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平白無故的就被人鄙視了一番, 換誰都不會有好心情。眼前這傢伙看着儒雅無雙,竟然一見面就對她話裡藏話暗自嘲諷,真是不能忍。
琴師自然是心高氣傲的, 繞到書桌前提筆。
“夫人請說。”
“讓我想想。”
虞西黛平靜思緒, 仔細回憶那旋律, 回身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閉目冥思, 四指無意識地在旁邊的案几上打着拍子。錦杏放下手中的活,上前爲她沏了杯涼茶,纔回到書桌旁繼續磨墨。
“那曲子裡有笛子、琵琶、箏, 還有一些說不出名的樂器。”虞西黛微微蹙眉,睜開雙眼, 對琴師道:“我先把主旋律哼出來, 實在是記不太清了……”
見虞西黛不像他以前遇到的那些情況, 好像真的在回想旋律,琴師眼底閃過一絲猶豫。他剛纔故意露出鄙夷的神色, 故意讓虞西黛看到,沒想到虞西黛會反諷回來。以前也總有些水性楊花的女人請他回家,美其名曰譜曲學箏,其實都有別的心思,無非是見他長得俊朗。
他以爲虞西黛也是。當初聽班主說有個夫人買下了整個梨園, 他不以爲意。沒想到剛進永宅, 就有小廝說夫人有請, 但要說虞西黛買下整個梨園是爲了他, 他也自知自己沒有那麼大的魅力。虞西黛看到他時眼中毫不掩飾的讚賞讓他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直到虞西黛將整個曲子都哼出來, 他心中的不悅才都化爲震撼與欣喜。他愛樂成癡,一首非獨奏的曲子需要多種和諧地樂器搭配在一起才能算真正的樂曲, 虞西黛哼出的主旋律意境優美,聽在他腦海裡,被他自動轉化爲箏的聲音。同時,他心中還有小小的歉意,是他以小人之心妄自揣度虞西黛。
好在虞西黛沒有馬上趕他走,讓他有機會親自譜寫仙樂。
待記完譜子,虞西黛已經走到桌前,隔着桌子倒看樂譜。儒生放下筆,朝她恭恭敬敬作了一揖。
“儒生不識,方纔多有冒犯夫人,請多見諒。”
“先生可是真心?”
“自然。”
“我還是那句話,譜的好能讓我滿意,我就不計前嫌。”虞西黛終於也高冷了一回,轉身往門外走,一邊說道:“我現在雖然只能哼出個大概,一些配樂的細節我還是記得的。先生帶我去樂師那裡看看,我看看能不能找出其他的樂器。”
儒生不言,跟着她走出書房。另一邊,正好趕來的永瀟見了虞西黛,飛跑着撲向她。等他跑到她面前,虞西黛連忙伸手扶住他,“小心別摔了。”她責備道。
永瀟又是傻笑。他目光無意間瞅到虞西黛身後的儒生,不知爲何竟然有了危機意識。
這傢伙怎麼也長得這麼好看?
他面帶不解,看着虞西黛,又看看儒生。虞西黛自然猜不透他的心思,揉了揉他的腦袋,道:“走,嫂嫂帶你去看好看的。”
“他是誰?”
見他不肯走,虞西黛強拉着他,一邊解釋道:“是梨園的琴師,嫂嫂以前聽過他彈琴,瀟兒以後沒事也可以去聽聽,反正現在梨園是我永家的了,就在後園。多聽聽音樂可以陶冶情操,大人們經常這樣做。”
永瀟似懂非懂,“嫂嫂喜歡聽琴?”他問。
虞西黛若有所思點點頭,“喜歡。”在現代時她就非常喜歡中國風,喜歡古代的服裝,喜歡古樂器。她湊到永瀟耳邊小聲說道:“還喜歡琵琶,阮,築,箜篌……但是嫂嫂只吹一點點的笛子和簫,以後有時間吹給瀟兒聽。吹得不好聽,所以瀟兒不能告訴別人,這是嫂嫂的秘密哦。”說完,還調皮地朝他眨眨眼。
永瀟聽了,眼睛裡閃着亮光,滿心歡喜地點頭。他和嫂嫂都知道對方的秘密,感覺真好。
虞西黛的“悄悄話”一字不落地落到儒生耳裡。一般大戶人家出聲的小姐多是學琴學箏,少有學吹笛吹簫的。他以前對虞家和永家的情況都有過耳聞,畢竟是豐城兩大家。只聽說虞家小姐嫁給了永家大爺,聽說永家有個癡傻的二爺,又聽虞西黛在永瀟面前自稱嫂嫂,想必就是眼前這個了。
只是沒想到癡傻的二爺竟然生得如此俊朗,看着也不似一般的癡傻兒。他們叔嫂關係很不錯,他能看出虞西黛對永瀟的關心和喜歡是發自內心的,心中對虞西黛的好感不由又生了幾個層次。
剛纔那樣對虞西黛當真是不應該。
要把整個戲園子搬進來,是個大工程。虞西黛在後園給他們安排了兩個相鄰的院子,聽了虞西黛的吩咐,樂器之類的已經放進了樂器房。永瀟自知道嫂嫂喜歡聽琴後,就一直想着要學兩手,以後好彈給嫂嫂聽。他不喜歡眼前這個白衣琴師,尤其是他站在嫂嫂身後的時候,給他一種很搭配,很適合寫入畫中的感覺。
嫂嫂纔不要跟別人搭配,就算要寫入畫中,也要和他在一起。而不是和這個不知從哪來的琴師。
在此之前,他的人生字典裡還沒出現過“吃醋”這個詞。
因此,虞西黛在一邊試樂器,永瀟就纏着琴師教他彈古琴。永瀟有事做就不會纏着她,虞西黛樂得輕鬆,大手一揮,把儒生送給了永瀟當御用先生。
儒生本就爲方纔對虞西黛的態度而愧疚不已,聽了虞西黛的話,只好抱了古琴,帶永瀟去外頭的院子裡學彈琴。
……
……
蔣慶又去了趟虞家。
請虞家二老屏退了所有下人,屋裡只剩他們三人。
“慶兒到底是什麼事,這麼神神秘秘的。”虞老夫人笑着問道。
蔣慶自進虞家大門起眉頭就一直都是皺着的,他不知該怎麼說。他本不是迷信的人,但那瘋道士說得神乎其神,又仔細想了想虞西黛自出嫁那天起的不尋常的舉動,還有虞家二老對虞西黛改嫁的態度,讓他越來越疑惑。畢竟事關虞西黛的身家性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纔來虞家求證。
“上次問到姨父,爲何不準黛兒嫁給永沇,姨父還沒回答我。”
虞老爺不答,探究的看着他,反問道:“慶兒爲何對此事如此上心?”
“還請姨父如實告知。”等了半晌,見虞老爺仍無開口的意思,他才說道:“外甥今日在外頭看到了八年前治好永家二爺的瘋道士,他留住外甥,說了幾句話。”
虞老爺和虞老夫人相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他說了什麼?”虞老夫人問道。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外甥可能知道姨父和姨母不準黛兒嫁給永沇的原因了。姨父姨母,外甥是真心把黛兒當親妹妹,不希望她出任何事。還請你們告訴我原因,若那瘋道士說的是真的,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黛兒——”
虞老夫人心中一凜,忙問道:“看她什麼?”
蔣慶不答,反將目光投向虞老爺。虞老爺微微嘆息,終於說出了實情。
“黛兒是我虞家唯一的孩子,我和你姨母每年都會去寺裡爲她燒香祈福。兩年前我們從京都回豐城,去金雞寺上香時,爲她求了個籤……”
“那籤是中籤,”虞老夫人接着說道:“金雞寺的主持爲我們解籤,說黛兒良緣已結。所結爲良人,待她嫁過去,定當倖幸福福過一世。我們還當黛兒揹着我們與人私定終身了,回去問她時,她也說不知道。她這孩子從小就不會騙人,我們自然是相信她的。心下猜不透那主持說的是真是假,沒想到過了幾天,永沇就帶着聘禮前來爲永瀟下聘,說我們黛兒自小與永瀟定了娃娃親。仔細想想,好像真有這麼回事。”
“接了聘禮後我四下打聽,才知道永瀟是個癡傻兒。孩子她娘不願讓黛兒受委屈,又怕主持說的良緣就是永瀟,我們便再去了趟金雞寺。”
“聽黛兒說那金雞寺的主持常年會去永家爲祈福誦經,說不定是永老夫人聯合他來騙你們。”
虞老夫人搖搖頭,道:“無涯大師德隆望尊,我們當初在京城都有所耳聞,他不會騙我們。”她停頓片刻,又說:“其實當時我們心裡也這麼想,只怕是永家那人怕自己的兒子娶不到媳婦,故意這樣誆我們。我們再去金雞寺,無涯大師只說‘天機不可泄露’,相信與否,都在我們。我和你姨父想了很久,他們永家家業大,我們虞家也差不到哪裡去。黛兒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我們更希望她能招個男子入贅。”
“我去永家見過永瀟,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也不似一般癡傻兒那樣不能自理,把黛兒嫁給他,讓他入贅我虞家,日後就不用怕黛兒被欺負。雖然不太相信無涯大師的話,心裡卻總有那道坎,我和你姨母也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沒想到後來黛兒竟然喜歡上了永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