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劉淵, 我想回家。”
這話一出,昭純宮伺候的奴才跪了滿地。直呼聖上名諱,可是大罪。點紅、描朱在心裡叫糟, 淑妃娘娘真是病糊塗了, 剛失了孩子, 應該委屈求憐才是, 哪能這樣使小性兒?只怕滿宮的人又要挨板子。
沒想到劉淵卻一點兒也不惱, 反倒柔聲勸慰:“玉珠,不要鬧,我在呢, 這就是你的家。你還要回哪去?”
玉珠以前也是這樣想的。不管是無人問津的誠王府,還是權力之巔的皇城, 只要劉淵在她身邊, 那哪裡都可以是她的家。
可現在, 她不確定了。
玉珠出神的望着帳頂,看着好寓意的蓮子紋, 心中一痛,搖了搖頭說:“我想回青州府去。我想阿爹阿孃,想弟弟妹妹,也想吃舅舅和表哥做的點心。”
劉淵一怔,垂下眸子說:“玉珠, 青州府太遠了。你身子現在又不好, 舟車勞頓怎麼能行?等你好些了......”
玉珠扭過臉去, 沒說話, 劉淵嘆氣道:“我知道你怨我, 是我不好。可咱們還年輕,你要是想要孩子, 總會再有的。”
“你放我走吧。”
玉珠這句話就像是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直接捅到了劉淵心窩子。他起身收了臉上的小心討好。
神色冷凝的看着玉珠,忽然嗤笑出聲,一拳打碎了旁邊的纏枝花瓶:“呵,你也想走?你也不想要我了。”他手上被劃了個大口子,血流了出來。
江湖海嚇得眼睛都紅了,上去拉他:“陛下,陛下息怒。”
滿屋的奴才簡直心肝都要跳出來了,全跪在地上磕頭道:“陛下息怒。”
可玉珠卻始終沒看他一眼。
“馮玉珠,這輩子你想也別想,我絕對不會放你走。”劉淵說完,就帶人出了昭純宮,再也沒來過。
後宮中議論紛紛,都說馮淑妃失寵了。聽說失了孩子,又跟陛下大吵一架,這人真是糊塗,估計這輩子翻身無望了。
這金雕玉砌的皇城,大約是世上最勢利的地方。一瞧你失勢,立刻就變了副嘴臉。
“說是連冰都剋扣了昭純宮的,我瞧那位是沒戲唱了,娘娘大可高枕無憂。”櫻草輕柔的幫姜似月打着扇子。
姜似月臉上卻並無喜色,幽幽嘆氣道:“旁人得不得寵我倒不介意,只是得寵的還想生孩子,那可斷斷不行。總不能天底下的好事,都讓她一家佔了。”
昭純宮算是冷清了下來。平時姐姐長、妹妹短的親熱妃嬪們,都沒了蹤影。只有方卉還肯來瞧她。
她拿手扇風:“你這屋裡也太熱了,我知道你不怕熱,可現在入了伏,你不擺冰,中暑了怎麼辦?”
玉珠笑笑不說話。綠蕊卻道:“賢妃娘娘,不是我們主子不想用冰。是內務府扣下了一半,說是今年冰不夠用。怎麼能這樣欺負人,本來我們娘娘身子就不好。”
方卉聽得火冒三丈:“這個狗奴才!把他叫來,我倒要問問,連昭儀、婕妤那些個人都有冰用,怎麼到了你這就沒有了。妃位難道都是擺設?真是尊卑不分!”
“姐姐,我本就畏寒,倒也不覺得多熱。你把他叫來,他也是滿口胡說,平白惹得你生氣。”
“你啊你,原先看着挺機靈。現在怎麼成了菩薩性子,不爭不搶的,他們可不要欺負你。”又對綠蕊說:“綠蕊,你去,就說賢妃娘娘請他來,要是我請不動他,明日就讓我哥哥帶侍衛去請。”
綠蕊差點沒憋住笑,這話可真是解氣。麻利兒的蹲了個身,就往內務府去了。
現如今內務府的管事兒,叫佟瑞。四十出頭,有些發福。
一進昭純宮就跪倒了地上:“奴才給賢妃娘娘、淑妃娘娘請安。”面兒上瞧着,倒是挺恭謹。
“佟瑞,你這差事當得越發好了,都不把主子放在眼裡了。”方卉冷着臉道。
“哎呦,瞧娘娘這話說的,奴才可不敢。如今當得差事,那也都是主子們的恩典,奴才不過是個跑腿兒的。”話是這麼說,可臉上卻沒有害怕的神情。
“我瞧你佟大總管,可不止是個跑腿兒的。跑腿兒的敢剋扣昭純宮的冰嗎?這事兒你要是說不出個道理,我可饒不了你。”
“回娘娘的話,今年的冰是真的不夠用,奴才哪敢擅自做主,胡亂剋扣啊。”
方卉見他還不承認,一拍桌案道:“還嘴硬!且不說寧妃、順妃她們,連德嬪、僖嬪宮裡的冰都是按份例發的,怎麼只有昭純宮的少了?還說你冤枉?”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佟瑞臉上依然很平靜。“娘娘真是錯怪奴才了。今年冰少,皇后娘娘仁善,特地說了,不拘份位高低,後宮的冰都按人頭髮。昭純宮人少,這冰自然也就少了。”
方卉簡直被他氣得胸口疼:“你也知道位份啊?那這各宮伺候的人數,都是按照位份來的,你知不知?昭純宮人再少,也不會少過昭儀、婕妤宮裡去!”
佟瑞胸有成竹的拍拍手:“你倆進來吧。”
點紅、描朱低着頭,走進殿內。
佟瑞道:“娘娘您不知,昭純宮以前人多是不假,可這段日子裡沒少走人啊。您瞧她倆,這不也是要走的嗎?”
描朱知道玉珠心善,可還得爲了自己前途着想,跟着個失寵的主子,將來有的是苦吃。可她心裡愧得慌,只一個勁兒的叩頭。
點紅倒是理所當然的說:“胡昭儀點名讓奴婢過去伺候,奴婢可不敢違抗。還望娘娘您彆氣惱。”
冰的事兒沒解決,反倒又引出兩個背棄主子的來。可從來沒聽說過,昭儀敢要人要到妃位宮裡來的。方卉剛要發作,玉珠就按住她的手,對點紅、描朱道:“你們倆可都想好了?找好了新去處?”
點紅道:“是,還請娘娘放心。”
描朱雖然有些猶豫,但也點了頭。
玉珠爽快同意:“那好,也算主僕一場,我當然不會耽誤你們的錦繡前程。從現在起,你們二人與我昭純宮再無關係。”
佟瑞自覺自己這事辦的漂亮,回去必然能同主子那討到賞,得意洋洋的站在一旁。
陳婆卻忽然急匆匆的進了殿,慌張的連舊時稱呼都冒了出來:“姐兒,老爺太太他們進京了!”
玉珠起身,不敢置信道:“爹和娘?他們怎麼來了?”
還沒等陳婆解釋,御前總管江湖海,就帶着浩浩蕩蕩一羣人前來宣旨:“淑妃馮氏,柔明而專靜,端懿而惠和。相成既久,輔助良多......特許其歸永年候府省親。再賜翡翠各式佩四件、白玉各式佩四件、碧玉各式佩四件、翡翠白玉點翠珊瑚珍珠寶石各式挑簪十對、珠手串成盤、翡翠手串成盤、碧玡瑤手串成盤、金箔手串成盤、珊瑚手串成盤、沉香手串成盤.....”
一大串讚美和賞賜,玉珠聽的暈暈乎乎。省親她是聽明白的,但永年侯府又是哪?
江湖海恭敬笑道:“陛下早半個月前,就派人去青州府接您家人了。今日又下旨封了您父親爲永年候。老奴給您賀喜了。”
江湖海管着御前的一大攤子事兒,自然沒空多待。
等他一走,屋裡衆人才回過味兒來。點紅、描朱悔得腸子都青了,之前是哪個挨千刀的非說淑妃娘娘失寵了,這分明是寵上了天啊。不說這許多賞賜,光是其父封了候,那就是天大的恩典了,更何況還許她回家省親,這下也不知多少後宮女子要恨得睡不着了。
點紅腦子活,立馬跪在地上:“奴婢給娘娘賀喜!之前是奴婢豬油蒙了心,才說要走的話,還求娘娘原諒我一次,別趕我走。”
描朱站在一旁,羞臊的臉通紅。
玉珠卻看也不看:“之前可都說清楚了,你們與昭純宮再無瓜葛,一會兒就收拾東西去吧。”
等天色暗了下來,青葉纔算把那堆賞賜歸了庫。
“姐姐,內務府把冰送來了,不過可不是咱們宮裡的份例,看着兩倍不止。”
玉珠點了點頭:“隨他們吧,明日多送些去賢妃姐姐那,讓她可勁兒用,用窮了內務府纔好。”
陳婆見玉珠臉上總算有了點笑模樣,心中也算安慰,笑道:“省親的日子定在了月底,姐兒可有什麼要帶的?我們提前準備着。”
“怎麼定了月底?我現在一刻也等不得,只一心想見阿爹他們。那麼久沒見了,玉琳也不知說了什麼人家,元哥兒的書讀的怎麼樣了......”
陳婆攬住她:“再等一等,我們就回家。司禮監說是儀仗都現準備,需要些時間,姐兒也得想想給弟弟妹妹們的禮物啊。估摸着玉珍都已經大了,如今可不是你用糖葫蘆就能唬住的了。”
玉珠想到過去在家時的日子,也跟着笑了起來。“嬤嬤說的對,我是做長姐的,得給他們帶禮物呢。把庫房開了,咱們一起去挑。”
人有了盼頭,有了事做,也就鮮活起來,不覺得難熬了。
而這位新晉的永年候,已經是在京城掀起了一陣熱議。
就連街邊賣果子的都道:“可瞧見陛下親賜的那府邸了嗎?頂好的位置,六進的大宅院!要我說,還生什麼兒子。我得讓我家的給我生個閨女,萬一我閨女得了聖人的青眼,我劉二就不賣果子了,全送給你們!我也去嚐嚐當侯爺的滋味兒!”
對面賣肉的婦人笑唾他道:“我呸,就你長那歪瓜裂棗的模樣,聖人能瞧上你家醜閨女?等你做侯爺,還不如我去進宮做娘娘,到時候肉都白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