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短的一句話,字裡行間,卻有種說不出的淒涼和無力感。
“還沒看出來,這個木箱子的材質這麼講究,專門防潮防腐的。”楚承一邊打開箱子,率先研究起箱子的做工和材質來。
到底是什麼寶貝,值得他這樣慎重地保護着?
我蹲下去,慢慢打開一層一層包裹在外的寶藍色綢布,所謂的寶貝漸漸露出了它的廬山真面目。
被層層保護的寶貝非金非銀,不是珍珠,亦不是瑪瑙,卻在映入眼簾的那一剎那,如一塊高溫幾萬度的千斤巨石,砸入我全身的血液之湖。
兩尺見寬的相框,相片上的青年男女沐浴在灑滿陽光的樹蔭下,男的含情脈脈柔情似水,女的一臉羞澀甜美幸福,鏡頭對着他們,而他們的眼中卻只有彼此。
眼前瞬間涌出一股溼意,我擡起顫抖的手捂住嘴,手肘撐在茶几上,另一手同樣顫抖着,慢慢撫過相片中的兩張臉。
照片中的媽媽美目盼兮,照片中的男子眉目俊朗,照片中的他們眸子中的光芒,讓四周的陽光和風景都黯然失色。
時隔三十多年,他背叛了婚姻,辜負了愛情,卻還珍藏着他們昔日的照片。
既然這般寶貝,當初爲何又做出那般的選擇?
楚承輕輕將我扶到沙發上,取出另一個重疊在下面的相片框,高高端着看了一會兒,遞過來時嘴角噙着一絲難以掩飾的笑意:“不得不說,基因遺傳真的很重要。”
我接過來相框一看,女的笑容恬靜,懷裡抱着個萌萌的小公主,男的坐在身旁,伸長有力的胳膊將妻女皆攬於懷中。
蘋果圓的紅臉蛋,黑黑亮亮的眼珠子,呆萌可愛的蘑菇頭,相片中的我,應該只有三到四歲吧!
“你說,這麼漂亮的妻子,這麼可愛的女兒,這麼幸福的家,他……”我說着說着,哽咽起來,眼淚不爭氣地滾落而下,“他怎麼就捨得……說不要就不要了?”
楚承坐下來將我擁在懷裡,脣輕輕落在我額上,手輕
輕拍撫着我的後背。
久久,我的情緒漸漸得以平息,擡手拭掉臉上的淚,長長舒了一口氣,嘴角牽出一絲笑容,指着相片中的自己看向楚承:“我小時候好看嗎?”
“標準的美人胚子!”他意味深長地回頭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痞痞地笑,“將來要是有人給我生這麼漂亮一個小公主,就算是天天給公主當馬騎,累得像狗,我也心甘情願。”
我呆呆地看了他足足三秒,低頭淡淡地笑了笑:“那個不太可能,還是讓本公主勉力一試,直接把你當馬騎算了!”
將相框原封不動放回原處,我收拾起復雜而沉重的心情離開,翻天覆地想了一晚上,決定抽個時間去看看謝遠誠。
謝東在電話裡聽了我的決定,悵悵的語氣裡,生出一絲難得的欣喜:“小諾,你終於想通了,這下,二叔心裡該能好受一點了!”
事業如山倒,妻離又子散,還生生氣死自家老母,他心裡不好受,這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就算我去看他一眼,又能有多大分量給他帶去安慰呢?
到了日子,我跟謝東一起前去探監,在看到謝遠誠的那一剎那,我心裡猛地一震。
身形枯槁如殘枝,面容憔悴如枯葉,眼神混沌如一潭死水,鬍子拉碴,頭髮凌亂而花白得不見一縷青絲,這……哪像個才五十多歲的人?
謝遠誠動作滯緩地落座,在認出我時,他眼神驀地一亮,牙齒打顫聲音不穩:“小……小諾?”
不知他眼角泛起的溼意,是因爲太過激動於我的出現,還是因爲見了我後,原本麻木的心突然悲從中來。
“……我給你帶了幾本書,也許對你有點幫助,看完後如果還想要,我再給你選幾本過來。”
我抑制住心頭的諸多情緒,默了半天,表情淡淡地說這幾句話,便起身欲離開。
“小諾,你……”他情緒激動地出聲。
我回頭,見他眼神期盼地看着我,旋即又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垂下頭小聲問道,
“你的意思是,你還會來看我,是嗎?”
年幼的女兒不顧媽媽的阻止,死死拽住中年男子的衣襟,仰起小腦袋眼淚汪汪:“爸爸,你要去哪兒?你不要媽媽,不要小諾了嗎?……”
“爸爸,小諾一定好好聽話,你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爸爸,爸爸……”
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他收拾東西離開家的那一幕,就像刀刻般烙印在我的記憶裡。
從樓上一直追到小區門口,倔強的媽媽淚流滿面的死死抱着我,我哭得撕心裂肺,不斷朝前方揚着小手,想要抓住那個決絕離開的背影。
眼睜睜,眼睜睜地看着他拎着行李袋,開始還三步一回頭,然後,只是身形偶爾一頓,再然後,頭也不回地上車揚長而去。
那個被傷得體無完膚的女人,那個被親生父親拋棄的小女孩,那個猶如被屠龍刀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小家庭。
她們,它們,真的好可憐!
時隔多年後的今天,回憶起那一幀幀你電影屏幕的畫面時,我猶還清晰地感覺到心窩裡一陣,一陣,一陣的抽痛。
許多年後,成年懂事了的我,一次一次回憶起這些時,更爲媽媽感到心疼,她被丈夫無情地背叛和拋棄,婚姻解體家庭破裂,還被年幼的女兒哭得心力交瘁。
只隱約記得媽媽情不自禁掉淚的情景,卻不敢想象,無數個夜深人靜的暗夜裡,她在淚水和傷心的浸泡中,是如何如何挺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直到結束年輕生命的那一天。
從記憶中抽回神智,眼眶酸得難受澀得痛,我仰頭用力將淚意憋回去,復又艱難地回頭瞥了他一眼,心中五味雜陳,有憐有恨,塾多塾少,難以掂量清楚。
沉默對視,再沉默對視,我一個字也沒說出口,旁邊已經提醒探監時間到。
罷了,我知道他想聽什麼,我也知道自己下次應該還會再來,可偏偏不想回答他,或許,算是對二十幾年前那個決絕男人的報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