錢。”學監心裡有一筆賬,若是添了幾個孩子的早膳、晚膳與住宿,怕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暫由我補貼,你儘快上奏皇上。”
“是。”
學監引着鳳瑤去了她的廂房,屋子僅有她住的一半大,一面書架與書案便佔去了四分之一,一應傢俱擺下來,活動的空間極小。
採芙看後,皺了皺眉,什麼也沒有說去收拾。
學監以爲鳳瑤金貴的人,見到如此簡陋的住處,會挑揀一番,卻沒有料到她什麼也沒說,只吩咐搬一盆海棠花放置在門口。
“夫子,今日學生方纔過來,您今日只見見她們便可,明日正式開始教習。”學監提醒道。
鳳瑤點頭,便跟着學監去了聖像處。
十二個孩子整齊劃一的站在哪裡,見到鳳瑤的時候,純真的眸子裡皆是驚豔。
鳳瑤打量了十二個孩子一眼,穿着富貴有規矩的站着的孩子,其中有一個不過四五歲,其他幾位都有十一二歲。另外穿着華麗的孩子,年紀最小的六歲,最大的十歲左右。剩下穿着粗布衣裳的孩子,年紀最小的*歲左右,最大的有十一二歲。
“你們知道來這裡是做什麼?”鳳瑤站在聖像下,詢問着她們。
“學習。”
“頑。”
鳳瑤目光落在穿着粉色碎花裙的小女孩,大約五歲,眼睛晶亮,眼珠兒卻是滴溜溜的轉動,顯然是古靈精怪的孩子。“爲何來這裡頑?”
“母親說聽夫子的話,便不用練琴。”小女孩天真的說道。
“你可知,來這裡學習,比練琴還要累?如此,你還要來這頑?”鳳瑤蹲下身子,與她平視
。
“那、那……”小女孩絞着手指,不知道說什麼。
鳳瑤從袖中掏出一柄戒尺,對小女孩說道:“來這裡的人都是爲了學習,若不好好學習,夫子便會那戒尺掌手。知道了嗎?”
“我、我認真學習,會和夫子一樣美嗎?”小女孩眼底蓄着淚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
鳳瑤忍俊不住,溫柔的說道:“知識會讓你變美,更多的人喜愛你。”
“那我是來學習的吧。”小女孩揚着小臉兒說道。
鳳瑤起身,對學監道:“孩子六歲開蒙,沒有達到標準,一律不收。”
“那這幾位……”
“暫且留着。”
學監擦了擦冷汗,這幾位都是朝中重臣的嫡女嫡孫。想到鳳瑤詢問的那個女孩,連忙說道:“方纔那位是魏國公府的小小姐南宮蘊。”
“聰明的孩子。”鳳瑤微微淺笑。
學生們在聖像前恭立,給聖像與鳳瑤各磕一個頭之後,去了學堂裡。
鳳瑤正襟危坐,三字經擺在桌子上,看着她們都端正的坐在座位上。翻開書本道:“今日起,便由本席給你們開蒙教習。”
“夫子教的是女戒、女訓嗎?”文妗起身問道。
“女戒、女訓各位府上想必已經學了,本席不會教。”鳳瑤從容的看着文妗,她是宣平侯府的嫡次女。
“夫子習過四書五經嗎?”文妗再次發問。
鳳瑤挑眉,便聽到她說:“夫子有讀過《木蘭從軍》嗎?”
“本席若不會,便不會坐在這裡誤人子弟。”鳳瑤捕捉到她眼裡的高傲,恐怕她不服氣自己比她大三歲的人,做她的夫子。心思微轉間,鳳瑤明白過來,她未必是自願來,所以在此挑刺兒頭。
“可我聽說你能成爲夫子,不過是國師大人給你作的詩,你作弊取勝。”文妗指着鳳瑤桌子上的三字經說道:“這是六歲的書籍,你用來教我們?是不是沒有真才實學,所以拿這種低等的書籍來糊弄我們?”頓了頓,質疑道:“今日教我們的三字經,不會也是國師大人教你,你有樣學樣的教我們吧?”
富商之女與其他幾位貧寒學子聽了後,也不由得看向鳳瑤。
“我聽阿姐說夫子是花瓶,夫子,夫子,什麼是花瓶呀?”其中一個女孩兒湊趣道。
南宮蘊站起身來,不悅的看着文妗說道:“夫子很有學識,所以纔會這麼美。”
文妗掩嘴笑道:“吶,這就是花瓶。”
學堂裡一陣鬨笑聲。
啪——
鳳瑤臉色一沉,拿着戒尺甩在了桌子上。學堂裡一陣寂靜,齊齊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