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誠兄弟倆趕緊從兩側扶住老太太，然後我看到她一張滿是皺紋的饅頭臉都已經變了型，胸口處一上一下抽動起來，用手指着我，總算髮出了聲音：“你，你，你居然罵我是遺千年的禍害？”
還好，她還沒有老到癡呆，這麼一點就明白了過來，我紋絲不動地立在那，不解釋也不說明，血液裡升騰起一股麻木的快意。
看着被我氣得喘息不停的老太太，我其實隱約有點擔心，擔心她真的會在下一秒，一口氣喘不上來，嗚呼一聲交待在這裡。
如果因爲我生辰變成忌日，我的小良心可能還真有點不安，但想想，她怎麼可能因爲我這麼個不想幹的人，氣壞自己的貴體呢，再說，人家兒孫滿堂一大堆多福氣呀！
事實證明我確實多慮了，因爲在下一秒，謝遠誠便對着我橫眉豎眼厲聲指責：“小諾，趕緊給奶奶道歉！”
然後我看到母慈子孝的戲碼下，謝家婆婆瞬間便恢復了趾高氣昂不可一世，一臉嫌惡地看着我。
我想，當年她對着襁褓中的我，那個護士口中的千金時，便是這種嫌惡的眼神！
我當然不可能道歉，儘管我知道：在外人看來，或是以我國幾千年的忠孝古訓來評判，我的這種行爲是多麼的大逆不道，但我覺得自己沒有錯！
所謂的尊老愛幼，是指老愛小，小尊老，無愛何來尊？
謝遠誠對我看似倔強的沉默，狀似忍無可忍，板着面孔臉色鐵青，一字一句，彷彿是最後的通諜：“小諾，我命令你，馬上給奶奶道歉！”
我擡眸輕蔑的掃了他一眼，無視他金邊鏡框後面，那雙寫滿憤怒和怒其不爭的眼睛。
多年積壓在血液裡的仇視，強烈地鼓動着我繼續挑恤道：“我從來不知道，我舒諾還有個奶奶！”
我彷彿還是無法解氣，無視周圍每一張臉上不可思議的表情，以及謝遠誠氣得充血的雙眼，用更加嫌惡的眼神盯着謝家婆婆：“奶奶這兩個
字，提起來只會讓我噁心——想吐！”
“啪！”
出乎意料的一聲巨響，大概是由於離我的耳朵太近，所以這原本應該不算響亮的聲音，讓我有種震耳欲聾的錯覺。
不錯，這聲音就來源於我臉上，我只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耳朵裡持續着嗡嗡鳴鳴的聲音。
有那麼兩秒感覺天眩地轉，直到謝東上前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軀，我才明白，就是前一秒，我被人狠狠地賞了一大塊鐵砂掌炒臉皮肉。
而這個人，就是一直在厚顏無恥地以父親的名義，企圖對我這個不孝之女加以教育的謝遠誠。
在我的記憶裡，媽媽從來連手指頭都不捨得碰我，媽媽說：“我的諾諾是媽媽的心頭肉，是世上最聽話最懂事的女兒，是上帝恩賜給我一生的幸福！”
記得小時候聽老師說過，每一個孩子都是上帝派來的天使，都是父母眼裡心裡的寶貝，是一個家庭的希望和未來！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父母應該是包括爸爸和媽媽，可是，爲什麼？爲什麼我的成長經歷裡，只有媽媽？爲什麼從小到大的記憶裡，我不記得父愛是什麼滋味？
偏偏，我是一個有爸爸的孩子呀！
我的爸爸沒有病，沒有傷，沒有死，可我怎麼覺得，他一直就不存在，從我五歲開始，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甚至想，如果，如果謝遠誠多年前就死了，也許，也許我不會那麼恨他。
甚至，甚至我還會像其他做女兒的一樣，虔誠的懷念他，懷念起幼兒時期，他像其他父親一樣，給予我的短暫的溫暖和父愛。
大概誰也沒有想到，一向舉止沉穩待人親厚的謝書記，居然會勃然大怒大打出手。
謝家老太太愣住了，謝東愣住了，周圍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包括剛剛進門傳菜的服務員！
一直在我身體內部熊熊燃燒的烈火，隨着這一巴掌的慰問，彷彿積聚在我體內的炸藥包
，突然被點燃了引線，轟的一聲從我身體裡迸發出來，那力量之大，衝昏了我的大腦，將一直牢記在心的‘不激不怒’忘得一乾二淨。
我憤恨地盯着謝遠誠，咬牙切齒地咄咄逼問：“你打我？你有什麼資格打我？你是在教訓我嗎？你憑什麼？你是誰？你是我的誰？請問……你是我的誰？”
謝遠誠在我目光冷漠而兇狠的瞪視下，在我步步緊逼的責問中，低頭看了看那隻行兇的五指叉，再擡頭看向我，神色間似乎生起了隱隱的悔意。
一股極速膨脹的戾氣睹在我的胸口處，如同一塊棱角鋒利的大石頭，硌得我生疼睹得我喘不過氣。
別開目光轉移到佳餚滿滿的圓形大桌，彷彿在那一瞬間，我所有的力量都轉移到了雙手之上，急需找到一個發泄口。
我踉蹌着幾步來到桌邊，扶着桌上圓形玻璃的邊沿，幾乎用盡我畢生的力氣，把摧毀面前的盛景當成我此生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來做。
一陣叮叮哐哐的瓷碟碰碎聲後，終於一片狼藉！
我掃視着眼前自己的豐功偉績，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有那麼大的力氣，更沒有想到，有一天，我積聚在心裡二十多年的仇意，會以這樣壯烈的方式發泄出來。
胸口處那個質量僞劣的發動機，一直在向我發出罷工的警告，只是我已經無暇顧及，直到一意孤行，奮力一腳將油門踩到底，就像董存瑞炸碉堡一樣，完成了我人生中的這一重大而光榮的任務後，它終於不堪負荷。
我也隨之冷笑着倒在一羣虎視眈眈的敵人面前。
很奇怪，彷彿從高空萬里的雲端掉下來的我，卻沒能成功着陸，而是落在了那個將我推上火焰頂端的謝遠誠懷裡。
然後我眯着眼無力的看着他，他嘴裡似有喃喃的聲音傳出：“小諾，小諾…………別，別嚇爸爸，求求你…………”
謝遠誠的身體好像在顫抖，又好像在手忙腳亂地找什麼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