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師兄弟幾人曾想過要孤立雲釧這個間諜,可事實遠不如他們想象的那麼簡單。
他們實在是太年輕太簡單。
雲鈳是風荀唯一的孩子沒錯,也是師兄弟幾人中受過慘無人道懲罰最多的。相比之下,雲釧纔是風荀最寵愛的弟子。
他對雲釧的好簡直比親生的還親,沒辦法,風荀一直以來都想要一個女兒,奈何他的妻子在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死於難產,孩子取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呼吸。
是個風荀期盼已久的女孩。
當然,那是後話。
風荀寵雲釧。雲釧感覺到了師兄弟幾人對她的孤立,很簡單的,這件事很快傳到了風荀耳裡。剛建立起“抗釧”統一戰線的師兄弟們,在寒冷的二月天,被齊齊罰到山下的瀑布下連續站了兩天又一夜,接受冰冷瀑布的沖刷,第二天傍晚上山後,除了已經被非人懲罰折磨習慣了的雲鈳,就連師兄弟中底子最好的雲鑼都在牀上躺了好幾天才恢復元氣。
往事不堪回首。
“抗釧”行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宣佈破滅,從那以後沒人再敢無視雲釧。然後,又有幾個人在習武時打起了歪腦筋,趁着練武時需要對打的由頭狠狠地揍了雲釧幾次,說來也怪,在練武時雲釧無論被打得有多慘,她都不會向風荀告狀。
就在師兄弟幾人因爲揍了雲釧而感到良心不安的時候,平常練武吊兒郎當的雲釧突然化身成了習武狂人,起得比起得雞早的他們更早,睡得比睡得比狗晚的他們還晚,每天超強度超負荷的練習,她終於從擂臺上任欺負的較弱小花苗,進階成除雲鑼外打遍師兄弟無敵手的狂暴二師姐。
雲釧在師兄弟中排行老二,年齡卻是最小的。
“你們只有一個師父?”虞西黛問道。
“是。”雲釧回。
“有件事我想不通,只有一個師父,令師難道會所有雜耍?你們的師承應該是很多人才對——”
雲鑼聽了她的疑問,將對雲釧告狀的惶恐撇開,臉色郝然,解釋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們師兄弟幾人學成之後被師父齊齊趕下山,師父本想讓我們行俠仗義,順便撿幾個根苗好的弟子回山上傳承師門,我們卻因爲盤纏不夠……”
“什麼意思?”虞西黛不懂了。
“他這當大師兄的沒有能力,帶着我們師兄弟幾人街頭賣藝,有辱師門,所以上次回山上時師父把他的兩條腿都拆了下來。讓他在牀上躺了約莫三旬餘。其它幾個師兄弟,除了我,也都受了不輕的處罰。”雲釧解釋道。
“所以說……你們其實不是……你們……”淡淡的驚喜漸漸涌上心頭。
“師父老人家還說,若我們再浪費一身武藝,就不要再回山上。他老人家沒臉面對已去的師尊師祖。”雲釧說着,嗤笑着瞥了一旁低垂着頭的雲鑼一眼,“可惜我們這個不成器的大師兄,帶我們下山後還是找不到謀生的新出路,繼續做着這街頭賣藝的令師門蒙羞的事。好在這些年來在外頭都沒遇見與師父相熟的叔伯同輩們,不然……”
聲音裡能聽出來滿是幸災樂禍。
虞西黛沉吟半晌,道:“那你們現在應當……在我身邊做我的護衛,應該比在大街上拋頭露面賣藝好些吧?”
“自然是好很多。夫人是蔣公子的妹妹,還答應給我們兩倍的錢,等哪天夫人不需要我們在身邊了,我們師兄弟幾人再去行俠仗義,等到了回師門的時候再找幾個根骨好的弟子回去,師父他老人家一定會很欣慰的。”雲釧道。
“這些都後說。如果哪天我也打算四處走走,能不能再聘請你們沿路保護呢?到時你們也算是在行走江湖,盤纏費歸我。”
“一舉兩得,就這麼說定了!”雲釧道,見雲鑼似有不同意見,她又重述了一遍:“就這麼說定了,我可以考慮不把剛纔那件事告訴師父,他們其它幾個若是敢不同意,就等着吃我的槍吧。”
女王的氣勢就這樣顯現出來。錦杏在內室聽到這些話,後來學得了虞西黛的一些說話措辭,她用四個字來描述當時對雲釧的印象:
——霸氣側漏。
“正房裡不知道有沒有老夫人的眼線,日後這正房的家丁、嬤嬤和丫鬟們,全都交給你來管。”虞西黛對雲鑼道,“不要推辭,他們若是不肯聽你的管,驕縱的,不服管束的,吊兒郎當的,全都送到雲釗那裡去管教管教。”
雲釗是師兄弟幾個中脾氣最暴躁的,虞西黛在作安排的時候還特意問了問,讓他在後園管理那些做雜事的婢子家丁們。相信過不了幾天他的存在就會傳遍整個永家,讓後園從安靜祥和的人間仙境變成丫鬟、家丁和嬤嬤們心中的可怕地方。
令雲鑼下去熟悉環境,虞西黛喚來個小廝,吩咐道:“你去,請老管家來。”
那邊,錦杏因臉上腫的太難看呆在內室不肯出來,山茶也不多勸,從內室走出來。
“夫人,給二爺的糖葫蘆被你扔了。”山茶道。
當時虞西黛正在優哉遊哉地喝水,接下來的事都做好了計劃,她也就不必要過於心急。突然聽山茶提到這件事,她差點一口水沒含住吐出來。
用帕子擦了擦嘴,很沒主見地下意識問道:“那怎麼辦?”話音未落,馬上起身叫了個家丁到眼前來吩咐道:“你現在去街上買串糖葫蘆再買個小紙人兒回來,要跑快點。”
想起她的錢都是由錦杏管着的,方纔在衣裳鋪子置辦衣裳的錢是他們出門前錦杏給山茶的,她將目光投向山茶,山茶會意,拿了幾個銅板的錢給家丁。
家丁在正房前院與永忠擦肩而過,走進正房與虞西黛說了沒幾句話離開,後又拿了一堆紙回來。
那是永家家宅裡百餘個家僕的賣身契。
……
……
聽了虞西黛的話,永瀟乖乖坐在外間看小人書,縹碧與永弘侍立在一邊。一兩個時辰過去,還是等不到虞西黛。
放下書起身踱步轉了幾圈,望眼欲穿地看着門外,好不容易一兩個人影晃過去,還都是他屋子裡的下人們。想出去找虞西黛,又被虞西黛之前說的話嚇着,不敢輕舉妄動。
想了想虞西黛的交代,說書中自有神明在,能保護他不被鬼怪抓住。他又坐了下來,拿了書卻怎麼都看不下去。
嫂嫂不會被鬼怪抓走了吧?
心裡藏不住疑問,他眼睛盯着書,問道:“縹碧,爲什麼嫂嫂還不來?”
“不知道。”縹碧回答。
“永弘,爲什麼……”
“不知道。”永弘不等他問完就給出了同樣的答案。
永瀟聽了,眉頭好看地蹙起,喃喃道:“你們怎麼都不知道。”
永弘:我們一直都呆在屋子裡一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會知道?
安靜了片刻,他又問永弘:“永弘,你怕不怕鬼?”
永弘搖頭。見他一直都看着書,沒有看自己,纔開口說道:“不怕。”
“對,我也不怕鬼,我是男子漢。”這樣的話完全是在自我安慰,他自己卻渾然不覺,繼續說:“你現在去外面看看,看看嫂嫂爲什麼還不來。”
永弘聽命出去了。永瀟看了眼留下的縹碧,說:“縹碧,你站到我跟前來。”
縹碧聽話移步到他跟前。永瀟兩眼盯着書,餘光瞟到縹碧的裙角,覺得讓她站在跟前似乎有些不妥,又說:“你別站在我前面,站到後面去。”說完,小小聲自言自語自我安慰道:“嫂嫂說我這房子裡沒有鬼怪,我不用怕的。”
確定永弘走遠了,縹碧纔開口道:“二爺。”
“嗯?什麼事?”
“二爺爲什麼那麼相信大夫人的話?”
“大夫人?”
知道永瀟可能對這些稱呼不太瞭解,縹碧解釋道:“就是二爺的嫂嫂,大爺的妻子,大夫人。”
“嫂嫂很好,嫂嫂知道很多。”永瀟看着書本一個字一個字認真說道,彷彿是按照書上的字念出來的。“嫂嫂不怕鬼。”
“可是二爺知不知道?她……”縹碧將到嘴的話吞下去,猶豫了半晌,還是沒說出那件事,只是說:“她不要你。”
永瀟終於從書本里擡起頭,疑惑地看着縹碧。“爲什麼不要我?娘也說嫂嫂嫌棄我是傻子,不要我,可嫂嫂都笑着說了,她沒有。”
“那是因爲二爺不知道——”
“嫂嫂爲什麼不要我?”
打斷縹碧的話,永瀟突然激動地站起來,把書重重地扣在桌上,耳邊迴響起虞西黛說的關於書中自有神明在的話,又拿起書緊緊地攥在手心。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方纔心中的激動與氣惱都轉化成了委屈。他聲音低沉,似是控訴:
“嫂嫂說她沒有不要我。”
“我也想和大哥一樣到處去玩,可是娘不讓我出去。我知道娘是怕我被別人欺負。你們都認爲我是傻子,把我當小孩子一樣看待……”
“嫂嫂沒有,嫂嫂……嫂嫂給我講故事,還說會給我買好玩的好吃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