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踏春
不過，按道理應該是自己這個被人盤了鋪子的舊主人滿眼惱恨纔對吧。
沈安林不由轉過頭，看着那已經由僕婦服侍披上披風的少女，自始至終她沒有再往這裡多看一眼。
顧十八娘，出身建康五里莊顧氏，據說是錦州大藥師劉不才徒弟。
士族千金，匠人之徒，年紀芳華。
真是很有意思的人，沈安林轉頭再看了眼，最奇怪的這姑娘顯然對他有些…敵意？
舉目間見顧十八娘已經跟在兩個婦人一個少年身後而去。
他原地略站一會兒，才收回目光大步走開。
一道目光至此也從他遠去的身上收回來。
“那姑娘是何來歷？”沈三夫人嘴邊浮現一絲笑道，邁步而走，在她身後一個圓臉婦人忙跟隨。
“能讓瞭然大師親下帖子邀請，看來不是一般人家。”她緩緩說道。
“她好像是跟顧家三奶奶一起的，應該是顧家的人吧？”身後的婦人忙說道。
“哥哥，你給我買的？”
“小姐，我們一起去吧？”靈寶忙說道，眼裡有些惻然。
“生死由命，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嘍。”顧十八娘答道。
靈元在另一邊鬆開風箏，風箏飄飄忽忽的飛了起來，顧十八娘才露笑臉，那風箏就打着旋的下墜，她不由慌得連聲喊靈元。
彭一針也想到了，拍着頭一笑，“這樣，你們快去買藥來….”
正說着話，劉公揹着手踢打踢打進來了，大家忙恭敬施禮。
靈寶便丟開了疑問，舉着風箏給她看。
“是。”婦人應聲，並沒敢接話。
劉公擺擺手自己進去了，顧十八娘忙跟去。
顧海搖搖頭，“春光正好，我也正要出去走走。”
“小姐，咱們去那邊，”靈寶如同出籠的小鳥，舉着風箏歡快而行。
彭一針站在門口頗爲感慨，“隨時都能用顧娘子的藥，就是在平常的方子也能當神醫了。”
顧十八娘有些訕訕的笑了笑，也許這是他不讓自己叫師父的緣故？只是心裡又覺得不是這樣…..
這個曾經的賣假藥老頭搖身一變成製藥大師，對她的衝擊太大了，她也曾猜測這老頭跟劉公有些關係，但絕沒想到就是本尊。
“這有什麼假的。”顧十八娘含笑道。
靈寶高興的舉着風箏轉個圈。
順和堂的藥都是現炮製，不等擺上貨架就被搶光了。
“咱們去吧？”靈寶再忍不住雀躍，提議道，“少爺也來了，撿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去吧。”
“老伯”顧十八娘這時才忙將這一段看書中的疑問拿出來問他。
“小姐聽佛法參悟了。”靈寶嘻嘻笑道。
大家的視線被吸引過來，回頭看時，只見一個少女的背影進入內堂去了。
“飛了，飛了。”顧十八娘看着忽悠悠又起來的美人風箏，不由大笑。
一連幾天都在反覆的炮製中渡過，等劉公終於不再將木棍打在她手上，宣告藥材切製法的教學告一段落。
“我鬆手了。”靈元面色微紅，說道。
“少爺說笑了….”他低沉聲說道。
站在人後的顧十八娘一笑，“好，稍等一時，我去做來。”
原來彭一針出外診回來，路過一家，見正擡着一個老婦進門，家裡都開始穿孝，方從醫館回來說沒救了，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心裡有些躍躍欲試，他能說會道，攢動那家孝子們將老婦又擡了回來。
顧十八娘衝顧海打個手勢，示意她們先去遊玩，顧海點點頭做了個我稍後就來的神情，便分開了。
靈寶轉過頭看着她。
雖然顧十八娘很樂意替他們出這筆錢，但靈寶和靈元覺得，不能再麻煩小姐，所以二人過的很節省。
“很容易的，你來試試。”靈寶笑着勸她。
“我也有？”顧十八娘有些意外，看着他問道。
這樣的人，認識想要進一步交好，不認識自然要想結交，於是一陣亂亂後，踏青遊變成了學子游。
春風穿過門窗進來，帶來春天的氣息。
小姑娘的心思怎麼瞞得過她？顧十八娘一笑不語。
該不會病人來鬧事吧？
靈寶正踮腳往裡看，聽見問話才發現顧十八娘來了。
彭一針一手扶着老婦，一面讓他們起身，又衝靈寶喊“拿紫金丹來…”
顧十八娘微微蹙眉，旋即一笑。
“哪裡是死人，不過是痰迷心竅驚悸而已，只能怪他們遇上個庸醫沒看出來，其實任意換一家，就一樣能救….”彭一針笑道。
“小姐，你會不會？”靈寶的風箏已經飛上天，她來回走動，牽動手裡的線，一面看一旁席地而坐的顧十八娘。
“你要吃透書，才能忘了書，做我們這一行的，關鍵還是動手…”他說這話，轉頭咳嗽幾聲。
“那走吧。”顧十八娘笑着宣佈。
看着逐漸上升的風箏，顧十八娘忙連聲阻止，“萬一掉下來多可惜。”
外圍的少年公子中有認得顧海的，立刻便紛紛過來打招呼。
“靈寶，和你哥哥去放風箏吧，給你們一日假。”她看着靈寶春光明媚的笑臉，說道。
靈寶一臉爲難，看着彭一針苦笑道：“大叔，咱們哪裡有藥啊…”
小姐說起來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女孩子而已，整日勞心勞力。
想到他一見到自己就一副受騙的樣子，顧十八娘便不敢再提，沒人想收自己這樣一個徒弟，她自嘲一笑，是個女人家又不是絕頂聰明的。
“聽說這裡的藥要用金子買…咱們哪有那錢….”
“怎麼會？”靈元笑了，但沒有再鬆手，而是和顧十八孃的手換個位置，好讓她逐漸試着操作。
來到建康後，雖然行醫的路比意向中的要順暢的多，但要說名頭卻是平平，但這個小娘子卻非常篤定自己就是神醫，彭一針有些哭笑不得。
“對哦，哥哥，很貴吧？”靈寶想起來了，忙轉頭問靈元。
顧十八孃的紫金丹並沒有多收他們錢，就按統一市場價格，忐忑不安的病人一家這才放了心，脫下孝衣壽衣，歡天喜地的走了。
這邊忽的響起一聲悶咳。
他的話音未落，其他人就低聲阻止。
城外金川河邊垂柳遍佈，嫩草微黃，地勢平闊，正是放風箏得好地方。
顧十八娘搖搖頭，身邊各自放着兩隻風箏。
她終於站起來，靈元便忙幫她拿着風箏，細細的給她講，然後學着靈寶的樣子慢慢的跑動起來。
看着四周歡笑的少女，再看天上自由翱翔的風箏，顧十八娘有些心動。
門外響起哈的一聲。
“小姐。”她帶着幾分緊張的抓着她的胳膊，“彭大叔要醫治一個死人…”
“…..這些天我總看到天上飛這個”靈寶便笑便說。
話沒說完就被顧十八娘打斷了。
“是顧解元！”
顧十八娘四人趕到的時候，偌大的河邊車馬簇簇，騎馬的少年公子，帶着輕紗帷帽的小姐少婦，三五成羣，說笑交談賞玩。
顧十八娘扭頭看他，笑聲更亮。
自己這個小姐真的只有十四歲嗎？她的身上時時刻刻流出一種平靜之氣，似乎就算泰山崩海水枯於眼前也不可能令她動容。
“既然說能醫治，那就還沒死，怎麼能說是死人？”她拍了拍靈寶的手道。
那一日從保和堂出來，她有滿腹的疑問，但劉公卻淡淡的擺手，什麼都不說，甚至在她試探着叫一聲師父時，也拉下臉不允許。
“那妹妹是要哪個？”顧海帶着幾分促狹笑道，晃了晃手裡的風箏。
揉了揉酸酸的脖子一出門，就聽見靈寶的雀躍聲傳來。
“真的呢。”靈寶忙解釋。
劉公耐心答了，又親自將那些不解處示範。
“將這些藥炮製了。”他將手裡的麻袋扔過來，顧十八娘應聲是，不敢多問忙接過，這是考察這幾日的學習成果也是教授指點。
顧十八娘從顧海手裡拿過燕子風箏，將兩隻手的風箏都晃了晃，笑道：“誰說只能要一個風箏？難道有人會嫌多嗎？”
“你說過….”顧十八娘小心的提醒他。
可是，他如此幫自己，自己該如何回報？他似是舉手之勞，對她來說，恩重如山。
這樣一個原本默默無名，突然魚躍而起的少年學子很引人注目，就憑這解元身份，在接下來的考試中至少已經鐵定不會落榜。
想要尋出一塊放風箏得空地，還真不容易，他們一直走到河的另一邊，才尋到一處。
天上已經飄着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風箏無數。
大堂裡靈寶正舉着一個鮮豔的蝴蝶風箏笑顏如花，靈元站在一旁，手裡還拿着一個美人造型的風箏。
“對哦，你能把死人救活，可不就是神醫啊。”靈寶插話，一臉崇拜的道。
靈元點點頭。
孝子們你看我我看你，終於一個大膽的說道：“大夫，聽說你們這裡的藥極好，不如就給我們做些….”
三月了，每到這個時候，家家戶戶的女兒們都會去放風箏踏春，那一世她自然也會去，只不過做姑娘時是伺候這顧樂山家的小姐們，當沈家媳婦時，是伺候着沈家的小姐們….
她從來沒有自己放過風箏，只在被使喚的暈頭轉向的空隙，擡頭看一眼天上飛的五顏六色的風箏，如同女兒般花樣的年華，只是從來沒有在她生命裡開放過。
“這個是送小姐的。”一直靜默不言不語的靈元突然說道，將手裡的美人風箏遞過來。
“你沒答應，過去不算。”劉公瞪眼道。
“我可沒說過收你當徒弟….”他哼了聲說道。
“正是放風箏得時候，我從城外過，見熱鬧的很..”彭一針也笑道，一面指着靈元手裡的風箏，“這個不便宜吧？”
她出自內心的大笑，讓整張臉都亮起來，靈元也不由浮現一絲笑，站在她的身側，伸手和她一起扯着線。
“好了！”彭一針的聲音響起，伴着這聲音，更劇烈的咳嗽連聲而起，衆人騷動起來，再看那原本穿了壽衣的老婦咳的都要坐起來了。
“很好看。”顧十八娘笑道，她的視線投向門外。
“看我做什麼？”顧十八娘笑道。
“沒事咒我做什麼！”劉公不耐煩的瞪眼道，一面站起身來，“這是被你氣的！真是笨死了，一天能學明白的你要用三天！”
經課散的早，顧十八娘在順和堂外下了車，見裡面站了很多人，皆是披麻戴孝，煞是熱鬧。
“真的？”靈寶畢竟是少女心性，頓時高興的笑起來。
不遠處的靈寶看着笑意暢然得二人，又是想笑又是想嘆氣。
“神醫啊神醫啊。”回過神的孝子們紛紛下跪道謝。
風吹着髮絲飄揚，拂過靈元的下頜，鼻頭。
“是誰搶了我這個做哥哥的榮耀？”顧海的笑聲在外響起，他邁步進來，手裡拿着一個燕子風箏。
“你哪來的錢？”靈寶狐疑問道。
“怎麼了？”她擡腳進步，問一旁正滿臉擔憂的靈寶。
“彭大叔真謙虛。”靈寶笑道。
一陣麻癢，他不由忙扭頭打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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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元忽的在一旁有些侷促不安。
靈元疾步走到她身旁，伸手幫她扯住線，帶着她快跑幾步。
“老伯？”顧十八娘看他臉色比往日更差幾分，不由擔心的問道，“可是身子不舒服？”
“那多謝了。”顧十八娘笑道，伸手接過來，端詳一番，笑意在臉上散開，“真好看…..”
“這是第一次有人送我風箏。”顧十八娘看着手裡的風箏頗有些感慨。
“少爺。”靈寶高興的接過去，看着他手裡的風箏直笑。
“會耽誤哥哥讀書嗎？”顧十八娘看向顧海。
真心的愛護惦記，怎麼會嫌多。
“這要是治不活，可怎麼辦？”靈寶擔憂的說道。
他們兄妹在這裡做工，顧十八娘給了優厚的薪俸，錢都在靈寶手裡，按照靈寶的安排，他們需要買房子，然後還要給哥哥娶親，這需要很大一筆錢。
“這話就不對了，”顧十八娘笑道，“你本就是神醫，有沒有我的藥都一樣。”
“顧家有這般姑娘？”沈三夫人有些意外，她腳步放慢，皺着眉頭思索，一面吩咐那婦人，“去查查。”說着又是一笑，“倒不知道顧家竟藏着一個這樣的姑娘，瞧這樣子，也該說人家了…”
“不值幾個錢。”靈元避而不答，轉頭看到顧十八娘站在門口，忙低頭稱呼一聲小姐。
而這時另一邊散坐着的五六個正鬥草玩笑的少女，其中赫然有顧汐兒，她笑着擡起頭，忽的看到顧十八娘，便猛地站起來。
“顧十八娘！”她的牙齒咬的咯吱響。
聽到她的話，坐着的少女們都站了起來。
“顧十八娘？”其中一個年約十五六歲，披着一件亮紅披風的秀美少女眉頭一皺，看向顧汐兒，“汐兒，就是她挑動信家那狗少當街羞辱與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