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慈啊……”出門前,羅慈的媽媽突然叫住了他。
他回過頭去,看着她蒼老的臉。
“有喜歡的女孩子嗎?”她問了個讓羅慈心慌的問題。
“沒有。”他彎下腰去穿鞋,擺弄了半天也沒把鞋帶繫好。
“我們搬家的事,告訴韋韋沒有?”
他以爲一定是自己聽錯了。韋韋,這個名字怎麼會從自己的媽媽嘴裡蹦出來?
“什麼韋韋?”
“別跟我裝傻,每個週末都會跑來照顧我的韋韋,你會不知道?”她有點生氣了。
他這回是徹底傻掉了。每個週末都會跑去照顧媽媽,爲什麼他不知道?爲什麼他不知道她會這麼做?他還以爲,她只是個喜歡自己的花癡罷了。他還以爲,她說的那些話都是因爲她不懂事。
他把她想成一個普通的小女生,真是錯得厲害。
“你沒告訴她?”
他已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你是不是不喜歡她?”
他沒有回答,默默地關上門,默默地離開。
爲什麼時間過的這麼慢,爲什麼他是被父親拋棄的孩子,爲什麼他不能擁有別人可以輕易擁有的幸福?爲什麼程韋韋要喜歡他?這樣的一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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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六那天,程韋韋買了水果,像往常一樣去看望羅慈的媽媽。想起晚上江大司的生日聚會,她就頭痛。她實在是不想去,因爲不想繼續夾在江大司和夏春春的中間。還是,不去了吧,她暗暗地就這麼決定了。
她坐着出租車以最快的速度去了那個她以爲是世界上最溫馨的小屋。四周安靜的有點可怕,知了不知疲憊地叫個不停。門外的晾繩上光禿禿地,沒有掛一件衣服。破陋的窗子和門都是關着的。
若是以前,就算看不見羅慈的媽媽坐在門口發呆,至少門是開着的,就像是在歡迎她的到來一樣。可是今天,風景完全變了樣。她遲疑地走到門前,輕輕地敲了敲硬邦邦的木門。
“阿姨……”敲了幾次,沒人迴應,程韋韋害怕地叫了一聲。她這時纔不得不承認,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阿姨……”她再一次用力地敲響了門,迴應她的,只有破舊的木門發出的咯吱咯吱的響聲,像是在嘲笑她一樣。
爲什麼羅慈什麼也沒有說就消失了?爲什麼自己像個傻瓜一樣,什麼也不知道呢?
“阿姨!你開門啊……你開……”程韋韋對着空蕩蕩的門大喊起來。
“喊什麼喊?影響別人休息你知道嗎?”隔壁的大院子裡走出一個燙着小卷,穿着睡裙的老女人,一看見程韋韋就沒好氣地嘰歪起來。“他們幾天前就搬走了,而且不會回來。你要喊到別處去喊,死丫頭!”
“你知道他們搬去哪裡了嗎?”程韋韋絕望地問,手裡的水果籃子猛地掉在地上,水果撒了一地。
“不知道。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女人不耐煩地回答。“兩個臭乞丐……誰關心他們死活……”她一邊小聲嘀咕着,一邊搖搖晃晃地進了院子。
爲什麼要搬家呢?爲什麼要離開呢……難道他知道了她會來的事情?不可能,他明明不知道她會去啊,難道他真的就這麼討厭她?程韋韋絕望到要哭出來,失魂落魄地往回走。這下子要去哪裡看望阿姨,要去哪裡尋找羅慈的蹤影?如果說妹妹只是個藉口,那麼他一聲不響的離開,一定是他無可奈何的決定。
“你在這裡做什麼?”
程韋韋猛地擡起頭,看見對面面無表情的羅慈,眼淚猛地噴出來。她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又重複了一遍,像是非要得到答案。面無表情的臉已經夠冷,聲音更是冷得讓人結冰。
程韋韋感覺自己像是已經墮落地獄,再也抓不住一根能夠接近羅慈的繩索。而她的腳下,已經看不見回去的路。只是,他突然的出現,讓她覺得即使前方沒有光明,後方沒有退路,她也滿足了。眼淚啊,都是因爲幸福才流的。
“我問你究竟在這裡做什麼?!”羅慈的語氣變得蠻橫起來,像是一頭暴怒的獅子,失去了所有的耐性,高高在上地俯視瘦小的她,無視那些眼淚。
“就這麼討厭我嗎……”她哭得很難看,像個孩子般帶了點不服氣的語氣問。正午的太陽光強烈地照在身上,像是渾身都着了火,她覺得自己快要暈厥了。討厭二字,那麼刺耳,她還是堅強地說出了口。
“嗯,沒錯。”羅慈走近了,彎下腰,近距離地看她的眼。他從她清澈又透明的眼睛裡看見了小小的自己,那麼虛僞又那麼殘忍,那麼可笑又那麼可悲。總有一天,他要接受該接受的懲罰。滾燙的汗水低落在他的手上,他忍不住顫抖起來。“我就是這麼討厭你。還有,以後你不用來這裡,也不要去找我。”對不起,程韋韋,對不起……他轉身便走,毅然決然。只是還沒走開幾步,卻又停了下來。他不想就這麼結束,就這麼輕易結束一切。他的心也在痛啊,說着那些反話的他,那樣的痛,他該怎樣去承受。就算說一萬遍對不起,他也不可能就此把她忘記。她不知不覺地就佔據了他整顆心,可他,還不想承認。“你不會是以爲討好我媽就等於討好我吧?”
“不是的……”程韋韋慌忙搖頭。
羅慈站在光禿禿的水泥坡道上,程韋韋扶着牆,站在他身後兩米的地方,哭得不像樣。他們的距離並不遙遠,只要都伸出手,就能彼此抓住對方。可是伸出手的永遠都只是她一個人而已,他永遠也不會轉過身來。她抓不到他,就永遠抓不到幸福。
“我和你不是同一類人,別搞錯了。”羅慈覺得自己說的都是廢話,卻又是不得不說出口的廢話。他明明想說對不起的,他明明想轉過身去,握住她的手,擦去她臉上的淚水,然後把她緊緊地擁入懷中。可是,他做不到。淚水不動聲色地流出了眼眶,和汗水混雜在一起。他的大腦混亂而又清醒,他快要失控了。
“是不是,我們不是一個星球的?”程韋韋絕望地看着他。她並不知道他現在也在忍受煎熬,她並不知道,他的心在顫抖,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也許吧。”他挺直了腰板,繼續往前走。每走一步,他都要一點一點把她從心中抹去,每走一步,他都要告誡自己,你不能影響她美好的未來。每一步,都是那麼的艱難,那麼的痛苦,那麼的絕望。
兩個人都痛得厲害。兩個人的世界裡,都沒有了炙熱的太陽,沒有了空氣,沒有了呼吸。
“你……可不可以……看我一眼……”程韋韋慢慢地擦去眼淚,目光呆滯地看着大地,難過地自言自語,“可不可以……看我一眼……”
羅慈腰上的傷忽然就一發不可收拾地痛起來,痛得他忍不住伸手去用力按住它,痛得他連背都直不起來。
對不起,他在嘴巴里唸叨着,對不起,程韋韋。
程韋韋最後一次擡起頭,她只是還想再多看他幾眼,只是還想目送着和他做最後的道別,卻發現他捂着腰很痛苦的樣子。她顧不上難過,想都不想便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角。
“你怎麼了……”她擔心地問,努力地睜着浮腫的雙眼看着他。
羅慈慌忙伸手抹去額上的汗,想裝出沒事的樣子,卻情不自禁地伸出另一隻手握住了程韋韋的手。只是他不能握得太久,只能裝作是要拿開她的手,猶猶豫豫地鬆開了手。
“我知道你很辛苦,讓我也分擔一份好不好?我不會讓你給我買早餐,放學送我回家,也不會讓你給我買玩偶,買裙子,買鞋子,我都不會的……我更不會讓你離開阿姨,影響你的學習,我會好好地照顧阿姨,照顧你,我發誓,我發誓……”程韋韋亮晶晶的眼睛緊緊地盯着他,生怕他會突然消失。她可是早就發過誓了,她決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如果你覺得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告訴我,怎樣才能屬於你的世界?”
щщщ✿ тTk án✿ ¢ ○ 羅慈難過地把頭扭到一邊。這是他聽過的最動聽的話,除了生病的媽媽,第一次有人這麼關心他,呵護他。她只是個弱小的女子,卻能容納和包容他的一切。他的心再也冰冷不起來,那扇窗戶再也關不上了。什麼不是一個世界的,什麼不是一個星球的,如果他的世界裡還有什麼和程韋韋不一樣的話,就只有他沉重的自卑了。
“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他側着臉看她,一臉認真地問。
“如果……如果我懷了你的孩子,我就一個人把他撫養長大……如果沒有孩子的話,那我就把阿姨安頓在我們家,然後自殺。”她一臉認真地回答,她回答得如此周全,像是老早就想過這樣的問題。其實又何止這些呢,她把她和羅慈白頭偕老的全部的日子都想過了。
羅慈想笑,可還是拼命地忍住了。孩子,這個傻丫頭她連孩子都想到了。
“如果我和別的女人結了婚,怎麼辦?”他意猶未盡地問,他還想知道更多。他想聽見她說的每一句話,他想和她在一起,每一秒鐘都是那麼的愉快。
“那怎麼行呢……”程韋韋有點着急,“如果你不小心,不小心和別的女人結婚了……那我就一直等,等到那個女人死了,或者你們離婚。”她不甘心地說,她怎麼可能讓那種事情發生呢?絕不可能!
“我還以爲你會搞破壞呢。”羅慈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也想啊……只是我不想你恨我。”看見羅慈的笑,程韋韋的心裡裝滿了甜蜜。事情會發生如此巨大的轉機,是她連做夢也沒有想到的。她覺得自己已經抓到那根繩索了,而且正在往上爬。
“可是那個時候,你已經變成老太婆了。”羅慈取笑她。
“反正你也是老頭子,怕什麼。”程韋韋自信地看着他,她想對他說的話真是太多了,一輩子也說不完。“我想告訴你,不論你老了,還是你病了,就算你缺胳膊少腿,就算你淪落爲乞丐,就算你有艾滋病,就算你抽菸喝酒吸毒、聚衆賭博,就算你不在這個世界上,我還是……喜歡你。”
“你……我……”羅慈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因爲是你,我才喜歡。”她有些害羞地低下了頭。“我……我想給你生孩子……”說完,她的臉紅得不像樣。不害臊,真是不害臊。
“你會沒人要的。”羅慈微笑着,擔心地說。
沒關係,沒關係的,程韋韋想這麼說,可是想起那麼漂亮的許飛飛,她就難過。
“你和許飛飛……是在交往嗎?”她忍不住問道。如果不是,當然最好,如果是,她也不會放棄的。
“如果我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你就不會喜歡我了吧?”他還有一件事情在瞞着她,他想告訴她,可是,他害怕。
“如果不一樣的話,那一定不是真的你。”程韋韋覺得,她已經足夠了解他了。
羅慈把她的手抓在手心裡,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筆來,寫下一行字。
“I WANNER BE WITH YOU,FOEVER.”程韋韋把這句英文唸完的時候,臉已經紅到了脖子根去了。手心好癢,這一定不是夢!
“我該走了。”羅慈鬆開手,依依不捨地看着她。
“真的嗎……”她的心怦怦直跳。她向上天祈禱了無數次,願望真的會實現嗎?
羅慈還沒來得及回答,程韋韋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一看是江大司,她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衝羅慈傻笑。
“這是我新家的地址,想去的話就去吧。”他遞給她一張小紙條,上面工整地寫着一行字。
拿着紙條,程韋韋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忘記了,就算她抓到了繩索,也會有人來把它剪斷的。
一輛帥氣的跑車突然停在兩個人的面前,江大司像是變魔術一樣無比帥氣地出現在程韋韋的面前。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