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我看見維維正坐在沙發上敷面膜,對面的電視機開着,播放的是之前已經看過一次的恐怖電影。
我走了過去。
“這是舊片子吧?”正要在她身邊坐下,卻聽得她冷冷地“嗯?”了一聲,我趕緊又站直了。
她看了過來,精緻的容貌被面膜覆蓋,僅露出兩隻黑得幽深的眸子。
“嗯嗯。”她不能說話,僅以鼻音發號施令。
聖意難測,我姑且一試。
從浴室裡把大毛巾拿了出來,我繞到沙發後面,撩起她那頭纔剛洗過卻還滴着水的頭髮,精心擦拭。
維維的頭髮天生捲曲,顏色淺淡,手指插進濃密的髮絲間,感覺非常柔軟。
美麗的頭髮需要精心呵護,但維維從來都任其自生自滅。
“哎呀,這根分叉了,頭髮營養不夠,看來要用護髮素。”我小心地捏着那根頭髮給她看,她卻只淡淡地“嗯”了一聲,目光不曾離開電視機。
我繼續擦。
有飯菜的香味從身後的窗口飄送進來,我似乎聽到肚子咕嚕地叫了一下,於是忍不住回頭,看出窗外。
此時此刻,暮色四合,萬家燈火,可惜方正的高樓不裝煙囪,看不到炊煙裊裊。
“維維,等一下晚餐想吃什麼?”我有意無意地傾身靠近,手背輕輕地碰觸到她的耳垂,酥癢的感覺便延至心頭。
“哼。”她依舊只是那麼一聲,讓人難以猜想。
我正想再說什麼,卻隱隱聽見有鋼琴聲悠揚響起,節奏緩慢而柔和,彷彿是夜色降臨的序曲。
我側耳傾聽,沉浸其中。
“維維,你聽,居然有人彈鋼琴。”樂韻流暢,絲絲入扣,我實在忍不住發出讚歎。只可惜那人反反覆覆都只演奏那麼一小段,不知道是不是其他部分學藝未精。
維維被恐怖片裡的精彩情節吸引,對我毫不理睬。
我只好閉上嘴,獨自享受這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樂章。
細細地聽了一會兒,總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再片刻,才驀然想起,原來那首鋼琴曲是我昨天剛換的鈴聲。
“維維,我去接一下電話。”我在她耳邊低聲請示。
她手一擺,恩准。
放下毛巾,我循着音樂跑到房間尋找手機,期間鈴聲一度中斷,片刻後又再次響起,經過一番努力,我終於在堆放過期雜誌的書桌底下發現它的芳蹤。
“白癡狸貓,又把手機到處亂放。”那把淡漠的聲音在此刻聽來少了幾分平日的冷冽。
“你怎麼知道?!”我嚇了一跳,“莫非你在我的手機上安裝攝像器?”
“那東西成本太高,用在你身上未免浪費。”她的聲音低沉而略帶磁性,沒有一絲感情起伏,卻又有着難言的吸引力。
奇異的緊張感突然向四肢百骸擴散,我敏感地回頭,正對上來自客廳的那兩道冰冷視線。
維維和我隔着四五米遠的距離遙遙對望,須臾,她“嗯?”了一聲。
“前同事。”我把手機拿遠了一點,然後簡短地回答。
“哼!”維維轉過臉去繼續看電影。
“不方便說話嗎?”電話那邊充滿戲謔地問道。
“啊……不。”我連忙否認。
“上午打你電話怎麼一直沒人接?”她的聲音帶着責備,對我沒有隨時恭候她的來電大爲不滿。
“我出去了,沒帶手機。”
“去找工作?”
“去工作。”
她發出了驚訝的嘆息。我真想看看她此刻的表情。
木茶几上擺着的小鬧鐘就在這時突然狂叫,被維維一巴掌拍啞。她瞥了眼鐘面時間,慢慢地掀開臉上的面膜。
“辭職的事你考慮清楚了嗎?”從安淨淡然的聲音裡聽不出絲毫情緒。
“還能考慮嗎,都已成定局了。”舊事重提又能改變些什麼,對於那份高薪的工作不是沒有眷戀,但我不想回頭。
維維悠然地靠在沙發上,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對着我舉了舉。
大小姐:“渴。”
奴婢:“遵命。”
我忙跑過去接過杯子,先注入七分熱水,再注入三分涼水,最後畢恭畢敬遞到維維面前。
維維輕輕啜了一口便重新將杯子放下。
大小姐:“餓。”
奴婢:“遵命。”
我開了冰箱,取出最後一個紅富士。
“程鳳要走,你本來有機會升作秘書。”電話那頭的人對我眼前的狀況一無所知,徑自遺憾地說道。
“或許我在其他公司也能找到秘書的職位。”我知道電話彼端的她不可能看到我的表情,但仍是無聲地笑了笑。
“可惜。”安淨字句簡短,沒有泄露絲毫情緒。
“在哪裡都能發展,尚麗未必就是最好。”聽她的口吻,彷彿我一旦離開,就會前途盡毀,不知是她高估了公司還是低估了我。
我將又紅又大的蘋果遞到維維手上。她冷冷地睨了蘋果一眼,推了回來。
大小姐:“我不吃皮。”
奴婢:“遵命。”
摸黑走進廚房,我對這裡的每寸地方都很熟悉,輕易地就在刀架上找到了水果刀。
“我是說,可惜我的秘書不是你。”安淨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手指在鋒利的刀刃上劃過,我吃痛地叫了一聲。
“嗯?”
安淨和維維同時發出詢問的鼻音,默契無間。
“我……看到老鼠。”我舔了下手指上的小傷口。
“切。”維維不以爲然。
“原來是遇到天敵,你怎麼沒追上去?”安淨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笑意。
終是開了燈,靠在流理臺旁,我用肩膀夾着手機,一邊通話一邊削蘋果。
“你上午找我有事?”突然想起安淨說過上午曾經來電,她性情淡漠,從來不會主動找人閒聊,打電話給我必定事出有因。
“有朋友邀請我一起合作開公司……”安淨沉吟片刻才說道。
維維在沙發上換了個坐姿,似是漫不經心地看了過來。
大小姐:“這麼久。”
奴婢:“來了來了。”
我用碟子將光溜溜的蘋果裝好,殷勤地送到她手邊。
維維漠然地看了一眼,再次推開。
大小姐:“還沒切丁。”
奴婢:“遵命。”
於是我又急匆匆跑回廚房,操起水果刀辦事。
“你現在在做什麼?”電話那頭的人終於覺察到我一心兩用,狐疑地詢問。
“幫維維切蘋果。”我老實回答。
“……”安淨頓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明顯冷淡不少,“算了,在電話裡不方便說話。先這樣。”
“……哦。”我覺得她其實還有話要說,但終究只是說了一聲再見。
捧着切得一顆顆方正勻稱的蘋果走出大廳時,維維正看電影看得入神。
奴婢:“請用水果。”
大小姐:“別吵。”
我鬱悶地退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