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突然出現的,毫無預兆,讓我猝不及防。
“哇——啊——”
擡頭,便見一道人影向我撲來,拜伏在地,音不成調。
我大吃一驚,僵直在噴水池旁,以不變應萬變。
“嘖!”她眉頭緊皺,似乎摔得不輕,良久才用雙臂撐起身子。
“你!”她擡頭與我目光對上,然後朝我勾勾食指,“過來。”
“愛卿平身。”我會意,馬上扔掉吃到一半的香蕉,親切地伸出雙手攙扶。
“哪個這麼缺德,亂扔蕉皮……”她罵罵咧咧地站起來,目光突然就落到了我剛扔在地上的半截香蕉上。
“等等,小姐,這是個美麗的誤會。”我一向懂得察言觀色,不等她開口便已預感到大事不妙。
“我親眼所見的誤會?”她披散着一頭烏黑的捲髮,輕輕一甩,頓時露出一張巴掌大的臉,五官立體,精雕細琢。
我呼吸一窒,驚爲天人。
但此時此刻,絕非犯花癡的良機。
“小姐,我扔的那根你沒有踩到,而踩到的那根不是我扔的。”我急急忙忙地解釋。
她下巴略略上擡,僅用眼角輕輕地掃我一眼,不置可否。
“請仔細觀察,你踩到的是塊芭蕉皮,而我剛纔吃的卻是香蕉。”我對罪魁禍首深入研究,終於發現可疑之處,於是一把拉着她蹲下,共同探討。
她不吭聲,冰冷的目光從我臉上慢慢移到我抓着她衣袖的那隻手上,我手一抖,立刻鬆開。
“行了,把背轉過來。”
“啊?”
她突然出聲,我卻聽得茫然。
她撩起淺藍色的牛仔裙,露出勻稱的美腿。
“你看。”她說。
“小姐,家母訓言,非禮勿視。”我用雙手捂着眼睛。
她一巴掌拍掉我的手。
“看!”
於是我勉爲其難地盯着看了五秒鐘,咽口水的聲音不小心大了,尷尬地朝她看去時,正好迎上她冷焰般的視線。
我誠惶誠恐:“是你叫我看的!”
她不出聲,做了個轉圈的手勢示意我背過身去。我莫名其妙,卻不得不從。
“學生公寓805房。”聽到那把清泠的聲音彷彿向計程車司機報地址般自然,與此同時,我背上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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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什麼?”我轉過頭去,眼前是她驀然放大的精緻容顏,心臟不禁狂跳起來。
她把雙手搭到我肩上,悠悠地吐出一個字:“走。”
“什麼什麼?”我繼續裝傻。
圈在脖子上的手臂突然收緊,我翻了個白眼,呼吸困難。
“咳咳……明白明白!”我揹着她,慢慢站起來,踟躕前行。
不過就是左腿膝蓋下面被擦出頭髮絲般的紅痕……至於嗎?
此時此刻,正午十二點十七分,南英私立大學東門坡頂小廣場上,烈日炎炎。
“這個故事你說了不下三遍,請更新升級。”陽遙拿走我面前的酒杯,將剩餘的啤酒一飲而盡。
“有些故事,百聽不厭。”尤其這個故事因她而起。
“若不是那天陪你去見直屬學姐,我也不會遇見她。”我想了想立刻補充,“若不是你塞給我一根香蕉,就算我遇到了她,也只是擦肩而過。”
“首先,我有叫你跟我一起上實驗樓,是你自己嫌悶,堅持在噴泉那裡等。其次,那袋香蕉是作爲見面禮送給學姐的,是你說餓了硬扯下一根來吃。”
都三年前的事情了,她居然還可以記得那麼清楚,不得不佩服。
“細節問題就算了,故事已經發生,一切無可挽回。”我拿起桌面的啤酒瓶晃了晃,發現裡面是空的。
“你這是什麼表情!”陽遙氣憤地指着我,“我好歹算是你們的媒人,居然一副指控的口氣!”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還不如不要開始。”
頻閃燈打在陽遙臉上,如夢似幻,光影迷離,我把頭埋入臂間,耳邊是狂轟濫炸的搖滾音樂,震碎了心底的所有平靜。
“捨不得就不要分啊。”陽遙掰開我的雙臂,眼神嚴厲地直視着我,“還是說你和安淨真的舊情復熾?”
“都不是,陽遙。”我也認真地看着她,“我發現原來心中另有她人。”
“第三者?!”陽遙驚叫,“誰?快說!”
“就是你啊。”我將她一把抱住,“何必尋尋覓覓,最好的其實一直就在身邊。”
“好感動哦,小狸,那麼我們明天就去登記~”她也抱了過來。
瘋狂的音樂湮沒了一切,世界激情盪漾。
我們醉醺醺地搭着彼此的肩膀走出酒吧時,已是凌晨四五點。
“去我家吧。”上了計程車,我報上地址,才發現身旁還有個陽遙。
“你家?你不是和維維分手了嗎,還回去哦?”陽遙趴在我膝蓋上,醉眼迷朦地擡頭。
“房子是一起租的,我給了錢,當然要住。”我仰頭靠在車座上,半眯着眼睛,只覺得車頂晃個不停。
不知道過了多久,司機回過頭來大叫“已經到了”,我才甩甩頭,強打精神撐開眼睛。
付了錢,我和陽遙互相攙扶着上樓,停在門口掏了半天鑰匙纔想起自己根本沒帶。
我敲打着房門,裡面沒有一點聲響。
陽遙早撐不住,靠着牆壁睡着了,我站着等了很久,久到以爲裡面根本沒有人在,門卻開了。
一隻脹鼓鼓的藍白條紋編織袋被推了出來,維維直起腰,拍了拍雙手,臉色沉漠地道:“拿好你的東西,滾!”
“是是是。”我頭暈眼花耳鳴,實在困得不行,搖了幾下,倒在她身上。
“喂……你!”她踉蹌一下,差點被我壓倒在地。
柔軟溫暖的身體,散發着熟悉的醉人清香,是我深深的眷戀。不自禁地牢牢抱緊了,不再放手。
“找死!我才洗過澡!”她生氣地怒吼,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泠澄澈,宛如淙淙水流擊打在玉石之上。
原來美人剛剛出浴,難怪如此水靈靈的動人。
正自陶醉,身體卻驀然被一股猛力推開,我頭重腳輕,沒能站穩,踉蹌幾下便跌坐在地。
維維隨後一腳踹在編織袋上,那樣沉甸甸的東西居然被踢飛起來,差點撞到我身上。我驚出一身冷汗,終於清醒。
“維……”未待我神情呼喚,她已經重重地把門拍上,徒留滿天塵埃飛揚。
回想起那場纔剛發生不久的爭吵,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情緒失控,那張美如精工雕琢的臉孔慘白而扭曲,烏黑的瞳仁裡碎落滿地絕望,她渾身顫抖地背過身去,良久才迸出一個字:滾!
分手二字我說得輕易,卻沉重在心。
那麼決絕的話,我怎麼就真的說了?
維維受傷的表情深深地刻入腦海,稍一想起,便痛徹心扉。
我怔怔地盯着地上的藍白編織袋,真正切膚剜骨地感受到被遺棄的疼痛。想必她恨極了我,不留餘地。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久到意識渙散,視線朦朧,恍惚間,竟然看到面前那扇門又再緩緩打開。
維維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斜睨着我,明眸內一片水粼粼的冷光,淡色的薄脣固執地抿着,不發一言。
夢境還是現實,我無法分辨,只知道癡癡地盯着她看,不願錯過一分一秒。
下一刻,她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虛掩的門,流瀉出滿地白茫茫的燈光,蒼涼得足以撩起人心底的寂寞。
我如獲赦令,趕緊掙扎着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衝進大廳。
維維反鎖了房門,我無可奈何,唯有躺倒在廳裡的沙發上。心頭千思萬緒飄過,知道她終是於心不忍,沒有讓我露宿街頭。
竊喜中帶着一絲深深的懊悔,明明不願分開,不想放手,爲何竟然如此輕率魯莽地說了不能迴旋的話?
覆水難收。
輾轉反側至後半夜,帶着濃濃的哀傷進入夢鄉之前,我恍惚覺得自己遺忘了些什麼……想了想卻終究沒有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