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着她,她看着我。
那樣清冷的目光,拒人千里。
我微微別開頭,蹲下來幫忙撿地上的畫紙,一張張的疊好,拍掉上面的灰塵。
陽遙不知道什麼時候溜了過來,將撿到的畫稿全塞進我懷裡。
我直起腰,才發現她依舊站在原來的地方,閒閒地向我看來。我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等着我手裡剩餘的畫稿。
慢慢地向她走去時,我特地眯起雙眼將她看個仔細。
個頭真的很高,偏瘦,但一點也不柔弱,挺得筆直的腰桿透着強硬的氣息。細眉細目,搭配上薄薄的脣,有一種纖細的美感。但臉上缺乏表情,感覺是個既冷漠又尖刻的人……
離她還有四五步距離時我就站定了,雙手恭敬地遞上畫稿,頭一直擡着,好讓她看清楚我的長相。
如果她還有一點良心,應該記得我。
此時此地,狹路相逢,似是故人來。
然而,她只是平靜地接過畫稿,連一聲謝謝都沒有,轉身向學校走去。
“天啊,她是我們的同學?!”
那個身影模糊在視線中時,陽遙用力地撞了一下我的肩。
那天下着擾亂視線的雨,迷濛中,我只知道悍匪很年輕,但從沒想過她居然還是個初中生!
既然已經洞悉了她的身份,就沒有眼睜睜看着她走掉的道理。
我慌忙朝那個已經遠去的背影追去。
“奇怪,你們剛纔不是打了個照面嗎,她怎麼沒認出你?”陽遙在我身後小跑着。
“貴人善忘。”我又加快了腳步。
雖然我年少,但並不無知,還不至於天真的認爲她會跑過來跟我說:嗨,還記得我嗎,就是搶你錢包的那個。
她走得不快,步履悠然,聽見後面有腳步聲也不回頭,自顧自地走。
學校綠化得很好,沿路都有樹,而且是並不高大的紅葉石楠,昨晚被風吹了一夜,落下很多豔紅的葉子,放眼望去,彷彿道路在燃燒。我和她隔着一小段距離,一前一後地慢慢往前走着。
誰也沒有說話。
陽遙拽着我的手,似乎有些緊張,我看她一眼,發現她臉上全是興奮的表情。
穿過操場,繞過教學樓,轉過食堂,她所走的方向並不是學生公寓樓,而是……高中部?
我忘了,這所學校是設有高中部的。
所以,她是高中生?
週日的校園很寧靜,陽光透過低矮的石楠枝葉,一縷縷地斜漏到地面。
她的腳步聲和我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感覺有點纏綿。
高中部的教學樓沒有翻新過,和初中部的比起來,就像灰姑娘與白雪公主。
繞過教學樓繼續往前走,遠遠地就看見一堵圍牆。
陽遙輕輕地用手捅了一下我的腰,停住了腳步。
前面已經無路可走,她會否故意把我們引到這裡?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搶走了我的錢包,難道第二次見面,她打算殺人滅口……?
陽遙用力地扯着我的手,拼命搖頭。
走在前面的人並沒有因爲我們的遲疑而有所停頓,依舊慢悠悠的走着。
我將陽遙的手指從我的手上一根根的掰開,義無返顧地跟了上去。
光天化日之下,校園聖潔之地,不會有罪惡發生。
我相信她。
往前邁了幾步,後面並沒有腳步聲跟隨,我回過頭去,看見陽遙衝我做“再見”的手勢。
我也衝她揮揮手。
那條由紅色石楠葉鋪成的小道上,只餘下我與她兩個人。
再回頭時,陽遙只留給我一個模糊的背影。
我掏出手機,給她發去一條信息。
在校門口等我,半個小時不見我出來,帶着門衛來這裡救我!
我把手機調到震動狀態,等了一會兒,才收到她的回覆:
沒問題,你放心!
我把手機放回褲袋裡。
擡頭看去的時候,一直走在前面的人居然不見了!
我吃了一驚,發信息不過短短半分鐘的事情,她怎麼就從我眼皮底下消失了?!
我小跑幾步上前,才發現圍牆的東面有一條細小的路徑,掩隱在火紅的石楠樹後,不走到圍牆前是不容易發現的。
路徑盡頭是一棟陳舊的五層建築物,入口處掛了塊牌匾,上面寫着:“高中部社團活動樓”這八個字,大部分的筆畫已經掉漆。
星期天特地回校,難道是爲了社團活動?
回想起那些掉落的畫稿,那個人無疑是美術社的了。
我站在樓下擡頭張望,不一會兒就看到期待中的的身影出現在三樓的第二個教室。
門似乎上了鎖,她低着頭在身上找鑰匙。
我連忙抓緊時間爬上樓梯,待到氣喘吁吁地衝到302室時,她正要把門關上——
“等……嗚……”我伸出一隻腳想把門頂住,沒想到方位上出了點偏差,直接踹進了門逢裡,被合上的門狠狠夾住。
我痛得說不出話。
門馬上就被人從裡面拉開,我扶着門框摔坐在地上,除了知道抱着腿發抖外什麼也顧不了。
“我看看。”一把清冽如泉水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同時有人把我受傷的腿輕輕拉了過去。
褲腳被溫柔的捲了起來,她的手有點冰涼,偶爾碰觸到火熱疼痛的傷口,似乎疼意減輕了不少。
“這樣痛嗎?”說話的同時,我看到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在我淤青的地方。
“噢!”我忍不住叫了一聲。
痛徹心扉。
“很好。”我居然瞄到她的脣角微微上彎,難不成……她是故意的……?
“會痛是好事,不痛纔可怕。”她站起來,走開。
我小心翼翼地查看小腿上的傷,淤青之餘還擦破了一層皮,隱隱泛出血色。
爲什麼那位風水大師不順便告訴我,今天有血光之災?
“保健室今天沒有老師在,去附近的醫院吧。”她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了過來。
我試着要站起來,但卻沒有成功。
還是痛……
“恐怕要麻煩學姐揹我……”我醞釀着淚光把頭擡起,一瓶中華跌打酒卻出現在眼前。
“先擦擦看。”她重新蹲下。
“……我下不了手,恐怕要麻煩學姐……”話猶未了,我便似乎看到她的嘴角又微微地彎了彎。
不好的預感。
“那個……還是不用勞煩……”
“不客氣。”她已經擰開了瓶蓋,把藥油倒在手心裡,“忍着。”
“啊?……噢嗚嗚嗚嗚!”
我的眼淚真真切切地飆了出來。
“學、學、學……”我泣不成聲。
“輕點是嗎?”她善解人意的問。
淚眼朦朧中,我看到她細長的黑眸裡有着溫柔的笑意。
我飛快地點頭。
“沒問題。”
在我信任的目光注視下,她又往手心倒了點藥油。
“準備好了。”
“嗯?噢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