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夜宴,泠水池畔,絲竹聲聲。
鳳瑤跟着墨竹出來,站在殿外一角與德親王妃碰面。
德親王妃在府中聽到她驚險的處境,嚇得睡不好覺,吃齋唸佛請求菩薩保佑。
此刻看着清減不少的鳳瑤,德親王妃心疼的落淚。
“母妃,有驚無險罷了,您莫要太憂心。”鳳瑤心裡極爲的愧疚,誰能想到新婚裡便鬧出這樣大的事兒來?母妃爲了讓她放寬心,便差人送信進宮,讓她不必急於回門,待事情平息之後回去
。
皇上還未發落獻王,心裡終歸是不安定,怕生出變故。皇后鳳寧宮中一案,她到底牽涉其中,不方便出宮。
她很感激母妃的體諒。
“你還沒有見過你姨母,她如今回來,你日後在宮裡頭的處境,該要好上些許。”德親王妃想起自己的妹妹,又是欣慰又是愧疚自責。
鳳瑤見過蕭妃,她當年也時常進宮,蕭妃是一道美麗而奪目的風景。她善於發現自己的長處並且凸顯出來,宛如一顆光芒萬丈的珍珠。
蕭妃周遊列國一年有餘,四處拜訪文士大儒,製成一套適合女子私塾的完整方案。
先帝繼位時,推崇武學。直到鳳嘯登基,文學纔開始復興。即使是男子私塾,教學仍不完善。
適才,蕭妃提出去他國遊歷。而她此次爲的是女子私塾,所以鳳嘯應允。僅隨身帶了當世大儒玉璣子先生與幾個青年學者。
“母妃,我相貌隨了您,定是與姨母有些相似?”鳳瑤狀似不經意的問道。
德親王妃一時有些傷感:“你姨母最疼愛你,她將你當成自己的女兒疼愛,時常抱着你感概,她若生了女兒,定如你一般漂亮乖巧。”看着鳳瑤,德親王妃覺得很惋惜。蕭皇貴妃她見了,有意讓鳳瑤做女夫子。可她哪有那學問?
鳳瑤並不知德親王妃心中感慨嘆息,兩人說了一會體己話,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回了宴會。
宴會上,都是正五品以上大臣攜帶女眷參宴,基本上已經到齊。
鳳瑤走到雲初的身旁落座,低聲道:“姜家怎得沒有人來?”
她進來的時候環顧一圈,並未見到姜綰的身影。
今日姜綰若來參宴,便不會錯過了時機。姜老夫人雖然打通關節,就怕因爲姜大老爺一事,有所變動。
“姜大老爺入獄,姜家不在受邀之列。”雲初眉目疏朗,溫聲說道:“等下無論發生何事,你都莫要開口。”
鳳瑤點了點頭,擡眼便瞧見他偏頭看她,張口道:“知道了。”
雲初見她如此,薄脣微揚,眉目清雋平和。
這時,皇上攜皇貴妃一同而來。
衆人起身跪拜。
“衆愛卿平身。”皇上滿面紅光,神情愉悅。彷彿隨着皇貴妃的歸來,連日來的怒火消失殆盡。
衆人落座。
鳳瑤目光落皇上左手邊的皇貴妃身上,明眸善睞,精緻無暇。一襲絳紅色宮裝下皮膚雪白細膩。端莊不失嫵媚妖嬈,卻又毫無半點女子的柔弱感。
“我與皇貴妃……很像嗎?”鳳瑤低低詢問着雲初。
雲初眼瞼半掀,淡淡的掃了她一眼,並未看向皇貴妃:“形似。”
鳳瑤輕嘆了一聲,心裡瞭然
。她與皇貴妃像,可氣質卻不一樣。皇貴妃鳳眸裡蘊含着鋒芒,氣勢凌厲逼人,而她卻是氣勢內蘊。
截然不同的的兩人。
皇上與衆人飲了一杯酒,太后這才姍姍遲來。
“今日皇貴妃洗塵宴,也算是慶功宴。歷時一年拜訪天下大儒文士,興盛我大舜文學。”太后目光掃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后妃,略帶深意的說道:“若人人都如皇貴妃般替皇上分憂,那便是大舜之福。”
后妃們臉色頓變。
皇貴妃淺笑盈盈的說道:“太后這番話便錯了,國事上皇上有諸位大臣分憂,衆姐妹們只須做皇上的解語花便可。若朝堂後院都討論國事,皇上豈不是會累着龍體?臣妾遊歷求學,不過是爲了躲懶罷了,將皇上給衆位姐妹伺候去。”說到最後,媚眼橫波的看向皇上。
后妃們臉色這才緩和了些許。
太后冷笑了一聲,目光方向別處道:“皇貴妃學成而至,私塾開張在即,女夫子可有着落?”
皇上開口道:“今日是皇貴妃的洗塵宴,朕藉由此宴競選女夫子。德才兼備,文藝雙馨,正五品以上大臣嫡女可參選。”
衆人錯愕不已,沒有料到皇貴妃當真將此事辦妥了。
其中三朝元老如今卸任在府中的前丞相鄭書中第一個不同意,只覺的荒唐。因秦丞相官降一品,皇上暫請他處理丞相一職事物,所以今夜來參加宴會,如今已經八十高齡,思想頑固且守舊。
“皇上,自古以來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就該恪守三從四德,相夫教子。哪有拋頭露面學習四書五經?又無須考取舉業,入朝爲官。簡直荒繆之極!”鄭書中滿頭銀霜,眉須皆白,薄怒下面色通紅,言語激動。
“閣老此言差矣。本宮遊歷多國,女子也有才學淵博入朝爲官者。甚至男子女子可同席而學,並且國富民強。既是優點,我們大舜國爲何就不能學習?”皇貴妃挑高眉梢,義正言辭道:“經過這一年的增長見聞,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從今後便要徹底被顛覆。女子之中,也不乏有奇才。更何況,若是女子多才多能,日後心胸眼界豈不寬廣?更好的成爲夫君的賢內助,孩兒的開蒙夫子?”
“荒唐!荒唐!”鄭書中見皇貴妃口舌伶俐,氣得一句話說不出口。半天才說道:“簡直有失婦德,不知禮教廉恥,何以言之鑿鑿而面無愧色?男尊女卑,這是自古以來的傳統!一介女流之輩爲官,聞所未聞!”
“聞道不分尊卑,更遑論男女。能者不讓,愚者自退。求學亦是如此。”皇貴妃眉目冷清,嘴角凝着一抹譏笑:“閣老歷經三朝,見證大舜國繁盛興衰。自然懂得這些淺顯的道理,不會如此迂腐纔對。”頓了頓,語氣緩慢而有力的說道:“閣老若要分個尊卑,在本宮與皇上看來,便是勤懇求學者爲尊,不學無術者爲卑。這就是本宮爲何頂着非議,與皇上推崇女子就學的緣由。”
“妖言惑衆!”鄭書中臉紅脖子粗的說道:“皇貴妃德才兼備,今日一言,恐失德行!”
“天罡地道,人存其間。在閣老眼裡男尊女卑,與本宮一介婦人爭論,豈不落了淺薄?”皇貴妃眼底閃過一抹凌厲鋒芒,將鄭書中的話去堵他。
“你、你……”
鳳瑤簡直要爲皇貴妃喝彩,這一番辯論,太過精彩
。
太后看着如此咄咄逼人,風華無雙的皇貴妃,面色陰沉。
皇上眼底似打翻了墨硯,濃稠得化不開的墨色,複雜的望着皇貴妃。力排衆議道:“朕謹而慎之,思慮多年。當年父皇在位時曾有此念想,不過有心無力罷了。如今,天時、地利、人和,朕斷不能因守舊而放棄壯大大舜根基的決定。”
民強則國富,恆古不變的道理。
只是打破傳統,是一項很艱難的任務,極有可能以失敗告終。
見此,鄭書中憤然離席。
並未因此而終止進程,衆人興致勃勃。
參選之人,有十餘人。
皇貴妃很滿意,但是見參選的名單中,並沒有鳳瑤的名字,不由的看向下首。
鳳瑤觸及皇貴妃溫柔似水的眸子,微微一愣,看着她眼底的詢問之意,緩緩的搖了搖頭。
皇貴妃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錯失了太過可惜。她始終認爲國師是雲端上的人物,學識淵博,知天文地理,人人求之的女婿。縱然鳳瑤身份尊貴,可那都不是她自身的光芒。就算是她的外甥女兒,以公正的目光判斷,配雲初始終差了一點。
“愛妃見聞多廣,德才兼備。當年德親王妃與榮王妃並列盛京雙姝,才學在你之上。想必瑤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爲何不參加?”皇上不顧鳳瑤的意願,提筆在名冊中提了鳳瑤的名。
鳳瑤輕嘆了一聲,沈父不是迂腐之人,哥哥開蒙的時候,府中請了西席。她五歲時,學堂裡隔了一道屏風,她坐在後面與哥哥一同受教。後來家道中落,她跟在雲初身邊幾年,也學了不少。
可旁人卻不知,看着她的目光極爲的不屑、鄙夷。
秦冰冰就坐在鳳瑤對面不遠處,諷刺的看着她,遙遙舉着酒杯,譏誚的一笑,挑釁十足的飲盡了杯中酒。
鳳瑤面色無異,尖細的指尖摩挲着溫潤的酒杯。半晌,緩緩的放下,換成了茶杯,淺抿了一口。
秦冰冰面色微變,原因無他,方纔一個品級低的敬她酒,鳳瑤飲了。到她這裡,鳳瑤竟是以茶代酒!
鳳瑤放下茶杯,見到一女子對她豎着拇指,不由得失笑。
那是兵部尚書的嫡長女蘇巧巧。
“皇上,瑤兒方纔新婚,學堂方開,只怕女夫子很忙碌。您這是想讓榮王妃抱不上孫子了?”皇貴妃大膽的握着皇上的手,預備將鳳瑤除名。
皇上卻擋開了她的手,看向榮王妃。
榮王妃幽幽望着雲初與鳳瑤。
雲初想起她八歲時三字經都不會,十歲便昏睡不醒。之後醒來雖然變得聰慧,可到底不過數月,即使是天縱奇才,也未必能達到女夫子的水平。
鳳瑤感受到他若有似無的目光,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低聲道:“我可以的
。”
雲初挑眉,不知是沒有聽到,或者是不置可否。
鳳瑤堅定的重複一遍:“我可以。”
只是不想他爲難。
他爲她做的夠多,已經盡到爲人夫的職責。她不能事事都依靠他,也不想在外人眼中她只是空有容貌的花瓶。她想讓別人知道,她除了一張臉之外,還有其他的優點。她儘自己最大的努力,直到追上他的腳步,與他比肩而行。
而眼下,便是一個契機。
雖不是她自願,可她卻不想錯失機會。
雲初澄澈的眸子裡水光漣漣,脣角帶笑的夾起一塊桂花糕放在她的碟中。
鳳瑤望着碟中的桂花糕,忍不住笑了,壯着膽子握着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勾脣道:“旁人鼓勵的時候都是握一握對方的手,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對方,以此增加信心。”指了指碟子裡的糕點,頗爲不滿的說道:“你這是哄小女孩呢?”
聞言,雲初也不掙脫她的手,隨她去。卻也微微蹙眉,只覺得她行徑愈發膽大。
秦冰冰看着二人的互動,鳳瑤不要臉的強行握着雲初的手,一口細瓷般的白牙幾乎咬碎。
秦容看着嫉恨不已的秦冰冰,冷聲警告道:“今夜務必奪魁。”
“父親放心,姜綰不來,女兒定不讓您失望。”秦冰冰陰厲的看着鳳瑤,她今日定要讓她顏面掃地!
一旁的榮王妃捉摸不透二人的心思,久久沒有回覆皇上。
皇上爽朗的大笑道:“愛妃多慮了,國師也毫無意見。夫子雖然忙碌,但是隻須授課便是,即使有孕也能如常,兩不耽誤。”
“可是……”皇貴妃憂心的看向德親王妃。
太后斷言道:“皇貴妃是典範,瑤兒是你的外甥女,容貌與你相似,想必才學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女學你提議推崇,由瑤兒領頭參加豈不是更爲妥帖?”
皇貴妃精細描繪的柳眉緊擰,看下下方鳳瑤。
鳳瑤微微頷首。
皇貴妃陡然鬆了一口氣,卻又怕這孩子是不想令她爲難而逞強。
“愛妃應當相信蕭老太傅。”皇上寬慰的拍了拍皇貴妃的手。
皇貴妃苦笑了一聲,瑤兒只是與旁人不同而已,卻是沒有再辯駁。
皇上幽邃的目光掃過鳳瑤,見她鎮定從容的模樣,對範忠道:“出考題。”
宮婢們將呈放筆墨紙硯的小案擺在空曠的大殿中間,請各位參賽者依次按照身份入座。
恰好,鳳瑤坐在秦冰冰前右邊,蘇巧巧的正前方。
範忠將卷軸的紅綢解開,緩緩的展開卷軸。
——平等。
諸位大臣一怔,紛紛議論,猜測皇上爲何出此考題
。
雲初淡漠的睨了一眼,晦暗難明。
秦冰冰不過略微思考,便提筆作答。
蘇巧巧用手指戳了戳鳳瑤的後背,眨巴着大眼道:“你會嗎?”
鳳瑤搖了搖頭。
蘇巧巧睜大的雙眼:“那你還參加?”眼睛看向雲初,其中意味不明而喻。
“皇命不可違。”鳳瑤平靜無波的說道,轉回頭來,目光如古井般深幽的望着鐵畫銀鉤的平等二字,眼底的嘲諷似更深了幾分。
蘇巧巧看了鳳瑤一眼,咬着手指做題。
龍案上的沙漏緩緩的流走,鳳瑤一動不動。
皇上表情嚴肅,眼底閃過思慮。皇貴妃則心裡焦急,太后悠然閒適的飲茶。
就在衆人以爲鳳瑤要交白卷的時候,她突然動了,提筆寫下寥寥幾句,沙漏已經空了。
“收卷。”
宮婢將衆人的考卷收上去。
榮王妃看着鳳瑤才答了兩句,便被收上去了,不由的蹙眉:“初兒,瑤兒她……”
“母妃不是早已知曉她的底子?”雲初雲淡風輕的言道,似對鳳瑤成功與否,渾不在意。
“可是……”榮王妃心中焦躁,她心裡知道是一回事,但是擺出來在衆目之下丟臉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見雲初的模樣,榮王妃到底是沒有多說,心裡卻是有些埋怨鳳瑤。她本可以拒絕,爲何要逞強?
秦冰冰將榮王妃與雲初的神色盡收眼底,對鳳瑤說道:“我們賭一場如何?”
“爲何要與你賭?”鳳瑤毫不客氣的說道。
秦冰冰一噎,攥緊了手心。
便聽到皇上與皇貴妃、太后傳閱考卷後,發佈結果:“此次考試有四人通過。依次是秦冰冰、鄭雪瑩、南宮止、蘇巧巧……”
榮王妃面色微變。
秦冰冰得意的看着鳳瑤,神態頗爲的高傲。
這時,皇上面色陰沉的拿起一張考卷,目光陰森的說道:“鳳瑤,你這是何意?”
鳳瑤從容起身道:“就如臣婦所寫的意思。”
“放肆!”皇上拍案而起,目光冰冷刺骨,渾身散發出久居高位者的威嚴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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