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龍和王澄都聽出這是清流一系副使姜文淵的聲音,對視一眼看到了對方眼裡的警惕。
前者點點頭示意王澄見機行事,便上前打開了房門。
“羅大人,王百戶,兩位都在可真是太好了。”
【心學儒士】姜文淵臉上毫無異色地向正使行禮,擡頭之時忽然看到了王澄手中的兩柄重鐗,輕咦一聲:
“這好像是開平王常遇春曾經使用過的神兵——【麒麟尚方鐗】?
這是羅大人贈給王百戶的?王百戶竟然還懂鐗法?”
武器就是拿出來用的,王澄也沒打算揹人,道了一句:
“略懂略懂。”
心想這位心學儒士倒是也有些見識,自己都是靠着奇貨可居和聽雷,才從羅家的寶庫裡找到這件寶貝,他倒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靖海王行宮庫房裡的好鐗不少,卻不能給王富貴這個身份用。
從羅文龍手裡的拿來的兩柄亮銀重鐗,形制古樸,上面佈滿微微泛着藍光的麒麟紋,一看就不是凡品。
姜文淵嘖嘖稱奇:
“大昭開國之時,鐗由將領佩戴也叫做‘尚方鐗’,多用於督戰執法。
當時開平王是軍中少有的用鐗高手,據說這兩柄【麒麟尚方鐗】是開平王取天外隕鐵所鑄,曾以一頭身具麒麟血的大妖怪爲其開光。
雖只是他手中諸多寶鐗中的一對,也是萬金難求,若不是開平王府二代而終,外人怕是想看一眼都難。
鐗百鍊實心,乃兵中正器,非剛正烈節之人難以操持,這對寶鐗又是其中的佼佼者。
羅大人雖然出手闊氣,王百戶還是要多加小心吶。”
當然此時在場的三個人其實都沒有意識到,這對神兵的第一代主人開平王,其實還有另外一重重要的身份。
那就是大昭宗室“意外之人”第一代廣澤王的外公,算起來還是當代廣澤王世子韓武圭的祖先呢。
羅文龍聽出姜副使話中的挑撥,皺了皺眉插言道:
“俗話說:神兵贈英雄,上岸之後王百戶便要提前去東海國刺探情報,本官惜纔不忍他沒有寶物護身,便以這雙鐗相贈。
王百戶少年天才,更做出‘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詩句,如何不是剛正烈節之人?區區一對死物又於他何礙?
這對麒麟尚方鐗說不定能在他手中大放異彩,重續開平王戰無不勝的赫赫威風。
來日或許又是一位領兵十萬便可橫掃天下的‘常十萬’!”
王澄心說常十萬還湊合,只要不是孫十萬就行。
姜文淵聽到這句明志詩,也忍不住多看了王澄一眼,隨後才收斂臉上的讚賞對他說道:
“原來王百戶這麼快就要去東海國刺探情報?
剛好,我這也有一個任務要交給王百戶,那便一併做了如何?”
沒曾想王澄拱了拱手,直截了當地拒絕道:
“姜副使容稟,下官來瀛洲臥底之前,向巡按御史王本固和鎮海衛指揮使邢百川提了一個條件(120章)。
那就是到達瀛洲後,一切都以收集情報的本職爲先,自己決定行動路線,不接受除此之外的任何指派。
下官一切行動只向備倭總兵官俞志輔俞大人負責。”
當時做了最壞的打算,靠着這份自主性,無論是正使、副使都很難坑到他,更不能強令他自蹈死地。
正使羅文龍和聽到動靜跟過來的千總李涇江都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這件事。
“王百戶負責的職司十分危險,有些許自主性的要求無可厚非。只要拿回情報,其他的我們一概不管。”
姜文淵其實也知道這事,面不改色地笑了笑:
“是我唐突了,沒有說清楚。
王百戶,既然你自己制定路線,可否順路幫我一個小忙?
這裡有一個東海國內的接頭地點,需要將一件很重要的東西送到平湖港,只是順路的事情,絕不會節外生枝。
只要送到了平湖,你就可以繼續自由行動。這麼簡單的事情應該不會讓王百戶爲難吧?”
王澄聽到“接頭”這個字眼一下子來了精神,饒有興致地問道:
“姜大人,您的意思是說還有其他情報人員提前到了東海國,他們要執行另外一件任務對吧?”
姜文淵自認爲在這片使團所有人都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們這些擁有多年通倭經驗的清流士紳可以輕鬆拿捏任何人。
便稍微透露了一點消息:
“大家都是爲陛下辦差,其實針對五峰旗的情報網絡早就開始佈置。
他們正是二十四衛中戰功赫赫的精銳哨探【夜不收】,這些將士裡出了多少忠節烈士不需要我多說了吧?
到了瀛洲,這部分情報人員的調動權便由我這個副使負責執掌。
只是他們實力低微,需要一位中三品職官緊急支援,不然我也不會勞煩王百戶。”
王澄心裡自然好奇他們在東海國到底要幹什麼,故作爲難地沉吟一陣,才答應下來:
“行,下官便接下這個任務。”
姜文淵抱拳:
“王百戶高義,我替【夜不收】的兄弟們先謝過了。
我也知道諜報這一行危險,便跟王本固御史、邢百川指揮使一樣欠你一條性命,等你凱旋時再一起把酒言歡。”
嘴上客氣,心裡卻在哂笑:
‘呵呵,這種年輕人真是好騙。
不管你是真的熱血,還是對我們的計劃生出好奇心,想要刺探情報,只要你去了接頭地點,剩下的就由不得你了。誰說提前來到瀛洲的好手只有一個?
先把你騙過去,再砸下一道控制心神的厭勝術,讓你往東就要往東,讓你往西就要往西,乖乖給我去殺王世子吧!
最多七天,那世子王澄就會被那鎮物咒殺而死,你跟使團都會跟他一起陪葬。’
‘毛海峰已經承諾,這次行動無論結果成敗,他都會放下顧慮親自出手。
爭取在東海大多數大海盜到來之前,就讓這場只有皇帝和走狗嚴黨、底層疍民海商支持,其他所有人都反對的鬧劇塵埃落定!’
這個時候。
世子爺還在平湖港親切慰問黑峰旗的一衆兵將。
身後嫡系親軍擡着一筐筐銀錢賞賜給他們,只要拿了這些“買命錢”,就全都成了金錢的奴隸。
表面上還是毛海峰的嫡系,實際上卻已經變成了世子爺的形狀。
親軍中,有個脣紅齒白,讓人看了便喜歡的小和尚幹起活來格外賣力,每發一串錢都說一句吉祥話:
“領了世子爺的賞,心燈常明,照破無明。”
“領了世子爺的賞,清淨無染,自在安然。”
“領了世子爺的賞,諸佛護佑,災厄不侵”
這小和尚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實際上卻是靖海王提前多年就爲王澄培養的親軍統領!
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同吃同住,算是王澄的發小。
爲什麼會當和尚?
在瀛洲佛教是神道第一大勢力,神道教只能排第二,他們有大量田產、僧兵甚至能與各地的大名抗衡。
瀛洲的貴族也都有找“僧替”代替自己出家的傳統,而小和尚既是王澄的親軍統領,也是他的僧替,還做到了附近昭覺寺的沙彌尾。
【沙彌尾】這個職位需要好相貌,最好是脣紅齒白的小和尚擔任。
就算是大寺院裡也要香火供奉,而女香客正是捐獻香火銀子的最大助力,沙彌尾便專門用來招待這種出手豪爽的女客,全靠一張臉求打賞。
今天收到王澄歸來的消息,匆匆忙忙地趕回來的時候,腦袋上還留着好幾個女客豔麗的脣脂。
說起吉祥話來自然是一套又一套。
慰問過這一處水寨,王澄帶頭往外走,突然眸光一閃,感慨了一句:
“佩服,姜副使,你可真是大昭點子王,清流有你何愁不興?
竟然在瀛洲跟我比誰的人多?”
扭頭看向身邊的親軍統領。
“禿驢,給你一個接頭地點,你帶人過去一趟。”
小和尚乜了他一眼,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請叫我大師。”
這小和尚本名叫呂櫓,其實根本不是人,而是一頭驢精,這聲禿驢一點都沒有叫錯。
老家是在魯地的東阿縣,是同樣出身魯地登州治的張三叔從大昭帶過來的。
妖怪修到五品“泥塑神胎”,便可遁出一點性靈轉世爲人,如今呂櫓的驢子本體早已戰死,已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
只不過,當和尚的時候他的師父圖省事,法號還是叫本名:戒櫓,他十分不滿意,常常跟王澄爭辯。
“好的,禿驢。”
“叫我大師。”
“好的戒櫓大師。”
“那還是叫禿驢吧。”
“好的,禿驢。”
每天例行鬥嘴後,王澄嗤笑:
“我還不知道你?這輩子的執念就是不再當驢馬,要做萬衆敬仰的大師。
但能不能不要對兄弟用【驢皮子討封法】,不對,是【人皮子討封法】?我這金口是能隨便開的嗎?
你還是腳踏實地,趕快去幹活吧,早晚有你功德!記住,一定要給我抓活的。”
小和尚寶相莊嚴,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你是知道貧僧的,貧僧從不殺生,包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