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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孩子在那個年紀都還在爹孃懷裡撒嬌, 她竟然就對你那麼執着了?”她頓了頓,仔細瞅着慧根的反應,小心翼翼道:“……莫不是你小時候對她做了什麼有暗示性的事?讓她誤會了?”
“若說我小時候太過於寵着她——”
“一定是你在她小時候把她寵上了天, 讓她對你有了過深的依賴。”她說, “再加上小女孩總是心裡想着以後要嫁給你, 想着想着……放不下, 一不小心, 當了真。”
慧根不答,只是又強調了一次:“此事定不能再與嘉敏提及,切記。”
“給我膽子我也不敢, 昨兒個在窗子底下看到她那副——”意識到再說下去,她是說者無心, 聽的人可能會以爲她是在背後嚼舌頭, 虞西黛乾笑了兩聲, 想了想,道:“她着實倔強了些, 你是她的哥哥,兩個人的性格應當差不了多少。”
“出家之人,已是佛海中的一粒沙,何爲倔強?”
“同一個孃胎裡出來的,大師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別小看一粒小小的沙。沙子雖然細微, 隨波逐流, 卻是最堅硬的。拿在手上磕手, 進了鞋裡磕腳, 若想拿錘子錘碎它吧, 極有可能是沙子沒碎,進了土, 亦或者是錘子上被磕出了一個小印記。”見慧根不言,她繼續道:“大師現在還年輕,出家這麼早,許多事——尤其是男女情愛之事沒有經歷過,都說凡塵中最難度的就是情劫,萬一哪天大師遇上了那個她,那性子,估計就顯露出來了。”
慧根數捻佛珠的手微微一頓,眸色突然暗下。
一直以來藏在心中不願去正視的,竟然就這樣被她說了出來。他不相信師父所說,他在佛前清修八年的時間得來的寡慾清心,會毀在一個見不了幾面的女人手上。
倔強地不肯相信,而倔強的——
不願將虞西黛放在眼裡。
殊不知從初見起,她的模樣入了他的眼,他脫口而出的“妖孽”,已經在諷刺他自以爲的“不倔強”。
倔強地追尋自己會對虞西黛刮目相看的原因,倔強地不願想,又總是無法剋制。
就如嘉敏,總是倔強地想要得到他。
他擡頭看了看虞西黛。他和嘉敏是一樣的,而他——
不,現在還沒有,待回到金雞寺,他和她將不會有交集,那倔強,也就無處可覓了。
一切,都還來得及。
*
東廂房裡,派去後罩房查看永花消息的丫鬟回來了,說永花自覺見不得人,大概過兩天好了,老夫人不用掛記。
這丫鬟在從後罩房回來時,在東廂房與後園連着的小徑上遇見了特意趕來看林敏芝的錦杏。
錦杏問她去了哪兒,她如實回答。又問她叫什麼名字,她也如實回答。說完後就見錦杏說大夫人要整頓這永宅裡的丫鬟,挑一些多出來無用的或是不聽話的,倒賣到周邊小郡的人家去做小妾。
這時代的奴隸,一旦簽下了賣身契,就是那家主人的所有物。主人可以隨意處置奴隸,殺死一兩個奴隸也不算是犯法的事,更何況將奴隸倒賣。那丫鬟一聽就急了,本來還想向老夫人求情。
沒想到錦杏馬上看穿了她的想法,直言若她敢因爲這一點小事而驚擾了老夫人,或是又讓老夫人與大夫人之間生出嫌隙,那她就是首當其衝,絕對在第一批被倒賣出去的奴婢中。
老夫人與大夫人不和,這是宅裡上下都知道的。這小丫鬟平日裡在東廂房也只是個打雜的,偶爾被使喚去跑個腿。再加上這永宅的女人只有老夫人一個,宅子裡往日裡可算是不能更平和了。丫鬟們私下裡討論的比較多的,也只是哪個小丫鬟又在和哪個家丁私會,哪個丫鬟又被許配給了誰……
除了那些個年長的嬤嬤,以前在別的大戶人家做過活,或是本身就經歷了許多,心眼比較多。不然,這些小丫鬟還是第一次接觸到這大宅子裡女人間的沒有硝煙的戰鬥。
也不明白裡面的各種小道理。
聽到了錦杏的威脅,小丫鬟自然被嚇得不輕。在永家的日子過的清閒,而且她家就在豐城郊外,每月領着月錢,心裡想着等哪一天攢夠了錢贖了自己,還能回家嫁個好人家。實在不行在永家找個老實本分的家丁嫁了,也是好的。
若是被賣到周邊的郡裡,還是當別人的小妾,那她以後可就沒有盼頭了。
她面色微白,錦杏又寬慰她只要不在老夫人面前多嚼舌根子,不惹得老夫人和大夫人再生嫌隙,她方纔的話也只是說說,並不是一定要把她帶去賣的。如果人機靈,可以一直留在永宅,說不定日後還能得大夫人重用。
老夫人已經老了,這永家日後就是大爺和大夫人的,明眼的人都知道現在該爲誰做事。再說,若是真惹得大夫人和老夫人生嫌隙,等大爺從京都回來,怪罪下來,那可就不止是被賣去做小妾那麼簡單了。
錦杏又聽了永花讓她傳給老夫人的話,從裡面刪減掉了一些,讓她再回給老夫人。她從未騙過老夫人,平日裡也少有說謊的機會。聽說要騙老夫人,說出了心中的忐忑,反而被錦杏批評了一頓。
“只是少說了幾個字,怎能說得上是騙?”錦杏說。
“若老夫人真因你少說了幾個字怪罪下來,你也不必害怕,大夫人定會保住你。到時我在大夫人耳邊替你說幾句,讓你去正房。”錦杏還說。“在正房的前途可比在東廂房的前途好多了,指不定哪天來了個世家公子哥,你又正好跟在大爺身邊,那公子哥看中了你,你可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這一番話打消了丫鬟的所有顧慮,那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好未來也打動了她,她掩不住臉上的喜悅與心中的幻想,向錦杏道了諾。
錦杏看着她歡喜離開的背影,學着虞西黛思考的模樣,捏着自己的下巴,半晌,臉上滿是讚許的神色,點點頭。
真是越來越能說會道了,倒沒有對不起小姐對她的評價,伶牙利嘴。
“我家杏兒當真是好樣的!”
她學着虞西黛的語氣,說罷轉身,同樣歡快地朝後園走去。
之前來告密的永莧已經被解決,因爲永莧之前只在永花房裡呆過,現在知道此事的就只有永花。雖說這事遲早會被老夫人發現,不過以目前的情況來說,能儘量拖一點時間,在老夫人未起戒心之前讓虞西黛做別的事情,也是好的。
於是,老夫人有了林敏芝作陪,倒也真的沒在管過永花。而永花,傍晚吃晚飯後驚悚地發現她的房間裡,她的牀上,竟然不知從何處冒出一條淡金色的蛇,盤曲着一半的身子,另一半高高擡起,冷冷地看着她。
頓時把永花的三魂七魄都嚇去了兩魂六魄。只留下那一魂一魄支撐着她好歹沒暈過去。
她的尖叫聲被正好前來探視她的林敏芝聽到了。
林敏芝還當她是怎麼的了,連忙加快腳步趕到門口。帶她們前來的永家家丁更是毫不猶豫地大力推開房門。就見永花躲在桌子後頭,目光緊鎖着牀上的金蛇。
聽到開門的聲音,還當是老夫人派人來了,她下意識想衝過去讓來人解決牀上的蛇,不想進來的是林敏芝幾人。前幾日就聽老夫人說林敏芝要過來,她可是把林敏芝當救星期盼着呢,此刻在這種情形下看到救星,又驚又喜的心情交雜,她突然想起自己仍腫着的臉,擡起手想要擋住臉。
卻把腫的更是誇張的手暴露在衆人眼中。
林敏芝見了,擡腳走進房裡,又吩咐她的貼身丫鬟巧心讓帶她們來的家丁在門口侯着,關上門。
她這才伸手輕輕抓住永花的手腕。
“嬤嬤這是怎的了?聽老夫人說只是臉……”她頓了頓,將永花的手拿到眼前細看,語氣裡盡是心疼,“怎麼手腫得這麼厲害?”
因着林敏芝向來對她的尊敬,永花心裡潛意識也當林敏芝是個小輩。沒想到今天竟然在這小輩面前丟了臉面,她心裡更是恨虞西黛恨得牙癢癢。
原本被她相中的女人沒有成爲永家的大夫人,不過現在她來了,老夫人又偏愛她不喜虞西黛,似乎讓她看到了希望。更是希望老夫人現在馬上替大爺娶了她進門,好代替虞西黛。
“還不是前幾日剛進門的那賤婦!”她恨恨道。
林敏芝原本還只當是老夫人不喜歡虞西黛,沒想到永花對虞西黛竟然也有這麼大的成見,還直呼虞西黛“賤婦”。她連忙伸手阻止永花再開口,道:“嬤嬤還是仔細些,她是永家的大夫人,嬤嬤這樣說——”
“那又如何,”永花全不在意,仍是恨恨地說道:“可是老夫人令我這樣叫她的,賤婦,就是賤婦!伶牙利嘴的賤婦教出來的賤蹄子,老夫人令我教訓她,她竟然還敢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