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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靜室每日都有兩個老嬤嬤打理着, 蒲團上根本就沒有灰。永蘭這樣做,也只是因爲那點心理作用,不管幹部乾淨, 拍了再坐總是好一些的。
虞西黛本以爲來着靜室齋戒的只有她一人, 靜室有三個蒲團, 她佔了最中間那個。慧根來後, 她沒有讓位的心思, 慧根也沒讓她讓開,很自然地坐在她左側。
老夫人由永蘭扶着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問道:“大師對我永家的齋飯可還算滿意?”
慧根平復思緒, 道:“有勞施主招待,齋飯很好吃。”
虞西黛斜乜了他一眼。還以爲他會說什麼吃飯只爲果腹, 對好不好吃無感之類的話來着。不過永家的飯菜好吃這點是她也承認的, 她剛纔可是把那盤茄子肉絲都吃光了吶。
“那就好。”老夫人道。“吩咐下去, 把我往年住的房子收拾好,換上新的牀被。”
換做是往年, 無涯來永家誦經的時間與老夫人齋戒的時間是錯開的,無涯來後一般都被安排住在西廂房,算是對賓客的最高禮遇。
這是慧根第一次來,虞西黛也不是有心提到齋戒。無意湊巧,既然要齋戒, 有個僧人陪同, 齋戒的誠意更高, 永家的先祖應該會高興些。
儘管她心裡不認同虞西黛這個兒媳婦, 卻還是不得不暫且把她當永家的人。
反正等到了春末她還會再齋戒一次。
慧根齋戒期間不會出祠堂大門, 西廂房是不用收拾了,直接安排他住在祠堂裡。
“我不打緊, 用娘以前用過的就好了。”虞西黛探出頭越過慧根,看着永老夫人,愉悅地說道。
她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把房間收拾出來給慧根,可就是突然不要臉,出聲自討沒趣。
她身後的山茶和雲釧相視一眼,均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奈。畢竟跟在她身邊貼身服侍了一小段時間,還是能看出她一點性格的。不同的是永蘭,她對虞西黛的印象更多的是來自於昨天在後園虞西黛的所作所爲。
聽虞西黛這麼問,還當她是真的聽不出老夫人的心思,天真的以爲老夫人開始對她有所改觀了。
她不由爲虞西黛捏了把汗。
希望老夫人在外人面前不要太讓虞西黛難堪。
老夫人一聲冷哼,道:“那是收拾給大師的。你住往年永蘭和芸丫頭住的房間。”
“哦。”她把頭縮回去。
見她如此乖巧,老夫人倒是有點詫異了。她也沒多管,又和慧根客套了幾句,由永蘭扶着離開。
慧根雖位於她們兩人中間,卻一直是眼觀鼻鼻觀心,兀自敲着木魚。其實耳朵一直不受控制聽着虞西黛的話語,餘光也總是能捕捉到虞西黛的一舉一動。
如此——
生靈又活潑的劫難。
入夜後,虞西黛覺得困了,見慧根一點睏意都沒有的樣子,心想他日日都是這樣過來的,大概早就習慣唸經唸到很晚。簡單與慧根告了辭,來到這幾日她要住的房間。
沒想到她只是隨口提一提,老夫人卻讓她在這裡面齋戒三天,直到慧根完成無涯交給他的任務回金雞寺。不過這對她來說倒也沒什麼,在祠堂裡不代表不能做事,還能趁機培養培養山茶、錦杏,還有云釧幾人。
山茶說錦杏過不了兩天就能好全。
雲釧已經吩咐丫鬟替她收拾好房間,也沒什麼需要收拾的,只是往牀板上鋪了牀新被子。這房間雖然挺大,不過只有一張牀。山茶在老夫人走後就回了正房,不一會兒錦杏頭上頂着塊布過來。
說是怕她不習慣別人的貼身服侍,又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現在臉上這幅模樣,就頂着塊布來了。
虞西黛聽了,說不感動是假的。隨行來的還有山茶,來之前山茶讓錦杏把原來的藥洗淨,給她塗了新藥。說今晚睡一晚,明日洗乾淨就差不多不用再塗了。反正今晚這麼晚了,她也不會再出去,明日好了可以繼續跟在虞西黛身邊,錦杏很開心。
山茶又說了那幾個家僕的事,說永蘭總共挑出來的十一個人,有七個馬上同意離開,還有四個一開始不予迴應。
四人裡其中兩個正房裡的丫鬟,一個後園的家丁,一個經常跟在老管家身邊的家丁。那時雲劍也在,雲鑼讓雲劍敲暈了家丁,兩個丫鬟見了,還揚言要去向老夫人和永沇告狀,也被雲劍敲暈了,現在已經坐着馬車出了城,由雲釗負責,打算拉到東邊的任一個郡賣給有錢人家做家僕。
剩下的老管家身邊的家丁見雲鑼認真的,情急之下說了實話。他明眼裡是常給老夫人通風報信,其實是大爺的人,很多次告訴老夫人消息也都是大爺授意的。那個家丁被雲鑼留了下來,讓山茶來的時候順道問一下她該怎麼處置。
虞西黛讓山茶去把那個家丁叫了來,聽說是大夫人招來的,兩個守護祠堂的嬤嬤沒有多問,放了他進來。等見了他本人,虞西黛才知道他還只是個小孩,自小被家裡賣到永家,因爲原來的名字裡有一個“天”字,現在就叫永天。
今年還不滿十四歲。
兩年前開始跟在永忠身邊做事,說是永沇還算喜歡這個孩子,打算栽培他。
永天進門後就一直跪着,虞西黛但看着他,也沒讓他起身。半晌。
“家裡除了你還有幾個孩子?”她問。
“回大夫人,家中我是最大的,娘把我賣進永家時家裡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你是什麼時候進的永家?”
“八歲的時候。”
“八歲?八歲能做什麼?”
“也能做一些活,十二歲之前我都在後園幫他們撬土,修花。”
“應該是託了關係才進來的吧?”虞西黛問。
永天認命地點點頭,道:“是的。娘拿到錢的時候分了一半給——”他不太敢再說下去,擡頭小心翼翼看向虞西黛,見她淡淡地瞟了自己一眼,馬上吞吞吐吐說:“分了一半給老管家。”
虞西黛沉默半晌,聲音淡然道:“怕我?”
永天不知該如何回答,虞西黛也不等他答話,又問道:“可知現在家中的情況?”
“我進永宅後,娘又生了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前不久二弟年滿十二歲,已經被賣到蔣家去做藥童了。”
“你爹呢?是家中養不起還是如何,要一直賣孩子?”
“爹也是被逼無奈,爹在永家綿地做工,每月的月錢不多,小人每年都會攢下一些錢拿回家,可還是養活不了那麼多弟弟妹妹。小人的三妹在十歲時就被賣去別人家做了妾。”
虞西黛帶了點同情地看着他。生了孩子沒能力養,把兒子賣去富人家裡做工,女兒賣去別人家裡做妾。那些人都是怎麼想的?既然沒有能力養育,生那麼多做什麼?
——難道是不知道怎麼避孕?
好像關注點出現了偏差。
“我這丫鬟以前也在蔣家做藥童,你應該也知道我和蔣家的關係。既然你不想離開,也不想被賣到別處去,我給你第三個選擇。”她說着,補充道:“那三個不聽話的已經被拉到附近的郡去了。”
“求夫人不要趕小的走,小的願做牛做馬——。”他一邊說着,一邊向她磕頭。
虞西黛起身,走到他身前伸手扶起他,見他一臉錯愕,說道:“也不是讓你做牛做馬,只是如今我在這永家勢單力薄,需要幾個幫手。到時候我可以向表哥把你二弟討來,你們一起在永家做活。”
永天也不傻,只是愣了愣就明白了虞西黛的意思,立馬點頭道:“小的願意爲夫人做牛做馬!”
又是做牛做馬。
虞西黛點點頭,“那你下去吧。你的賣身契如今在我手上,別讓我知道你私下裡做什麼小動作,不然……不單是你,你的爹孃,你的弟弟妹妹,都可能因爲你做錯事而受到牽連。”
“小的不敢。”永天忙道。
“嗯,下去吧。”
等他走了,雲釧才走到虞西黛身邊。
“他可信嗎?”
“不管可不可信,先用着看看。山茶,你明天去蔣家找表哥,把他的二弟要來。”
山茶和雲釧回了正房,夜已經深了,虞西黛簡單洗了個澡,坐在窗前讓錦杏給她把頭髮放下來。
對面房間裡燭光搖曳,那兩個嬤嬤大概也要入睡了,她這裡看不到祠堂的情形,不過沐浴出來後就沒了敲木魚的聲音。
慧根估計也要休息了。
正無意盯着窗外出神,突然,眼前閃過一個黑色的影子。沒有驚動對面房子裡的兩個嬤嬤,虞西黛起身將頭探出窗外,正巧那個影子回頭往她這邊看來,她連忙縮回頭。
過了一會兒她再小心伸出頭去看,那人應該是進了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