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快,等人到得都差不多了,四班和五班的人便分爲兩桌各自落座。
茹玉身邊坐的是穿黑色連衣裙,白色短外套的李菲菲。
她埋頭吃了一陣兒後,正要再伸手再夾菜時,她驚異地發現,原本已經細胳膊細腿兒的,還一直細嚼慢嚥的茹玉,竟然已經完全放下了筷子。
更讓她無語的是,茹玉的骨碟裡只有少數幾塊骨頭,但反觀自己骨碟裡的那堆如小山的骨頭,她忽然覺得有些尷尬,於是轉頭小聲問茹玉:“茹玉,你這麼快吃好了?”
“嗯,你們慢慢吃,老師們慢慢吃,我先去看看我外甥。”茹玉說完朝身後輕推了下椅子,欲起身。
“茹玉,你怎麼吃這麼少?你都瘦成這樣了,還要節食減肥嗎?”坐在茹玉另一側的師母,拉住她關切道。
坐在另一桌的袁滌聽到對話,也轉頭來將茹玉望着。
確實有些太瘦了,適才穿着大衣他已經覺得她纖瘦了,現在她爲了方便用餐將大衣脫掉後,他才發現她整個身子看上去可以說是纖薄了。
“不是的師母,我每天吃五餐的,已經習慣了少吃多餐,沒有在減肥。”茹玉笑着解釋。
說完她便又朝桌上的其他人笑笑,然後才離開桌邊朝孩子們坐的那桌走去。
“冉冉,謝謝你幫忙照顧小寶。”茹玉走到鄧小寶身邊,發現胥浩那6歲的女兒將鄧小寶照顧得很好,不僅一直幫他夾菜,還時不時拿紙巾給他擦嘴。
茹玉頓時對胥冉冉生出幾分好感來。
茹玉轉頭看了看,與自己同桌的胥浩和他愛人,對坐於他們中間,正在因爲什麼鬧脾氣的兒子,那百般呵哄的模樣,她又對胥冉冉生出幾分同情來。
茹玉回身,她有一瞬間的錯覺,好像在胥冉冉坐着的這個座位上,看到了曾經的那個自己。
安靜的,帶着些憂傷和對他人的羨慕,抱着雙臂,縮着身子,看着屋子裡所有人,怕被人發現,又怕沒被人發現的那個自己。
“小姨,我想上廁所。”在茹玉望着胥冉冉愣神時,鄧小寶忽然放下筷子來對她說。
“等一下,我拿溼巾幫你擦下手。”茹玉說着一路小跑向自己的座位,路過5班這桌時,她見到袁滌原本坐的那個座位,現在已經空了。
他走了?
茹玉忽然有陣小失落。
說實話,兩人即使不說話,但能見着,她還是挺開心的,突然這人就悄沒聲息地走了,她這心裡難免落寞。
茹玉收回視線,垂着眼走回自己座位。
在大家的注視下,她復又全程帶着微笑,從包裡掏出包溼巾,跟着又跑回鄧小寶身邊去。
2
茹玉替鄧小寶擦手的時候,見胥冉冉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手上的動作,茹玉心下一個不忍,於是又抽了溼紙巾,伸手替胥冉冉擦了擦她臉上不小心沾上的油跡。
胥冉冉的反應有些害羞,她全程都垂着眼,不太敢直視茹玉的眼睛。
看着胥冉冉這個模樣,茹玉心裡是異常柔軟又難過。
“小姨,我好急啊!”鄧小寶十分可憐地催促道。
“好了好了,走吧。”茹玉牽着鄧小寶的小手朝包廂裡的洗手間衝去,但等了一會兒也沒見人出來,於是茹玉又拉着鄧小寶去找飯店的公廁。
鄧小寶見到廁所,立刻便掙脫開茹玉的手,衝了進去。
茹玉在洗手池邊等了一陣兒,目送着兩個男人三個女人從廁所出來離開後,方纔等到鄧小寶牽着另一個人的手走出來。
茹玉看到袁滌那張從容走出來的臉,和穩穩牽着孩子小手的大手時,滿腦子寫着的都是問號。
她這一疑惑,一時竟忘記應該要上前去接過孩子來。
袁滌看了眼在原地沒動的茹玉,直接牽着鄧小寶去到兒童專用的洗手池。他小心地撩起鄧小寶的袖子,用手掬了水,一點一點地替鄧小寶將手洗乾淨。
等如玉反應過來時,她卻只能帶着些歉意和點點的孬站在袁滌的身邊看着,幫不上忙又不敢搭話。
見快洗完手時,茹玉特別醒目地從牆上的紙巾盒裡拉出兩張紙巾來,拿在手裡。
“他跑太快在裡面摔了。”袁滌替鄧小寶洗完手又替自己洗了洗,然後纔將鄧小寶還給茹玉。
“啊?哦,哦。”茹玉沒想到袁滌會主動跟自己說話,她反應有些遲鈍。
鄧小寶在兩個大人之間來回看一眼,接着就嘆了口氣,也不等他小姨反應,自己主動地走向她,拿了她手上的擦手紙自己略顯笨拙地擦了起來。
袁滌也很是自然地拿了茹玉另一隻手上的擦手紙,將自己的兩隻手擦乾淨。
茹玉看了眼自己空空的雙手,有些不太自然地說:“那個,謝謝你啊!”
說完,她還推了推鄧小寶:“跟叔叔說謝謝啊!”
鄧小寶聽話地將頭一扭,轉向袁滌特別自然地脫口而出:“謝謝小姨父。”
鄧小寶這話一出,茹玉臉都白了:“那個,他平時不這樣的,你別介意啊!”
誰知,袁滌理都不理茹玉的話,只十分淡定,不僅照單全收,還眉角都彎了彎也是特別自然地衝鄧小寶說:“不客氣。”
茹玉:什麼鬼?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鄧小寶,剛纔那話是誰教你?”待袁滌快步離開後,故意走得慢些的茹玉,突然蹲下身來問鄧小寶。
“媽媽呀,媽媽說樓下的叔叔就是小姨父,只不過是迷路了,成了迷路的小姨父。”鄧小寶一本正經地回道。
茹玉扶額:......果然。遇到這對活寶,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3
在所有人都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老師們開始回憶起從前。
何老師將雙肘撐在桌面上,在雙手交握摩擦的動作裡緩緩開口:“你們的副班長張成,原本應該是你們的師兄。可是中途他因爲一場高燒,影響了自己的身體,他休學一年才緩過來,然後才進入我們這個班。這就是我們的緣分。所謂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老師說這話是要表達什麼意思呢?我是想說,我們要珍惜我們之間的緣分,有時間聚的時候,就常聚一聚。”
陶老師點點頭,應和一聲:“你們何老師說的沒錯,說起這個我也想起我們班的另外一個突然空降班級的人,茹玉。她當初是怎麼來到我們班的呢?你們肯定想不到。”
陶老師笑着看了看茹玉,又在身邊的其他人臉上掃一圈,繼續說道,“她當初特好玩兒,她就拿着張成績單直衝衝跑到講臺來問我,‘老師,我想來你們班上上學,您能收了我嗎?’”
在座的一聽,都笑了。
茹玉自己也忍不住笑,笑過後,她便開始回憶起那時。
她當時確實是頭腦一熱,沒有任何介紹人,也沒有跟什麼人打過招呼,就直接衝進當時的那個4班問出了那句話。
班主任陶老師看了她的成績單,因爲沒有權利,於是找到了當時是副校長何老師,讓他來做決定。
“收,直接先過來上課吧,其他的一應手續,我們後面再來辦理。”茹玉一直記得當時的何老師特帥氣,他大手一揮,豪氣地說出這句話。
去辦理入學的時候,要交一筆類似外鎮學生過來上學要叫的借讀費,茹玉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錢,於是又厚着臉皮去找何老師。
何老師二話不說,就替她打了張保證交給學校,讓她後面再慢慢交清這筆費用。
只是,因爲自己的爸媽一直拖着沒將錢打回來給茹玉,茹玉到後來便將此事給忘了。加上一直到茹玉畢業,都沒人追她要過這筆錢,她便徹底將這事兒給忘了,便沒交這筆錢。
直到她長大成人出來工作了,有回難得回家過年,聽說學校要搬遷,舊址要拆了,她才獨自一人跑回學校去看看。
在路過那個繳費窗口,她才忽然想起欠錢沒交的這件事來。
跟師母好一番打聽,師母才告訴她,當時何老師給她打的,根本就不是保證而是收據,他是用自己的工資,先給她墊上了這筆錢。
茹玉頓時羞愧難當,她那年離開老家時又去了趟何老師家,她瞞着何老師,封了個雙倍的紅包,塞給師母,讓她一定收着。
但何老師和師母兩人都是好人,師母擔心茹玉一人在外面,花錢的地方多,一直不肯收。
茹玉將被師母推拒回來的紅包,又塞回她手裡說:“那時候,您還免費給我做過作文輔導呢,這薄薄的紅包,權當我孝敬您二老的,一定得收下,我在外頭過得還好,您別擔心。”
茹玉的童年過得有些苦,她到現在都不太想跟人說起那些事。
但儘管如此,她知道自己的運氣卻非常好。
她一路走來遇到的許多人,比如何老師夫婦,比如第一份工作遇到的,幫她墊醫藥費的同事,比如在大冬天跳下水裡將溺水的她打撈起來的鄰居叔叔,比如她獨居省吃儉用資助她生活費的奶奶,還有將自己的生活費分給她一半的堂姐賀麗麗......
這些人,都曾對她輸出過愛和善意。
你在此處沒得到的,在別處都會得到!
茹玉一直相信這句話,她相信老天對生活在他底下的人都是公平的,人們幸福的機率卻都是差不多的,相差的只是程度和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