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了楓樹變紅的季節。
但虎臥山上那些一大片不知名的野花, 卻開得絢爛。
一步步地沿着山路拾級而上,春風和暖,把陽光從樹枝上吹散下來, 我張開雙掌承接, 上面零零星星, 全是溫暖的碎片。
那天送維維進入醫院, 我以爲必須急救然後便是手術, 誰知醫生卻只是拿出繃帶在她頭上纏了幾圈。
輕微腦震盪加一點皮外傷,無需住院,等她醒來後就可以帶回家裡休養。
以上, 是醫生的診斷。
走到病牀前,看着那張熟悉的蒼白容顏, 不過是幾個月不見, 卻消瘦不少。繃帶下面, 略略滲出的血跡已經凝結,我伸出手來, 輕輕地碰了碰。
“痛不痛?”我知道她一時半刻尚不會醒來,於是放肆地彎下身子,在她的額角印下一吻。
濃密而微卷的羽睫輕輕一顫,我的心也隨即跟着一顫。
明眸緩緩睜開,只是幽黑的眼中瀰漫着一片迷霧, 半夢半醒間, 維維總是神情恍惚。
“維維。”我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遲鈍地轉過頭來, 茫然地看了我片刻, 目光逐漸變得清明。
“滾。”她寒起臉孔,冷冰冰地吐出一個字。
停停走走, 一路上風光明媚。腳下這些高低不平的石階,就在幾個月前,維維曾和我一同踏過。
再見到那條清澈的小溪,陽光斜斜地落在上面,泛起粼粼水光。我俯下身子,看偶爾遊過的兩三尾小魚被我的影子驚嚇,極快極慌地躲進水草間,魚尾輕輕搖擺,仿若綻放的水中花。
被維維趕出了病房,我驚訝地發現安淨已經不在門外,於是走進了隔壁病房。
陽遙掉落樓梯時沒有受傷,只是受驚,現在看來已經平靜。
“小狸……”她叫了一聲,然後焦急地問,“維維怎麼樣了?”
“放心,醫生說只是輕微腦震盪,不用住院。”我走到病牀邊坐了下來,隨口問道,“安淨沒有進來看你?”
“她進來過,坐了一下就走了,叫我轉告你一聲。”陽遙雙手擰着被子,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有話要說,也不催促,只耐心等待。
“小狸,剛纔你對維維真情流露……安淨看在眼裡。”
心一顫,卻不是驚慌,而是慚愧。
對她的那份思慕一直要斷難斷,結果拖得太久,反而隱忍成心結。
一直放不開的,其實只是那一段無望的思戀,我糾結的是那段逝去的雲淡風輕的年月,是那個冰清冷漠失落於時空彼端的高中少女。
不明白自己爲什麼那麼傻,連陽遙都能看到我和維維在一起時甜蜜幸福的模樣,而自己,卻看不見。
“小狸……此後何去何從?”陽遙問。
我苦澀卻堅定地笑語:“再玩一次躲貓貓遊戲吧。”
我們總是一次次地得到一次次地放手,你追,我趕。上一次,是她強硬而溫柔的主動進攻,那麼這一次,便換我死纏爛打癡心不變。
陽遙突然用手捂住嘴巴,眼中蒙上水霧,喉嚨發出輕微的嗚咽。
“怎麼了?”我緊張地問,“哪裡痛?”
陽遙搖搖頭,好一會兒才輕聲地道:“我掉落樓梯的時候維維將我保護得很好,她真的很好很溫柔。”
“呵呵,你知道她的好,難怪上次幫她說話。”
“小狸,她會如此保護我,是因爲你。”陽遙盯着我的雙眼,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出羨慕之色,“因爲是你重要的朋友,所以她也珍惜。”
呼吸一窒,只覺得柔情愛意,一剎那都涌上心頭。
一大片的楓樹密密生長在山頂上,走過的時候,可以看見枝葉間垂落的黃褐色的小花。
想起維維說過的關於楓樹的傳說,禁不住放慢腳步,猜測着其間是否有那麼一棵,偷偷地愛戀上前來結緣的某個男子。
姻緣鎖鎖在一片石林間,細長的石柱上雕刻着精美的龍鳳圖案,每兩根石柱間都牽連着密密麻麻的鎖鏈,姻緣鎖就扣在鎖鏈上。
石林前面有一家小商鋪,專門銷售姻緣鎖。
“姐姐,來扣姻緣鎖啊?”探頭出來說話的居然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撲閃着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了過來。
“你會刻字嗎?”我不確定地問。
“我爺爺會,他上廁所了,很快回來。”
“那我看一下其他人的鎖。”我舉步走進去,漫不經心地在鎖鏈上摸摸這個,碰碰那個。
目光突然被其中一對大得出奇的鎖吸引住視線,不知是那對善男信女,弄來了這麼個誇張的鎖頭。
龍飛鳳舞的筆畫深深地刻出兩個名字:
林維維
厲狸
我衝到店鋪前,激動地問那個小妹妹:“那對大鎖……”
“噢,就只有那一對,賣光啦。”小妹妹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那是我們的非賣品,前幾個天來了個姐姐,硬是要買下來。”
想到這實在很符合維維霸道強硬的個性,不禁笑了。
從醫院裡出來,我一路尾隨,她沒有回城堡,而是回到蘭亭小區。
“維維,我們再重新開始吧,我今生今世爲奴爲婢。”
她一聲不吭地走進屋裡,甩手便將門拍到我臉上,我嚇得連忙後退。 Wшw •ttκǎ n •¢O
不敢敲門驚擾,我坐在門外寂寞等待。
十分鐘後,門再次被打開,一個紅白相間的編織袋被推了出來。
“維維,我這次會和安淨斷得徹底,我們……”
她沉默着一腳踹在編織袋上,看起來那麼沉重的袋子,竟被她踢得飛起。
我忙抱着腦袋蹲了下來。
門又合上了,這一次,沒再打開。
手指撫摸着銅鎖上的那兩個名字,心裡一陣暖意流過。
原來,她已經來過了。
本以爲要重新追求她會困難重重,但現在看來,或許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