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若初進了船艙自己的牀鋪,睏意未盡,收拾好躺到上面一會兒就睡着了,她最近總是沒心沒肺地想睡覺。
然而不到兩個小時她就被胃裡的難受給弄醒了,一坐起來就乾嘔了一聲,接着感到腹中翻江倒海的,好像造反了一樣。她麻利地跑到甲板上朝海里吐了個地動山搖。
吐完後她幾乎癱倒,嘴邊掛着嘔吐物,手上連個帕子都沒有,狼狽極了。
“是不是病了?”
一對年輕的男女來到她身邊,把她扶了起來,女孩子給她遞上一塊純白的手帕。
“謝謝。大概是暈船了。”喬若初擦了擦嘴角,虛弱地說。
“要二十多天才能到呢。暈船很難受的。”女孩子圓圓的臉龐,眼睛的,天真熱情。
喬若初點點頭,“我洗乾淨了還你。”
女孩子笑笑拉着男孩子走進艙裡,兩個人看起來是一對呢,很般配。
站在甲板上回望,此刻連上海的地平線都幾近不見了,水天一碧如黛,茫茫無際。
離別的愁緒儘管遲到,但來的極其洶涌。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喪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她細細聲低吟着他評出的最傷感的離別詞,淚目悽清,無語凝噎。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得到自己離開的消息,又會不會滿世界地找尋她。
吹了一會兒海風,緩了緩,腹中空空的,很餓,她趕緊回船艙去找吃的。
巧的是剛纔扶她的一對人兒也在餐廳,他們叫了小籠包子,一人一碗糙米粥正吃的興致勃勃。
喬若初在他們旁邊的小桌上坐了下來,也叫了同樣的早點。
女孩子看見她,甜甜地笑了:“你也法國留學嗎?”
“是的。去留學。”喬若初回了個有好的微笑。
“我們去巴黎大學攻讀醫科,你呢?”男孩子看起來也沒什麼城府,年紀應該不到二十歲,和喬若初不相上下。
謝天謝地。喬若初心裡喊了句,本以爲出門獨身一人,沒想到這麼巧竟能遇到去同個學校的人。
“怎生一個巧字。我也是去巴黎大學,不過是法律科。”
男孩子和女孩子聽了她的話一同雀躍起來,“我們是校友耶。”
“我叫齊與軒,她叫祝竹裳,我們從小訂了娃娃親。”男孩子高興地對喬若初介紹他們自己。
齊與軒長得不算高,也不算胖,眼睛不大,很有神,笑起來一點城俯都沒有,一看就是沒有經歷過變故的大家庭裡出來的公子,言談舉止明顯受到過良好的教育,不帶一點紈絝粗俗的習氣。
“齊先生,祝小姐,你們好。我叫喬若初。”
“人生若只如初見……。”聽了她的話,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對着彼此搖頭晃腦,嘖嘖說“若初”是個好名字。
他們的默契和融洽更趁得喬若初形單影隻,她自慚形穢地想溜走,不料又無端地嘔吐起來,把才吃進去的東西又吐了出來。
齊與軒和祝竹裳束手無策,一個給她收拾嘔吐物,一個給她遞上漱口水,好像老朋友般,分毫不外道。
等她停歇下來,祝竹裳難過地說:“喬姐姐,你這樣暈船的厲害,帶藥了嗎?”
喬若初搖了搖頭,這是她第一次坐船,哪裡想得那麼周到。
齊與軒把祝竹裳拉到一旁耳語了幾句,祝姑娘紅着臉對他翻了個白眼,重新走到喬若初面前問:“喬姐姐,你結婚了嗎?”
喬若初沒否認,似乎明白了她爲什麼要這麼問,馬上回想自己上次的月事是什麼時候,一瞬間,她的臉變得煞白,額頭上沁出了汗珠。
“不,不可能。”她的那個不正常,不能算。
她的反應激烈的嚇到了祝竹裳,小姑娘以爲她經歷了什麼不足爲外人道的事情,目光一下子變得同情起來,“喬姐姐,不管發生過什麼,你這個症狀,應該考慮是否是……。”
沒有早一點,沒有晚一點,偏偏在這個時候來個孩子的話,對喬若初的人生來說,就尷尬極了。所以她是極其不願意認爲自己有喜了,打起精神對祝竹裳否認:“應該是暈船。”
齊與軒看着平靜得海面,憂愁地看着她說:“途中可能會遇到風浪呢,暈的更厲害怎麼辦?下次回來的時候坐飛。”
喬若初覺得自己這麼吐下去的話能不能活着抵達巴黎都未知,遑論下次的事兒了。
腹中重新空了之後,睏意又強襲而來,被祝竹裳扶到牀鋪上昏昏睡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來叫她,她強睜開眼皮,見祝竹裳端了飯在門外。喬若初往外面看了看,天黑了,星星離得很遠,她這次記起自己是在海上。
“這是今天的最後一撥飯了,沒見你出來,我給你打了一份,還熱着,快吃幾口吧。”她說着坐到喬若初的牀鋪上,打開了飯盒。
“謝謝你。”喬若初盈出滿眼的淚。
她一天沒吃東西,大約是飢餓的緣故,睡醒了眼有點花,動一下都很費力。
“看得出來,從前你是錦衣玉食的大小姐或太太。”祝竹裳閃着的眼睛,毫無惡意。
“算是吧。”喬若初一邊往嘴裡扒拉她送過來的飯菜,一邊哭泣。
雖然經歷了親人的故去,但由於林君勱的寵護,她該吃的苦一樣都沒受,這次離開,漫長的行程,或許可能湊巧來的孩子,真是太考驗她了。
“大概不是暈船……。”喬若初對祝竹裳坦白。
她的那個雖然不太準時,但間隔兩個多月之久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所以她排除了暈船這種可能。
“喬姐姐,你……丈夫呢?”祝竹裳忍了幾次,還是問了出來。
“離婚了。”喬若初慘淡地說。
祝竹裳想勸她到了巴黎把孩子打掉,又覺得太殘忍,張不開口。
“國外是開放的,即使你願意生下來,有錢撫養也不錯。”
“也不確定。我還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達呢。”喬若初很悲觀。
她原本以爲離開他可以從容地應對一切,沒想到自己這麼脆弱,連活下去都覺得是艱難的事情。
“我們照顧你啊。”祝竹裳一臉仗義,宛若俠女般。
“真依仗你了。”
祝竹裳偷偷告訴喬若初,她和齊與軒準備讀完書回來結婚,可是他們已經偷偷在過一起了,很害怕婚前大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