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喝完湯,喬若初吐出句話。
“令堂已經安葬了你庶母,家裡暫時沒什麼事兒,養好身體再去看吧。”
喬若初沒有堅持。
她能下牀後也不出去,趿着拖鞋在公館裡面轉悠,總覺得比從前冷清了。
“映茹姐呢?”她問劉媽。
“萬小姐出門辦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噢,原來是這樣。
喬若初站在鋼琴前面,接過傭人遞的熱牛乳,捂在手心裡發呆。
窗外已然奼紫嫣紅。陽光灑在新開的花瓣上,映得光澤氤氳,搖擺間,疏影橫斜,浮動着豔冶。
她已經兩週沒去學校了,請假說庶母死了,大意是要守喪一段時間。
傍晚他回來她又提起要回家看看,林君勱陰着臉,在她面前抽了一支菸,根本不理會她的反感。
“讓我去給她磕個頭吧。還有我父親,我總要見見他才放心。”
“你父親,不見了,生死不明。”
“你在說什麼?”
咣噹一聲,喬若初砸在地板上,頭部觸地,天花板開始在她面前晃,後來越轉越快,她翻江倒海地嘔吐起來,直到人事不醒。
“若初,爲了你,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你理解下,理解下我行嗎?”
林君勱把她抱到牀上,脫掉她的鞋子,正要蓋被子,低頭看見她纖細潔白的雙足,輕輕握了一下,放下被子,仔細蓋好。前年的時候,他脫下她的鞋襪,她嚇得大叫,滿臉紅暈,夭冶極了。
再次醒來,是半夜了,她扭開牀頭燈,屋裡朦澄澄的,大致看得清東西。
庶母死了,喬若初記得,子彈“噗噗”地釘緊她的身體,斷氣前叫着她的乳名。她一定渾身是血,不知道那邊的世界是怎樣的,驚恐極了。
可是她活生生的父親,他告訴她離開相城了,怎麼可能,難道連她唯一的女兒見都不見一面,就消失了嗎。
這裡,就剩我一個人了嗎?
她的心像被人扔進了油鍋,那人用筷子一邊翻滾一邊在上面戳洞,滾燙的油冒進去,吱啦吱啦地一塊一塊煎透,痛到天崩地裂。
“小姐,小姐醒了嗎?”李媽看見她屋子裡的燈亮,連忙敲門。
林君勱囑咐傭人們輪流上夜,怕她晚上醒來有什麼事兒。
喬若初不答,聽到聲音,林君勱強行推門進來,見她被罩在一抹燈光裡,面色悽白,形似女鬼一般。
“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想回家。”
他摸着她的頭說:“明天吧。”
次日晨光中她踏進妍園的時候,這裡花開的熱鬧,大朵的玉蘭綻放在枝頭,亭亭玉立,如玉雕般皎潔的花瓣像飽滿簇擁,如一羣無憂無慮的少女。園子裡邊角雜草長的旺,零星間飄着黃的白的小朵,歡樂地長着,生機勃勃。
喬若初身後跟着兩名林君勱的心腹副官,她自嘲現在的待遇真如太太一般,走到哪兒都有人貼身護衛。
走進去,裡面一股陰冷,沒有半分人氣,和外面喧囂的春景對比太強烈,一時讓人轉圜不過來。
“唐副官,我父親,他到底去了哪裡?”她走到父親平時坐的藤躺椅邊,俯身輕觸上面被磨光的地方,面上兩道淚痕。
“太太,屬下那天執行別的任務去了,實在不知。”
“也許,故意要瞞着我吧。”
“太太不要這麼想,參謀長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您平安。”
平安?他做的一切?
倘若當初不是他橫亙在她和辜駿之間,也許,那些賊人,不會拿她做籌碼,至少,她的庶母,肯定不會因她而死。
她的庶母是他開槍打死的,那麼她的父親,會不會根本就不在人世了。
喬若初不敢想,如果真的那樣,她該怎麼接受。
“唐副官,請你告訴他,我今晚想住在自己家裡。”
“參謀長到杭州去了,屬下怕是馬上無法請示。”
“算了,哪兒都一樣,孤零零的一個人。”
女校裡似乎都知道了喬家的事兒,次日,喬若初一進校門,很多人都盯着她看,好奇癮的女生,把她圈起來,問她家裡是不是藏着什麼稀世珍寶,才遭到強盜洗劫,還問她怎麼脫身的,有沒有被強盜糟蹋什麼的,問完不經的問題,又安慰她人死不能復生,讓她節哀。
“原來你也有今天,報應不爽。”衆人散了之後,方紀瑛靠近她說,眸子裡帶着恨,帶着復仇的快意。
“你很痛快嗎?”
“我要爲他報仇,叫你們一個個死於非命。尤其是林君勱。”
方紀瑛與一年前比起來,成熟了許多,滿身盡是冷媚,從骨子裡透出來,如修煉千年的女妖,見一眼,就要攝人骨髓。
“紀瑛,值得嗎?呂欣文他不是好人。”
“他是我男人。”方紀瑛黯然又猙獰,“哈哈,喬若初,等哪天林君勱死了,我也會這麼安慰你的。”
喬若初驚愕地看着她,從心底生騰出憐憫來,任她仇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剜出肉來。
放學的時候,夢曉瑤叫住了她,大約是想問喬家的事兒,見喬若初懨懨淡淡的表情,到底沒開得了口,只悉心安慰了幾句。
“夢先生,我沒事的,既然沒死,總要繼續生活下去的。”
“你能這麼想就好。”
告辭的時候,喬若初給了夢逍遙一個笑臉,堅韌,孤傲。
約是她前段時間身體不大好的緣故,楓林公館的傭人天天都煲藥膳湯,昨天當歸牛肉,今天黨蔘烏雞,臨睡還要喝一盞冰糖燕窩。就是這麼細心的養着,喬若初纔沒被接二連三的刺激搞垮身體,前些日子的枯瘦被一點點填起來,雪肌花貌也漸次明豔。