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目播到這裡，進入第一個節點。
正因爲方星河展現出來的坦誠，以及那種藏在野性下面的規矩，使得製片人終於確定了方向。
在海量的素材中，他們挑出來這樣一個系列問題——
你怎樣看待自己的影響力？
敬大姐將方星河的現象級影響力做了一個“公正”的整理，好的細講，壞的帶過，然後帶出主題。
“如此現象級的文學偶像，現代中國好像從未出現過，上一個最接近的人應該是王塑，但在文學之外的領域，對他望塵莫及。
社會和大衆對此有些措手莫及，我們不知道如何同他相處，更不知道應該怎樣面對他的衝擊。
於是，譽往謗來，亂戰不休。
而方星河本人呢？
他是否清楚，要如何面對這個世界，這個社會，這個愛他又恨他的環境？”
畫面重新切回採訪現場。
肖姐展開系列提問。
“你能夠明確感知你的影響力在什麼程度上嗎？”
WWW ⊙ttκan ⊙C O
僅僅只是第1個問題，就讓好多人提起精神。
不能將它形容爲一個陷阱，但確實不好答，涉及到自我評判和自我定位的問題歷來最容易引發爭議。
但方星河就從這裡開始，一路開掛般的給出了堪稱史上最強的明星問答。
“這個問題可以從四個層面，由淺至深的解釋。
第一個層面是泛知名度，知道方星河是誰、聽過這個名字的人羣，我個人估計大約有1.5億，城市人口的1/4，加上一部分鄉鎮農村的中學生。
第二個層面是輕度好感，明確知道方星河做了什麼，對我觀感還不賴的人羣，1000多萬吧。
第三個層面是我真正能夠影響到的人羣，好感度較高，會購買我的正版書，認真聽我講話，同情我或者崇拜我，基本可以用《蒼夜雪》的首周銷量來測算，200萬不到。
第四個層面是強烈好感羣體，粉絲中的狂熱者，願意模仿我的言行，視我爲精神力量，因爲我喜而喜，因爲我悲而悲，人數不多，二三十萬而已。
所以我的影響力到底在什麼程度上？
可以將思想與理念傳遞到千萬人羣中，可以較爲深刻的影響200萬粉絲，可以號召20萬人向我看齊。
單純從文學偶像的角度出發，我爲當世第一。
擴大來看，其實又不算什麼。”
鏡頭一直死死鎖在方星河臉上，因爲攝影師驚呆了，從始至終都忘了切鏡頭。
當時，肖姐更懵逼，只是做成節目之後不再顯現，她是真沒見過這種人。
然後就被激起了挑戰欲，接下來的兩連問，又上了一點難度。
“你能夠估算出200萬粉絲中有多少是極易受到外部影響的青少年嗎？”
“至少四分之三，150萬吧。”
“所以你明知道自己的影響力在什麼程度上，主要粉絲構成又是極易受到影響的青少年，卻一點也沒有想過慎言慎行？”
“不。”方星河搖搖頭，表情肅然，“在公開場合，我已經相當剋制自己，做到了最大程度的慎言慎行。”
“比如呢？你能不能舉一個實際的例子？”
“比如上節目時，我既不爆粗口，也不對人動手，而在私下裡對我罵罵咧咧則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
“可是你公開傳遞的那些思想……”
“沒有一種經不起考驗。”方星河認真掰着手指頭，“抗爭命運、讀書學習、不要太自私、警惕自由主義思想……除了《蒼夜雪》爲了藝術性和社會性而犧牲了光明感，我的思想核心從來沒有出過問題。”
很少有人能夠見到他如此認真的形態，因爲這是《焦點訪談》，既面向上級，又覆蓋全國。
它對吸粉無益，卻是必須佔領的輿論高地。
玩歸玩鬧歸鬧，你方哥從來沒有在大事上糊塗過。
肖曉琳仔細一琢磨，十分信服。
“確實，順着你的思路仔細一想，我發現在你狂妄野性的行事風格下，其實藏着一片丹心。”
“但是……”
她頓了頓，又刁鑽發問：“現在有很多新聞媒體，把近期發生的中學生間鬥毆事件，都算在了你的頭上，對此，你怎麼想？”
“我有一條經過實踐得出的完整理論。”
方星河仔細斟酌着措辭，務求一個字都不含糊。
因爲，該說的話，他不會因爲這是《焦點訪談》就藏着不說。
“青少年要做一個健全強大的人，這是《知而不順》的核心思想。
健全是精神之健全，強大是意志之強大，因此要敢於抗拒不公，反抗欺凌，對抗命運。
但是，在做鬥士的時候，也要懂得分辨對錯好壞，所以要學習，要讀書，要明理。
所有我的粉絲都知道，當年我最暴力、最像一個狼崽子的時候，我也從不欺負好孩子，我只是在那個環境裡不得不成爲了一個用暴力進行自我保護的人，而不曾濫用力量做個人渣。
所以，倘若真的有人是因爲我而打架，因爲崇拜我，因爲想要模仿我，從而開始嘗試暴力，那麼我要明確的講——
如果你是在反抗來自外部的欺辱，那麼幹得好，請把這種精神保持下去，要讓他們再也不敢騎在你頭上，要讓自己成爲一個強硬的、不懼威脅的、有骨氣的人。
但是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打不過的時候可以先躲開，努力鍛鍊，或者發揮聰明才智，甚至可以去學習一下偉人關於鬥爭的方法論。
如果你只是因爲很刺激，因爲感覺當大哥很威風，從而濫用武力，那麼我建議你去看看腦子。
人最大的威風，來自於做了正確且有難度的事，別人都不行，你行，那才叫強，而不是持強凌弱。
欺負弱者並不會產生成就感，我在《暴力》一文中寫得很清楚，所以不要把這種人歸類爲我的粉絲，我的粉絲可以菜，但不可能如此卑劣。”
焦點訪談給了方星河一個難得的機會和那些混亂做切割，所以他擺明車馬，全力切割，直接切掉了所有“武力粉”。
這是一個極其離譜，且極具時代特色的粉絲羣體。
大致上，就是崇拜陳浩南的那批狂躁小崽子，轉過頭來又開始崇拜方哥。
作爲初代黃毛羣體，他們極度崇拜力量卻又區分不清楚高層次的力量，看東西只看一眼，想事情只想一點，沒腦子的同時又沒有道德。
然而這種粉絲偏偏還佔比不小，所以，是時候清理掉了。
肖曉琳追着問：“所以，你不承認那些組織各種暴力團體的壞孩子和你有關係？”
“原本就沒有關係。”方星河態度決絕，“如果他們在我身邊，那麼正是我的打擊對象。”
其實他在這個話題上的表態，不是那麼妥帖。
但是結合年齡來看，反而比那種成熟圓滑的迴應更能立得住，更符合大衆對他的期待。
肖姐下意識的幫了方星河一把：“所以，你覺得是那些新聞媒體的問題？”
有鞭屍的機會，咱方哥從不放過。
“一部分南方發達地區的媒體，很喜歡幹這種無限擴大無限上升的事。
先去素材庫裡劃拉劃拉，看看什麼新聞有轟動性，有銷量，然後再看它能夠對應上誰，藉此上升。
又或者先鎖定一個目標，聊他有銷量，罵他有好處，畫完靶子，再去針對性的製造新聞。
至今我仍然深受其害。
咱們國家那麼大，想找什麼樣的新聞找不到？
找到了往我頭上一扣，好了，壞事都是方星河帶動的，好事都是我們教化有功。 有一部分讀者沒有時間看太多的新聞，也不清楚事情的全貌，結果就被帶偏了，以爲方星河是一個多壞多可怕的人，其實不是的，我對自己的影響力有着非常深刻的認知，也對我的粉絲有着非常高的期待。”
在這樣的平臺上，儘管吹自己就完了，能不能播是製作組的事，努不努力由自己決定。
水軍頭子可不會不好意思，一邊罵，一邊吹，玩得那叫一個溜。
但是這番話又確實是誠懇的，方星河歷來都明白，吸粉虐粉時想怎麼功利都可以，釋放影響力時必須積極向上。
肖曉琳也意識到了，於是問道：“你好像很懂得怎麼做一個偶像？是天賦嗎？你打算怎麼做好偶像？”
整個採訪中，最發人深省，也是最能體現方星河性格輝光的片段，於此刻誕生。
“在華夏，做偶像是一件特別不容易、特別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少年正處於變聲期的聲音，在臺詞功底的胸腔共鳴中變得低沉而厚重。
而他的表情更加難以形容，有悵然，有理解，有釋然，有苦有笑。
“因爲大衆對偶像執行着更加苛刻的雙重標準。
你是偶像，所以你必須以身作則，傳遞美好，不能任性地做你自己，否則我們就有權利也有義務批評你。
但是面對富豪時，標準馬上不一樣了，因爲你成功了，所以你做什麼都對。
太多人在金錢權力面前諂媚，而對我這種靠臉成功的幸運兒懷有偏見，飽含嫉妒，高高在上指指點點。
從我的角度看，這是一種身份霸凌，南方部分媒體正在極力塑造‘方星河原罪論’，而大衆也從不在意我之所以變成現在的模樣到底是爲什麼，叫得最兇的那部分人，單純的就只是想要審判我。
但從社會整體的角度出發，這又是一種極有必要的身份隔離。
偶像，尤其是青少年偶像，因爲他們的影響力實在太大，所以就必須適用更加嚴苛的標準。
權貴令人羨慕，卻不太會受到青少年的追捧，而且青少年想成爲權貴實際上是很難的，中間有太漫長的過程。
可是想成爲偶像卻只需要投身娛樂圈，或者做一些標新立異的事情，因此必須用更高的標準去進行防範，保證年輕人樹立健康三觀。
所以您瞧，事情就是這樣矛盾，我和我的對立面都有各自的道理。
誰對？都對。
因此做偶像是一件很不自由很不快樂的事情，不如去發財，做個低調的富家翁。”
肖姐敏銳追問：“所以你很不願意做偶像？”
“不，正相反，我很願意。”
方星河在肖姐懵嗶的眼神中搖搖頭，釋然一笑，眼神變得張揚且燦爛。
“做偶像，是我在這個年紀，唯一能對華夏社會、祖國未來、年輕一代施加影響力的機會。
我明確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非議、質疑、污衊、諷刺、看輕、嫉妒、挑剔……
但是這不好嗎？
不，與天地人心鬥，這太有趣了。
其實我並沒有特別強烈的要改變哪些人哪些事的意願，因爲我堅信我們的未來會極度輝煌美好，有我沒我都一樣。
但是，既然我已經來了，既然我必將給時代帶來改變，那麼我希望我的影響力能夠推動某些人和事變得更好。
或許是給偶像職業立下一個標杆，或許是給大衆帶來一些精神上的衝擊和享受，或許是敦促粉絲們向我靠攏……
總之，我很喜歡我現在擁有的影響力，我將珍惜而謹慎地使用它。”
不算太長的兩段流暢表達，讓肖曉琳感到歎爲觀止。
這是她活到這麼大，見到過聽說過所知道的，邏輯最清晰、思想最深刻、講話最有含金量的少年。
而在演播室外的千家萬戶，不知道有多少特意坐到沙發前收看的少女粉們熱淚盈眶，渾身冒着粉紅泡泡。
這年月的小女孩們不太會表達，只有最樸素的一句話——這就是我們的方星河啊！
任何一箇中堅以上的粉絲都知道，今天是方星河第一次公開他的“理想”。
或者不用理想來形容，叫心聲，他的心聲光明正大，真誠熱烈，是這個年紀含有的獨立清醒。
這太讓粉絲們感到驕傲了。
然而，採訪還沒完，還剩下一個最爲關鍵的問題。
“方星河，你想引導粉絲們積極向上，那你能不能跟大家講一講，你對你的粉絲到底有着什麼樣的要求、期望或者祝願？”
“三點吧。”
這一次，方星河斟酌了很久時間。
窗外的陽光打在少年臉頰，於側面泛出一團濛濛光暈，攝像機鎖定他的整張臉，左邊沉靜，右邊聖潔。
他緩緩開口。
“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學習，我們國家正在蓬勃發展，社會將最大程度的獎勵那些擁有較強專業能力、具備高認知、學習能力很強的年輕人。
如果實在念不下書，學不會課本上的東西，去學技術也可以，反正不要放棄學習，也別放棄自己。
第二件事，熱愛生活。
這個破破爛爛的時代沒那麼好，但也沒那麼壞，《蒼夜雪》是極端情況，是虛構的小說，它讓你們痛，但痛的意義是反向激勵，讓我們更加熱愛和珍惜現有的一切。
我知道我的很多粉絲都是被咬過一口的蘋果，所以更應該學我，從垃圾堆裡往外爬，站在垃圾山上仰望星空。
第三點，既是期望，也是祝願，更是約定。
希望未來我們頂峰相見。
現在你是一個小女孩，顛顛顛衝過來找我要簽名，漲紅着臉，話都不知道怎麼說。
但未來有一天，你穿着很漂亮的禮服，形象大方得體，笑容溫暖親切，向我伸出手，說：好久不見，方星河，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那時候，我會由衷的爲你感到開心，也爲自己感到驕傲。”
節目步入尾聲，敬大姐開始做總結。
“至此，本期焦點訪談的主題已經非常清晰——探討一個具備現象級影響力的青少年偶像要將他的影響力帶往何方。
其實我們一致認爲，這不是方星河身上所能挖掘出來的最具矛盾張力的主題，但是，這恰恰是最不符合我們的預設立場，給我們帶來了最大震撼，也最具正面意義的主題。
方星河的客觀、清醒、獨立和自愛，將爲我們的年輕一代帶來什麼？
讓我們拭目以待。”
看着演播室逐漸暗下去，毛小彤心潮澎湃。
她腦海裡全是那一幕——堂堂正正站到方星河面前，向他伸出手，但不是說什麼合作愉快，而是驕傲地告訴他：是你激勵我走到現在的，偶像，我沒有讓你失望。
一種莫名的快樂，忽然從心底澎湃出來，瞬間漲滿新房。
毛小彤知道，從今天開始，自己要更努力才行了。
但這非但沒有讓她退縮，反而帶來了一種綿延持久的動力。
而與她相似的，還有很多很多被咬過一口的小蘋果。
在1999年這個蠻荒時代，世人終於第一次認識到，偶像到底可以多麼超模。
而這，甚至還遠遠不是方星河的完全形態。
“我真該死啊！”
楊蜜忽然嘴一癟，崩潰大哭，然後在父母愕然的目光中，衝回房間，往牀上一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