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繞一個彎,就是人民路,意味着我即將到家。
於是,在十字路口前,我選擇了背道而馳。
剛纔因爲害怕而不自覺抓住了安淨的手,現在說什麼也不願鬆開。
在人羣裡行走,幻想着有朝一日,和她終成眷屬,就這樣拉着彼此的手,天荒地老。
酸澀的甜蜜,心裡歡樂而悲傷。
“學姐,是鐘樓哦!不如上去看看?”
來這座城市觀光的人,都會到這裡拍照留念,白天的喧譁,轉眼換作夜晚的沉寂。
時鐘卻依舊盡職地運轉着。
安淨任我拖拉,一直走到鐘樓入口。
通道口大門緊閉,還加了鎖。
不能上去。
“你說上面會不會住着鐘樓怪人?”我轉過頭開玩笑問道。
安淨也笑。
“你搬到上面去住不就有了。”
“……”
交握在一起的手,掌心已經微微滲出汗來,略感粘溼。我偷瞄她一眼,發現她似乎沒有在意,於是我也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
兩隻手,繼續牽着。
鐘樓建在偏離馬路的邊沿,比較冷清。落光了花葉的緬梔子樹依舊形態優美,每隔幾步便有一棵,在冷風中陪伴着嚴肅的鐘樓。還有街燈靜默地佇立,白光幽幽。
我在鐘樓下流連,不肯離去。
“喂。”
安淨不耐煩地叫了一聲,擡擡下巴示意要繼續前行。
“學姐……腰越來越痛。”我馬上回想起今早陽遙被我的病毒傳染,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趕緊模仿。
安淨皺起眉來,定定地看了我兩秒鐘,最後將我拉到緬梔子樹邊,一同坐下。
“怎麼不早說,讓我看看。”
“可能因爲走得太久……現在坐下來舒服一些……”我躲避開去,沒敢讓她看我的小蠻腰。
如果被她看到那裡並無瘀傷,估計會親手弄幾道上去。
“你家那麼遠,出門的時候就該說,坐公車早就到了。”
我不讓她看,她也不生氣,懶洋洋地靠在樹杆上,語帶責備地道。
“哦……”
我也把頭靠到了樹杆上。
今天晚上是滿月,之前就在陽遙家看到了美得詭異的月亮。現在再看,才發現月亮略略泛紅,在湛藍的天幕中分外妖媚。
“學姐,你生日那天許了什麼願望?”
“希望得到一朵七色花。”
“……好貪心。”
“人性如此。”
所以,我只是貪戀和你在一起的時光,不能怪我。
“月圓之夜會有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說不定許下的願望可以實現。”我晃了晃彼此依舊握着的手,“學姐要不要試試?”
在數不盡的願望裡,如果只能選擇其中一個,你會先將哪個拋棄?
“生日的願望,每年一個,已經足夠。”
月光朦朧,街燈暗淡,她的臉隱藏在陰影中。
“都實現了嗎?”
“總會有一兩個實現的。”
夢想成真也不是太困難的事情,只要不貪心,要所能要的,自然就如願。
說到底,原來是我太貪心。
坐久了,感覺有點冷,腳指頭微微僵硬。
這麼沉默地坐着,才發現安淨一直看着月亮,甚至有點失神。
“學姐。”我碰了碰她的肩膀。
“嗯?”
她應了一聲,卻並不看我。
“紅色的月亮,很詭異呢。”我以爲她在意的是這個。
“不會啊,很漂亮。”
她淡淡地道。
看她凝視月亮時的專注神情,我開始妒忌起月亮來。
“有什麼好看的。”我嘀咕。
“……我以爲她畫的是太陽,但想想,更像今天的月亮呢。”
安淨莫名其妙地說了這麼一句。
“啊?”
我與她尚未心意相通,所以無法心領神會。
安淨終於轉過頭來看我,一向沒有表情的臉,此刻居然帶着一絲傷感。
“住在我二樓的畫家,畫過一幅叫《末日》的畫。”
就是那個跳樓死得很慘的……?
請問一定要聊這個話題嗎……
“畫了《末日》就自殺?”
那位畫家大姐果然不是普通的陰暗……連死亡都有預告。
安淨沒有回答。
“一般來說,三樓的高度摔不死人吧?”我突然想起自己還敢從二樓的陽臺爬下去呢。
“不走運,頭先着地。”安淨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敘述事實。
那樣的語氣,那樣的表情,讓我的心狠狠地痛着。
“學姐,想哭的話,我的肩膀可以借你。”
不知道我死了以後,會不會有那麼一個人,記掛着自己。
有點羨慕那位大姐。
“在傷感的時刻不要說冷笑話。”安淨的表情恢復了漠然。
爲什麼我的表白會是冷笑話……?!
“我果然有點不正常了,居然想讓你看一看那幅畫。”安淨有點懊惱地自言自語。
“嗯,要看要看。”我急切地說。
不知道爲什麼她看起來有點生氣,別過頭不理我。
“學姐,那是幅怎麼樣的畫?”
我想我開始有點了解安淨的個性了,她是個沒有耐心的人,卻能夠定下心來畫畫,想必真的非常喜歡。
也許,她之所以會開始畫畫,會加入美術社,都是因爲那個畫家。
她想讓我看那幅畫,是覺得我能看懂它嗎……?
安淨沒有沉默太久,終究轉過臉來看我。
“向日葵和太陽。”
我露出專心傾聽的神情,等着她說下去。
“古希臘有個傳說,迷戀太陽神阿波羅的少女每日看着阿波羅駕黃金車日升日落,最後變成了向日葵。”
絕望的愛戀,執着的癡迷,讓少女化作了向日葵。
末日,最後的日子,無望的幸福。
“真想看看呢。”心裡有點酸澀,少年不識愁滋味,誰說?
“你都還沒看到呢,怎麼這個樣子。”
安淨吐了口氣,揉揉我的頭髮。
“學姐……如果有個少女迷戀你,你會不會忍心讓她變成向日葵?”
目光就這樣交纏上了。
她的迷茫,我的委屈。
圓圓的月亮似有魔力,驅使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
腦子裡很突然地閃過柳承之和陽遙曾經做過的事情。
我閉上眼睛,仰頭,極迅速地撞了一下她的脣。
微微冰涼的感覺有着說不出口的異樣,伴隨着一陣顫慄穿透心扉。
我睜開雙眼。
安淨訝異地瞪大了細長的眼睛,顯得無比驚訝。
我們的手還交握着,我逃脫不掉。
也許就是今晚,我會血濺鐘樓……
她神色複雜,盯着我一言不發。
“……是學姐的初吻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她面無表情地搖搖頭。
“給了誰?”
我居然遲了一步?!
她突然就笑了。
“誰都沒給。”
“那剛纔……”
發生過的事,怎麼否認,都是事實。
“這裡。”她挑挑眉,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所以剛纔我親的是……
她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我。
“偷襲我?早了十年。”
我連忙跟着站起來。
“學姐,要我等十年嗎……?”
她又笑了。
“起碼……”
接下來的話,她說得小聲,全部散落風中。
起碼,也要等到名正言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