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日以後, 又過了幾日。
高桐手上的石膏拆掉那日夜裡,茹玉洗完澡出來,正拿了一個新的創口貼朝沙發走。
她食指第一節有個傷口, 是她一週多之前切檸檬, 切到末端不剩多少的時候, 檸檬一滑動, 刀直接往她手指上切去所致。
陶瓷刀, 很是鋒利。切的傷口還不淺,又正好在指節處,她動不動就能牽動它, 流出血來。
就連打字的時候,都沒法使用這根手指。
誰知剛纔洗澡的時候, 東西掉了, 她一激動伸手去接, 又扯着了傷口。
茹玉舉着手指,瞧着那傷口, 只見黑紅色的老痂被撕開,露出粉紅的新肉,還連帶着撕下了旁邊好的一塊肉飛着,真是舊傷上添新傷,疼的茹玉手發抖。
她撕開創口貼, 迅速貼上, 疼痛讓她很想發火, 她看着桌上的果盤、遙控器和紙巾盒, 很想抓起來狠狠摜到地上。
這時, 聽見高桐開門走出來,她將視線從桌上移開, 轉頭看向高桐。
“我明天一早回老家,回去陪我姥姥待幾個月。”高桐說。
“爲什麼這麼突然?”茹玉起身走向她。
茹玉在高桐身後進了她的房間,見到牀上待整理的一堆衣服,和地上開着的行李箱,茹玉腳下頓了一頓。
“不突然,我早就想回去了,記者的工作,我已經辭了,回去正好想想接下來該做什麼。”高桐在牀邊用單手笨拙地疊着衣服。
茹玉突然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只上前動手幫高桐收拾。
“玉頭,你還是繼續去做諮詢吧。”收着收着,高桐又勸她。
茹玉咬緊牙關,手上動作只一頓,又繼續抓一件毛衣來疊。
茹玉疊完手上的毛衣,想打破這突然的凝重,於是轉換話題問道:“前兩天你不是說有警察去找周晴了嗎?有什麼消息沒?”
“她不願意。”高桐搖頭回她,“她不願意我也能理解,她爸原本是受害者,這案子再扯出來,或許旁的人會說他是自找的。”
“嗯?”茹玉擡頭問。
“她爸是包工頭,年關的時候捏着錢不給,所以就......”高桐疊好一件衣服,又抓一件來繼續。
茹玉將手邊的一沓一副放進行李箱裡,起身問:“多少錢?”
“其實錢對於周家來說不多,是小錢,但對於別的人來說,沒有卻意味着不能過個好年。”
茹玉看一眼自己受傷的手指,心情頓時變得有些沉重。
茹玉心想,不管周晴出不出來作證,她的痛苦都只會增不會減,也是有些可憐。
2
第二日茹玉送高桐離開沒多久,就接到袁滌的電話。
“喂,我在高鐵站。你也在?我在開封菜旁邊。好。”茹玉說完收起電話,靠邊站着。
她身邊正好有個售賣機,她見一對小情侶來到跟前。
“我喝汽水,你呢?”男孩子拿着一張十元,先選好想喝的。
“我想喝這個果汁。”女孩兒指着最邊上的一處擡頭對男孩說。
男孩愣了下,但只一瞬他看了眼手中的錢,便塞了進去。
茹玉見男孩彎腰拿出兩瓶東西。一瓶黃的果汁,他遞給了自己跟前的女孩兒,而他手中剩下的這瓶卻並不是汽水,而是礦泉水。
茹玉低下頭,忍不住笑。
袁滌曾也是這樣的啊!
那時是初三,袁滌知道茹玉週末不回家,他便也時常留下,陪她待到周天下午纔回家。
兩人一起吃東西,他總是給她點羊肉米線,而他給自己點的卻總是便宜一些的雜醬米線。
他那時總說,他不愛吃肉,就愛吃雜醬。
後來她無意中才得知,他其實是錢不夠,故意在她面前逞能。
他爸想逼他回家,每次都只給他夠一週花的錢,他到週末了,身上其實就沒剩多少了。
現在還挺懷念那時候,喜歡一個人就只是喜歡,想跟他一起就在一起,不用考慮太多,不像現在......
茹玉嘆口氣擡起頭來,她隨意地朝人羣中看一眼,只一眼卻能精準捕捉到他的身影。
只見他上身穿黑色衛衣配短款黑色皮衣,下身着直筒牛仔褲,棕色工裝靴配得也恰到好處。
他怎麼穿什麼都好看?
茹玉心情頓時輕鬆不少,她衝緩緩朝自己走來的袁滌笑。
她這幾十年,買彩票能巧妙的避開所有中獎號碼。公司年會抽獎,她們那桌十個人,其餘九人大獎小獎都能輪上,就她一人什麼也摸不到邊。買東西,瓶身上、包裝袋上標註有開蓋有獎,她打開從來都是“謝謝惠顧”四個字。
遇見袁滌和再見袁滌,怕可以稱得上是她至今,中了獎的兩次。
只是這中獎的感覺,總讓她生出不踏實。
她怕自己配不上。茹玉心道,擡頭看着袁滌走近自己。
“走吧。”袁滌自然牽起茹玉的手,竟是一手的涼和溼。
他邊走邊微微皺眉低頭看一眼兩人交握的手,臉上很快閃過一絲擔憂的神色。
“你怎麼在這兒?”茹玉轉頭問袁滌。
“我來送一個朋友。”袁滌回。
“你也送朋友。”茹玉聲音低落下去,“高桐回老家了。”
“是嗎?有點突然。”袁滌雖然這麼說,但別過去的臉上卻絲毫沒有驚訝。
3
兩人走到停車場,坐進車裡,都繫好了安全帶後。
袁滌啓動車子,看一眼亮起的錶盤,轉頭看向茹玉。
“我有兩個選擇給你。”袁滌冷不丁地來一句。
茹玉揉揉因爲車裡暖氣而有些發癢的鼻尖,手捂着鼻子憋回一個噴嚏,轉頭迎上他的視線。
“嗯?什麼?”
“要麼你跟我去我那兒住,或者我跟你去你那兒住。”袁滌說。
茹玉盯着袁滌看兩眼,她這一鬆懈,鼻尖又是一癢,那噴嚏捲土重來。茹玉手纔剛捂上,那噴嚏就打了出來。
“啊嘁。”
袁滌抽一張紙巾遞給她,將車子駛了出去。
“我選第三個選項,你住你那兒,我住我那兒。”茹玉兩手交握放在腿上說道。
袁滌側頭看一眼茹玉那邊的後視鏡,朝右轉了個彎,下了高架橋。
“要不,我們計劃一下去旅行吧!我有個雲南的朋友,他在洱海邊租了棟小別墅,全白的,我每年都要去那兒待一陣,我們去那兒怎麼樣?”
茹玉轉頭看袁滌,她總覺得他今天有些不一樣。具體哪裡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
車子快開到袁滌小區的時候,有個電話打進來。
袁滌按了接聽鍵。
“袁先生,今天我們約好過來量尺寸,我們已經到您小區門口了,麻煩您下來幫我們跟保安說一聲唄。”
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車裡響起。
“哦,不好意思,我有事兒出去了一趟,差點忘了這事兒。麻煩等我幾分鐘,我很快就到小區門口了。”袁滌說。
“好的。”對方回答。
電話掛斷後,茹玉轉頭問他:“量什麼尺寸?”
“露臺玻璃房的尺寸,嘿嘿。”袁滌笑得很是孩子氣。
做玻璃房這麼開心?茹玉搖頭,在心裡笑話他實在像個孩子。
但後來,她發現她還是圖樣圖森破啊!
這廝高興的根本就不是玻璃房本身,而是——
“施工許可拿到了的話,工期大概要一週至十天左右。”
“好,我衛生間這裡還有點東西,能不能麻煩你們一起幫我弄弄。”說着袁滌就帶着師傅去了衛生間。
一會兒後兩人邊說邊出來。
“一起弄的話,要花20天吧。”師傅笑着看一眼茹玉,對袁滌說。
袁滌臉上洋溢着高興,轉頭對他道:“好,多幾天也沒事,最主要是弄好。”
什麼東西,要弄這麼久?茹玉奇怪,那個衛生間她用過,沒發現有什麼問題啊,這傢伙是不是被坑了?
4
師傅走後,茹玉跟在袁滌身後進房間說:“那個衛生間有什麼問題啊?你要弄什麼?我有認識的師傅,活好價格合理,要不我讓那個師傅過來看看?”
“不用了。”袁滌頭也沒轉一下就回了她。
茹玉奇怪地看着他拉開衣櫃,拎出了行李箱,開鎖後平放於地面。
他不慌不忙掏出手機來,放在牀頭的音響上,房間裡立即響起了音樂聲。
音樂很熟悉,是韓劇《請回答1988》裡的插曲《惠化洞》,樸寶藍唱的那版,茹玉最近正單曲循環這首歌。
她有次見面給袁滌聽過一回,說自己很喜歡,聽着這歌總能想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沒想到他竟也學着她開始單曲循環。
只是......
“你收拾行李做什麼?”茹玉奇怪地問他。
“去你那兒啊!”袁滌說得很是理所當然。
“爲什麼?”茹玉皺眉。
“你不是也看到了嗎?家裡要施工,不方便,我除了你那兒難道還有別的去處?”袁滌開始耍起無賴來了。
“洪小鑫那兒呢?”
“他房子臨街,太吵。”袁滌對答迅速,手上收拾行李的動作也沒落下。
最後袁滌大包小包推着一臉無奈的茹玉來到客廳。
“要不,你住我那兒,我去我姐家住。”茹玉說着掏出電話來給賀麗麗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賀麗麗說:“他爸媽剛走沒多久,你大伯和你大伯孃今晚也要到了,正想打電話叫你明後天過來吃飯。幹嘛,你們袁滌家住着不舒服,要來我家體驗生活?”
茹玉在心裡對賀麗麗這沒正形的傢伙翻個白眼,把電話給掛了。
袁滌在一旁雙手插兜扮着酷,實則耳朵伸得老長,偷聽茹玉講電話。
在聽到一些關鍵的話後,他鬆口氣,抿着脣笑起來。
茹玉嘆口氣瞪他,只能由着他“登堂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